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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言:人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豪贵学道难,弃命必死难,得睹佛经难,生值佛世难,忍色忍欲难,见好不求难,被辱不嗔难,有势不临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难,除灭我慢难,不轻未学难,心行平等难,不说是非难,会善知识难,见性学道难,随化度人难,睹境不动难,善解方便难。
——《四十二章经》 翩翩家的舞会延续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且不分白天夜晚,总有阵阵的音乐传来。
在她的海滨花园里,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们在无数的流言蜚语、上等的香槟酒和清澈的天空下像蚊呐一样飞来飞去。
自助餐桌上永远装饰着最琳琅满目的冷盘,精心烤制的火腿和五颜六色的色拉、糕点陈列其中,没有一样不是出自五星级酒店行政总厨的亲自监督。
柳丁和柠檬都被保证是新鲜榨出,间或还穿插各种时令水果,比如木瓜、西柚、芒果和番石榴。
咖啡杯全是真正的英国古瓷,小托盘里配合维多利亚的洛克克样式。
偶尔,我会在下午的小会客室里见到蓝星。
她是个太过年轻的女孩子,神色在热情与矜持间拿不定主意。
但因为行事单纯、性格可爱的缘故,总让人在某处觉得格外动心。
跳舞跳累了的时候她会躺在欧式沙发上休息,风从两边的落地窗户对流而过,所有的布饰都像海洋那样溢出优美的波纹。
而蓝星,就像漂流在无垠大海上的一束丁香。
我不知道她对我和蓝剑的事知道多少,但每次她看到我,或者翩翩,就露出惋惜又惭愧的神情。
躲避易碎物品那般,从我们身边蹑足溜走。
翩翩是童话里永恒的女主角,她的舞鞋华丽且繁复,我有一次看见她穿着此季最流行的范思哲桃红翠绿绣花高跟鞋。
这么郑重其事的舞鞋仿佛她自身。
她是在诏告天下?还是叫我知难而退?只是她何苦依旧不露声色,还能继续谈笑自若? 我暗自疲惫:我们全都互不信任,但又装作亲热和谐,事情如何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然而见蓝剑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那简直是一种毒品,我已上了瘾,并根本戒不掉! 蓝剑的脸色依旧正大光明,蓝剑的舞步仍然规矩端正。
蓝剑和我隔了无数的人和音乐——无形的音乐像绵绵的丝络流苏,却也宛若森森密密的石瓦高墙——我们之间的墙,他在墙内,我不在墙中。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多情却被无情恼。
) 但只倏忽一睐,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千载之前的玄月,命中注定地落在我身上。
花园里的梧桐得不到及时修剪,自然而然地浓密,并挤在一起,遮住了整个天空。
有时候雨下得不大,站在下面的人几乎感觉不到雨丝,就在这个时期我遇到了戚安期。
翩翩有个女友从尼泊尔回来——那场舞会的由头就是借了她的名义。
但是我直到第一场舞会结束才看见她:也不过刚刚二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厌倦与寂寞,好在相貌上的娟丽多少弥补了这一切,却偏偏穿不合时宜的粗布外套,头发掖在帽子里。
“这是紧那罗,”翩翩向我介绍,“她父亲是前驻印度使节,因此叨光在尼泊尔学了几年宗教。
” 我心下奇怪:真是莫名其妙的名字,不过可能是印度名吧!这些张扬的小留学生,到哪个国家就取哪个国家的名字,反而把自己原来姓氏遮盖起来,真是孩子气的游戏。
不过若她自己快乐,也随她去——这个叫紧那罗的女子,无论是家境还是学科,和我都隔着两个世界。
我不做任何置评,客气而隔膜地点点头。
紧那罗对我也不感兴趣,只和翩翩微笑——她有着美丽的浓眉、郁气的双眼、苍白的皮肤和过分薄的嘴唇,“你大约什么时候订婚?希望我在国内的日子可以赶上你的订婚宴。
” 翩翩有些尴尬,然而忽然苦笑,“订婚?早着呢!” “哦?”紧那罗有些意外,并随手脱下帽子,那长而黑的直发有如为保洁公司代言的模特,倒是让人吓了一跳,“我以为你这次是认真的。
” “只有我认真是不够的,”翩翩自嘲地笑,有意无意转向我,“紧那罗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她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字字都有深意,我别转了身。
“叶翩翩也有认命的时候?”紧那罗仰头笑了起来,用手拨了拨头发,她手指雪白纤长,耳朵像纤美的贝壳,戴一付小小的金珠,十分细巧秀气,“我以为你是战无不胜的罗摩耶那——长吁短叹太不符合你的气质!” “罗摩耶那就不会长吁短叹?难道他不曾为悉多走失而苦痛?”翩翩乜斜了一眼紧那罗,既而感慨起来,“谁会不宿命呢?就连神猴哈努曼也有张皇失措的时候——况且爱情,更是捉摸不定,付出真心的那一方反而会十分卑微、处处隐忍……” 翩翩没说出的话飘至花间,化作一个个精灵,但随即成了跳舞的鬼魅,张牙利爪地扑向我。
紧那罗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因为没听懂还是格外懂。
她笑的时候放荡不羁,甚至略为邪气,与秀气纤细的脸不相称。
一只腕上挂满了银戒指、银手镯、银链子和细细碎碎的玻璃珠子,随着身体的轻微颤动,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
我在她们之间,局促不安又进退维谷——戒备与警惕之心都被提到不能再高,像一只猫似的,鬃毛微微扬起。
正在我左思右想,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突听远方有人招呼:“紧那罗——” 我们一起回头,却只见一位翩翩佳公子自远处分花拂柳而来,她们两个一起惊喜地尖叫:“安期?你怎么来了?” “我又不是尼斯湖的怪兽,你们干吗那么惶恐?”他笑得十分逍遥,顿一顿又道,“人人都来得,却独见不得我来。
” “你不是移民了么?几时回来的?”翩翩亲昵地捶他,不料被他一把攥住,继而轻轻一吻手背,一本正经道,“舍不得你们呢,自然回来了!”又转向紧那罗,“这么久没见,你益发出挑得漂亮了——说吧,有多少男子为你心碎而亡?” 紧那罗被他逗得笑将起来,冰霜美人的神情立即溶化,却又流露一丝幽怨,“油嘴滑舌的劲头一点没改,我们两个月前才在斯里兰卡见过面——早忘了吧?倒有脸说这么久没见?” 只见他稍一窘,立即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两个月也足够长,没听古人说;‘窈窕淑女,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多亏是两个月,若是再久一点,你们怕是见不到我——因我早已相思成疾。
” “谁信你?”紧那罗轻蔑地笑出来,但眼神却偷偷地又溜向他,那一双清碧妙目,已泄露少女的无数心事。
“我对你的心,唯有天知道罢了!”戚安期轻车熟路地套用着怡红公子的路数,讨喜的便宜话俯仰皆是,逗得人即使愁肠百结也能笑将出来——真是天生情圣! 我这样凝神屏息地观察他,他似有所觉悟,一笑便调转注意力,“紧那罗,好久没见你跳印度舞了,不趁这个机会让我们这些乡下人开开眼界?——前段你游历了不少地方,怕是学问上也精进很多吧?” 紧那罗依旧一副冷冷的气势,刚才软化的语气重新冻结,“印度舞有什么稀罕?难道你大少爷没见过?我又不是你家养的舞娘?可以随便支使!说到学问,更好笑了。
对我来说,生活不是陌生便是不快,只好躲进庙宇里,不过是因为宗教安静,不聒噪罢了,传说中的人与事,只要与你不相干、只要隔了书本,都觉得可爱,比现实中的人可爱太多!所以我就这么打算读下去——好在读一辈子家里也供得起!” “谁说宗教不聒噪?它们是最聒噪的——几千前来闹出的或桃色或血腥事件还少?谁不知道你大小姐家世显赫,可是巴巴专门拎出来说,未免就显得小气了。
”那男子毫不动容,笑得也轻松自在,偏又出口成章。
让我想起戏折上的两句词: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翩翩轻轻撞撞我,无奈地低语,“以前紧那罗的父亲曾有意撮合他们,但被这小子四两拨千斤给推掉了,紧那罗觉得没面子,又寻不出什么错处,所以……” 我心下暗暗想,紧那罗这般的漂亮,又这般的古怪,怕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
不由又多看了这男子两眼,他一身淡青色西装,不知什么牌子,说不出的合体熨贴,衬得身材格外颀长闲雅。
扣门上别一朵小小的黄玫瑰,娇嫩如金,比配一条手绢或者领带甚至钻扣感觉都别样,更映得他脸色晶莹,眉目清朗。
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有个似有若无的笑,虽略显阴柔,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看他看得失了神,待翩翩推我,才想起来是要我解围,不得不硬了头皮,“天这么热,我好想喝点冰红茶——” 翩翩立即机敏地接上来,“好啊,是‘祁门香’还是‘大吉岭’?不然,我这里有锡兰高地的汀布拉,3月份才收下来的上好红茶,是紧那罗当时专程给邮寄过来的,加新鲜的柠檬或者牛奶,喝下去最解暑!不如我打发人去煮——”见两人仍不做声,只得推紧那罗,“下人掌握不好火候,还是我们亲自去吧。
” 明明走了出去,翩翩却突然紧两步返回,突兀地一笑,大有深意地俯在我身边,“湘裙,你果然是十分美,我是越来越赶不上了……” 我呆呆愣在当地,正待说什么,翩翩却已和紧那罗携手走远。
那男子一扬眉而笑,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我叫戚安期——‘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戚’,‘又误心期到下弦’的‘期’。
” 我回过神来,一方面感谢他的相助,一方面警惕他的轻薄,于是冷冷地保持距离,“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读起来有点拗嘴——” 但是一抬头看到他的眼睛——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男人的眼睛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似乎是有点奇怪,但他的确是温柔的,很轻易的就让人联想起初春的日光,那风,轻而软,静静的望着你,只那一眼,就让人的心都醉了——无怪让紧那罗那么骄傲的女子也甘心化作绕指柔,于是我自己的声音也温和下来,“我叫晏湘裙,叶翩翩的高中同学。
” 他略略颔首,隽秀闲逸的身姿好似海边的芭蕉,孤独而丰盛,展现着自得其乐的优越,“一早听说过你,我不会错过你这样的美女!” 他的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他的衣着保守而笑容佻达,他每有轻薄之举却不唐突粗俗,他令人矛盾令人迷惑令人印象深刻。
我正不知如何反应,突听得花园深处有释它的声音,开始十分轻微,好像清澈的溪流从哪里汩汩钻出。
然后逐渐强烈,伴随着细碎的脚铃声,传来阵阵曼妙的天竺歌声。
戚安期转向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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