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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中最黑的时候,四处都闪耀着火光和铁器碰撞溅出的冷光,这么混乱,船还在摇曳,她本应该谁都看不见的。
但是,就偏偏看到了他。
她所爱的那个人,站在一片深浓夜色之中,立于船头,玄甲金发,就那么站着,比任何人都耀眼。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周遭一切都不存在,这个世界,没有了硝烟,没有了战火,只剩下她与他。
莲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起兵前夜,自己做的那个梦。
她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只记得梦里有大片灰白色的萩花,然后间中隐约能看到她的恋人身影,但是她无法靠近,只能这么看着他,就和现在一样。
莲见忽然觉得冷又觉得热,她开始浑身都细微地颤抖,就这么死死地看着对面旗舰上指挥水战的沉羽,一点视线也不能转移开来。
本以为已经如劫灰一般再无所动的心,在重新看到沉羽的那一刻,先是一动,然后就从心底深处有极凉的火细细烧了起来,那么凉,那么凉,却足以将她血肉焚干。
你看,他们现在这么远,这么远,靠近一点,就是生死相搏。
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已经分道扬镳,选择了各自的路。
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这么想着,对面船上的沉羽就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一样,忽然毫无预兆地转头。
一刹那,四目相接,莲见四周喊杀愈烈,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见沉天暗夜,星月无光,然后她心中唯一的那个人,正看向她。
他们这么远这么远,隔着一条如白练之江、一个家国天下、一场生死仇恨,却又那么近,只在对方眼底一抹浅淡倒影。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她所深爱的男人,凝视着她,慢慢地举起手中长弓。
他动作极慢,一点一点,举弓,搭箭,将箭尖对准了她的眉尖。
莲见甚至于看到沉羽远远地对她弯唇一笑,温柔甜美,像是昔日他枕在她膝上,指尖拈一片碎落飘零的藤花,然后落下她的颈子,吻上她的嘴唇。
过去种种,宛若幻象,仿佛水晶迸裂,在这样一笑里,尽碎。
然后就在这个笑容弯起的弧度到达顶端的一瞬,沉羽手中弓弦骤松! 惊弦一引,破空而去。
有什么,终于彻底崩碎。
莲见没有闪避的意思。
她听到耳边有人高声尖叫,她感觉到有人拖住她的袖子把她向旁边推开,她完全不动,只任凭周围人摆布。
一股巨大的力道钉在她的右臂,有什么穿透了的她的血肉,紧紧钉在了她的骨髓。
伤口并不疼,只是冷,彻骨的冷。
她整个人则是觉得累,非常累,无法形容,深入灵魂的无力与疲倦莲见知道,她被沉羽一箭射穿了右臂,但是她一瞬不瞬,只看着对面的沉羽,那个男人毫不犹豫,飞快地在弓上搭上了第二支箭—— 莲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眼角余光看到的最后的东西,就是脱弦而出,沉羽射出的第二箭,以及,忽然在江面上爆开,极其宏大,红莲一般的火焰。
于这片盛大火焰里,船只剧烈摇晃,她听到破空一声,感觉到一箭钉在了她脚下,这时船身巨震,她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七月初五,燕容与倒戈,纵火烧船,燕家败退。
莲见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一块巨大的冰中。
不,不对,那更接近于一块巨大的无色的琥珀,她像是一只极小的虫子,就这么毫不挣扎地,被静静包裹。
然后从上方有金丝一样的光洒下来,就像是沉羽的长发。
他的长发也曾这样,在深浓的夜里,如光如水,从她颈旁流淌而过。
她想抓住那道光,但是却伸不出手去,想叫,也叫不出来,就那么绝望地看着灿烂的金光从她身周滑开,而她则向更深更深一点光都没有的深渊坠落…… 然后她就这么慢慢睁开了眼。
睁了一下又轻轻合上,过了片刻,再睁开,莲见转头,一头长发在枕上发出极轻的沙沙的声音,待在她枕边的人顿了一下,从旁边端来一碗药,扶她起身喝药。
莲见静静地抬眼,看到身旁为她侍药的是莲弦,就把一碗药都喝尽了,略有些气促地闭上眼,倚在身后靠枕上,也不说话。
莲弦把药盏放下,用头上的银簪把油灯又挑暗了些,才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一桩讲给她听首先算上今日,她已经昏迷四天了。
第二,她中箭昏迷的当时,燕容与加入战团,驶入燕氏和朝廷军之间的二百余艘战船,其实上面满载了硝石火药,等燕氏的军队与之诸相钩连,预备让骑兵登岸的时候,他引燃了引信,这一场江上大火,燕氏水军损失殆尽,燕家已经没有渡川再战的能力。
第三,莲弦之前衔命而去,已经率领二万精骑登岸成功,看到着火,赶紧救援,救下了莲见一行,现在总兵力大概四万余骑,已经全在对岸,而沉羽军也被大火波及,又和燕容与的水军接战,他的水军也几乎全灭,也无再战的能力,目前也弃船登岸,固守崖关。
崖关位于永川上游,背倚云山,其所辖制的水域水流极浅而缓,骑兵可以直渡,锁死崖关,就能把莲见和莲弦这四万精骑困死在永川南岸。
而幸好幸好,崖关城里不到万人,还是能攻下城来的。
这一句,是莲弦的总结。
“朝廷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不,是朝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听她说到这里,莲见合着眼,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
莲弦静静地凝视着姐姐那张于油灯下越发惨白的面孔,过了半晌,她与莲见酷似的清雅面容上,慢慢荡起了一线微妙的轻笑。
她手中银簪轻轻一个斜挑,剔出一个小小灯花,极轻的噼啪声里,她吐出两个字:当然。
这么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自己的姐姐。
莲见睁眼,打开密函一看,一笔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却是她熟悉的字迹。
那是,原纤映的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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