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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刘静云心里狠狠地伤痛着,血流如涌,可是她的骄傲和自尊却不允许她多看这人一眼。
她肢体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远。
张其瑞走到孙东平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我回上海吧。
回去再想办法。
” 上海,徐杨在等着孙东平,就像一只黑寡妇在等着飞入网中的小昆虫。
孙东平还没下车就感觉到徐杨强大到可以改变地球磁场的气场。
如果他脚是好的,他早踩着油门开车跑了,可是他脚上有石膏,而且开车的是张其瑞的助理。
徐杨穿一身黑,就像刚从葬礼上回来一样。
如果这是一部警匪片,那她肯定可以随时从腰后掏出一把枪来。
徐杨和保姆把孙东平搀扶到沙发上。
保姆去厨房煲汤,徐杨就在孙东平旁边坐了下来。
“静云和我说了,”徐杨眼神如刀,“她说要从这里搬出去。
” “她决定了?”孙东平低声问。
“我没同意,”徐杨说,“这房子是给她的,即使你们要拆伙,该滚蛋的也是你。
” 孙东平被无形地扇了一巴掌,没说话。
徐杨到底是自己人,也不忍心太苛刻,转而苦口婆心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不能再这么犹豫不决了。
这两个,你到底爱哪个?即便都爱,那也有爱得多的一个。
”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 “舍不得前一个,又不忍心伤害后一个。
”徐杨恨铁不成钢,“两个人,你总得抓紧选一个,不然你一个都得不到!” 孙东平此刻却已是斗志全无了,低头把弄了一下那个漂亮的打火机,把它丢在茶几上。
“我不论怎么做,都是一个错。
所以只有继续错下去。
” *** 顾湘抱着一大提卷筒纸,一手拎着一篮子油盐菜肉,夹在长长的结账队伍里。
今天超市大打折,附近的大妈大婶们蜂拥而至。
她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才在阿姨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就要轮到她结账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顾湘只好把卫生纸放下,去听电话。
“顾湘?”张其瑞愉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到上海了。
” “你回来啦,”顾湘也挺高兴的,“还顺利吗?刘老师的病没关系了?” “刘静云请了看护,就把我赶回来了。
”张其瑞说,“孙东平也回来了。
” “他怎么不陪着刘静云?”顾湘不解。
“吵架了。
” “啊!”顾湘轻叹,“是不是我的错?” “和你没关系。
是孙东平自己不好。
” “那现在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了,那都是他俩的事。
”张其瑞问,“你在家吗?我们出来吃个饭吧?” “可我在超市……” “我已经订了位子,那家店俏得很,迟到了位子要取消的。
”张其瑞假装没听到,“你赶快来,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 “啊!”顾湘愣住,“可是……” 张其瑞已经挂了电话。
他现在对她已经相当自然随和了,而且他总有办法让她乖乖地跟着自己走。
前头的人已经结完账,身后的大妈不耐烦地催促。
顾湘红着脸,犹豫了两秒,咬牙让到旁边,让大妈先结账。
她把已经选好的东西搁在了地上,匆匆走出结账柜台。
身后有店员在不悦地抱怨,她只好关起耳朵假装没听到。
马不停蹄地赶回宿舍,张其瑞果真坐在车里等她了。
小于不在,今天是张总经理自己开车。
而且张其瑞还看了看表,满意地对顾湘说:“不错啊,五分钟就赶到了。
” 他说话表情挺正经的,可是顾湘总觉得这人在调侃她,还调侃得很乐。
顾湘忍不住小声抱怨道:“都没来得及结账。
冰箱已经空了,下个礼拜没吃的了。
” 张其瑞说:“你也别太惯着那个杨露了,她总得做点家务的。
” “她倒是有心做啊,就是做不好罢了。
”顾湘挠了挠耳朵,“比如她从来分不清盐和味精,还有,连煎个蛋都要煎煳。
我现在承认了,就是有些人天生做不好饭,这都是命。
” 张其瑞一边听着GPS指挥开车,一边说:“我看,这倒是命好。
她不做就可以吃现成的。
” “你要眼红,也可以来我家吃饭嘛。
”顾湘脱口而出,然后反应过来,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张其瑞轻笑了两声,知道她尴尬,便也没在说话。
车离开了闹市,开出了城,一直向着郊外农村开过去。
顾湘看着窗外稀疏的建筑和偶尔出现的菜地,不免好奇,吃个饭怎么要跑那么远? 车开到一个小镇上,停在了镇委门口的广场上。
张其瑞带着顾湘下了车,继续走。
他手里有简单的地图,不至于迷路。
两人沿着一条机动车开不过的小路走,小路曲折得很,两边都是民居。
江南人家的房子修得白墙灰瓦,非常整洁,门口有老太太在补袜子,偶尔还有黄狗蹿出来叫两声。
顾湘只觉得这里十分像她老家,十分亲切。
有户人家院子里种了桃树,现在正是花季,粉红的花枝从墙头探了出来,一阵风过,花瓣落在头发上。
张其瑞抬手,帮她轻轻拂了下来。
“谢谢。
”顾湘笑颜明媚,只匆匆看了张其瑞一眼,又被门边一只小花猫吸引住了注意力。
张其瑞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跟着浅浅地微笑。
走了差不多一刻,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朱红大门石狮子,走进去一面九龙戏珠的照壁,青石地板,屋子飞檐斗拱,窗户都还贴着纸。
不清楚的,还当自己穿越了。
出来招呼的伙计穿着唐服,腰间系着帕子,一笑两个酒窝。
“张先生,你们的位子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 顾湘拉了一下张其瑞的袖子,“吃饭?”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张其瑞笑,反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
顾湘瞪着两人交握的手,却没挣开。
院子很深,显然后来人把其他几个院子也打通了串起来的,不是老格局。
每个院子都有几个包房,不过张其瑞订的位子特别好,是在水边。
盈盈一湖春水,倒不是很大,只有三百多平方米,中间有一个精巧玲珑的戏台子。
台子上坐着一男一女。
女孩子穿着翠绿对襟袄子,下着杏黄百褶裙子,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搭在胸前,怀里抱着琵琶。
男的穿着红色唐装,拿着三弦。
顾湘侧耳,听到女孩子正唱着:“读书数载不无知,闺秀之名久自持。
射柳夺袍曾受聘,实指望,良缘直到百年时……” 她听不大懂,只觉得乐曲动人,声音清脆。
“唱的是什么?” 张其瑞听了一下,“《再生缘》。
” “孟丽君?” 张其瑞点头,“正唱到孟家千金打算在花烛潜逃。
” 顾湘笑起来,“她是划时代的女权运动的杰出代表人物。
” 张其瑞吩咐伙计,“可以上菜了。
对了,今天唱哪出?” “是《牡丹亭》。
”伙计说。
顾湘对张其瑞说:“太好了,终于有我知道的了。
” “你听过?” “我只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顾湘孩子气地吐了一下舌头。
张其瑞莞尔,“词倒是没背错。
”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
原来这家做的是斋饭,什么盐焗鸭子或京酱肉丝,吃着完全就是肉味,却都是豆制品。
特别是那东坡肉,带皮的五花肉,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却偏偏就不是肉。
顾湘吃得惊叹连连,“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 “这可凝聚了中华五千多年来的智慧在里面。
” “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精力把素的做成肉的?” “古时候贵族阶层玩小资玩出来的产品。
”张其瑞也夹了一块东坡肉咬了一口,“这绝对不是给和尚吃的,和尚吃着素,就不会再想着肉。
” 隔壁还有几桌客人,大家都衣冠楚楚的,女客还佩戴着珠宝首饰。
顾湘恍然明白过来,这里是高级会所。
她不免看向张其瑞。
他干吗破费带她来这么高级的地方? “啊,要开始了。
”张其瑞忽然看向戏台。
唱弹词的那对男女已经谢幕。
工作人员从九曲桥上过去,换了戏台上的布置。
原来是《牡丹亭》要开场了。
昆剧演员扮相最是漂亮了,顾湘虽然不大懂,但是也知道一二。
清丽雅致的杜丽娘娉娉婷婷地走上台来,还没站定,就已吸引观众目光,掌声四起。
那扮演柳梦梅的男子也俊秀非凡,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韵味。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屋檐下。
廊里走风,店家安放了先进的取暖设备,客人坐着倒一点都不觉得冷。
那歌声沿着水波飘入耳朵里,令听者陶醉。
戏台上才子佳人日日上演着悲欢离合,台下痴男怨女则是红尘起伏、寻欢觅爱。
邻座的女客已经湿了眼角。
戏里杜丽娘同柳梦梅执手相望,情意绵绵,无奈只能梦里相会,短暂巫山。
良辰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
戏子一遍遍唱着,生怕听戏的人错过了那胜景似的。
顾湘觉得自己快醉了。
绍兴的黄酒,入口香醇,青梅一煮,烫烫的,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
酒劲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似乎正是唱到杜丽娘死而复生,和柳梦梅结为夫妻的时候。
他们俩这也算是修成正果,死去活来,依旧不离不弃。
正如词里唱的,月落重生灯再红。
从此郎情妾意,红袖添香,真正好景艳阳天。
也不知道孙东平听过这出戏没,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她或许该去问问,如果八年前她就那么死了,他可会梦她梦几年? 顾湘吃吃笑着,忽然打了一个嗝。
她知道不雅,赶紧捂着嘴。
张其瑞无奈地笑,将她搀扶起来。
“不要,”顾湘语言含糊地拒绝,“还没唱完呢。
” “完了,”张其瑞温和地说,“已经唱完了。
” 顾湘往水中央望过去,戏台上,人去楼空,徒留明灯照亮,一片光波粼粼。
好奇怪,始终有音乐还环绕在耳边。
“你醉了。
”张其瑞带着笑的嗓音在大脑深处回响,可是顾湘已经不再能分析那句话的意思。
她身子软绵绵的,随便寻了一个地方靠着,眼睛一闭,只觉得这天地间再也没有让她烦恼的事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了这戏里。
她还做了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成了杜丽娘,天天去树下等情郎。
情郎总是不来,她焦急得很。
有人和她说,你情郎另娶了公主了。
她连说不对,这是牡丹亭,不是铡美案。
那人说,你跟我来看,她就跟着过去,看到朱门华宅里,孙东平正同刘静云在拜天地。
于是她难过地哭起来,她抓着那人的手,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去爱别人?为什么我们当初会分离?为什么他当年那么爱我,如今一切都变了? 那人温柔耐心,在她耳边说:“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点。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还在你身边……” 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
什么江南宅院,什么木窗棂红灯笼,什么烟波缥缈水台歌声,全都离得很远很远了。
让她都有点怀疑,昨天的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个梦。
顾湘试着坐起来,可是头痛欲裂,她呻吟着倒回床上。
看来昨天不是梦。
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还喝醉了。
以前没醉过,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乱说胡话,或者吐了别人一身? “醒啦?”杨露推门进来,关切地跑到床边,“你昨天喝醉了,张总送你回来的。
” “哦……啊!”顾湘一下清醒了,“什么?” “张总啊,”杨露嘻嘻笑,“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张总背着你回来。
” 顾湘苦笑,“我好像记起来了。
” “张总还留下了解酒药,还说你今天可以在家休息。
”杨露摩拳擦掌,“说吧!你和张总什么时候好上的?” 顾湘扑哧一声笑出来,“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杨露追根问底,“张总昨天送你回来,给你擦脸脱鞋脱袜。
你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细声细气地哄了你好久。
这醒酒药也是他买来的。
人家昨天忙到快半夜才回去。
” 顾湘的脸不可避免地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
杨露奸笑冲她挤了挤眼睛,“我不逼问你,反正你迟早都会告诉我的。
” 顾湘哀叫一声,掀起被子把头埋了起来。
都是那牡丹亭惹的祸。
孙东平的脚拆了石膏后,就回到公司上班了。
其实他不在,对公司影响也不大。
徐杨一手操控大权,发号施令,各部井井有条。
孙东平回到公司,连充满期望的欢迎都没收到——公司上下女性都知道他名草有主,早就不打他的主意了。
刘静云一直在南市没有回来。
出版社的工作,她居然辞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拿。
孙东平打电话打听刘校长的病怎么样了,是师母接的电话。
阿姨是个温柔的人,对孙东平还是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刘校长已经拆线出院,在家里养着。
刘静云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父母都不知道她已经辞职和孙东平分手的事。
孙东平托人送去的补品,刘静云都收了,发短信说了一声谢谢,客套冷漠得就像是用糨糊贴上去的一样。
他又发了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在我的家里了。
” “对不起。
” 刘静云没再回他的短信。
打电话过去,她是从来不接的。
孙东平丢开手机,躺在床上。
别家电视都还热闹着,他就已经无聊到想睡觉了。
只是做梦也不踏实的。
他梦到当年在英国和刘静云一起开着车周游湖区。
他们那时候关系定下来还没多久,刘静云暗恋他多时,终于得到回应,又幸福又惶恐,最是温柔娇美的时候。
他开车停在湖边,一转头,看到副驾上坐的人换成了顾湘。
顾湘微笑着对他说:“这里好美呀。
你说过带我游遍全球的,怎么却带她来了?” 说着一指,刘静云居然坐在后座。
她也对孙东平说:“你说要重新开始的,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这明明是我们俩的梦,为什么要带她进来?” 两个女人明明温柔地微笑着,却都抓着他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孙东平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说不定真的有鬼在角落里看着他。
他用被子蒙着头,发出哭一般的笑声来。
他觉得自己离疯已经不远了。
后来他还是去找了顾湘一趟,他手里有很多东西要交给她。
“这是什么?”顾湘看着孙东平扛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她现在一看到孙东平,就想起梦里他穿着状元服和刘静云拜堂的样子,不免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孙东平自然不知道她的梦。
他被顾湘瞪着,还怪委屈的。
富贵正坐在窗台上看风景,家里来了陌生人,吓着了它。
它缩着脑袋一蹿而过,溜进了卧室里。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孙东平还是看到了这只肥肥的老猫。
他忘记了很多事,但是猫尾巴上那撮黑色尖毛,他是记得很清楚的。
他曾经把那只小猫放在膝盖上,手指绕着它细细的尾巴,然后偷偷把那黑毛给剪了。
猫虽然小,但也是有尊严的,不但狠狠挠了他一下,而且一个多月都没理他。
“那是……富贵?” 顾湘只得承认。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深藏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样。
孙东平一时很动容,深深凝视着顾湘,“你还养着它?这么多年了……” “原先是外婆在养着的。
”顾湘说,“后来外婆不在了,换成邻居。
我出狱后就把它接到身边了。
” 孙东平忍不住,蹲在床边,拿着一块鱼干想把富贵诱出来。
“别怕!你小时候还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呢!” 猫听不懂人话,依旧蹲在床底下,用它那双黄眼睛瞪着孙东平。
“它不认得你啦。
”顾湘在旁边说。
孙东平讪讪地站了起来。
连猫都不认得他了,八年,对于一只猫来说,也是大半辈子的事了。
两人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客厅的那个大箱子上。
顾湘半开玩笑地问孙东平:“不会是一大箱子钱吧?” 孙东平笑了笑,“我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比钱要值钱一点。
” 他把箱子打开,顾湘探头一看。
什么呀,一大箱子乱七八糟的小物品。
有黄铜相框、水晶球、巴黎铁塔的小模型、明信片,总之全是像是旅游商品市场买来的小玩意。
顾湘愣了愣。
这孙东平,难道是要开淘宝店不成? 孙东平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顾湘,盒子里是一片叶子。
“这是什么?” “是我从勃朗特姐妹的故居捡来的叶子。
”孙东平说,“本来是夹书里的,但是怕保存不了,就托人做成标本了。
” 他语气平淡,顾湘的手却是一颤。
她高中的时候十分喜欢看英国小说,喜欢简•奥斯丁和勃朗特姐妹,曾经说过很想去英国看看她们住过的地方。
孙东平一直记得,所以他今天带来了一片树叶。
她隐约明白了这一箱子东西的来历。
孙东平继续一边把东西拿出来,一边解说:“这是比利时羊毛披肩。
我去比利时的时候给外婆买的。
后来外婆不在了,给你也能用,就是这颜色老气了点。
这是在金字塔下捡的白石头,你说过你想去看法老的。
看这个鱼的风铃,是在京都买的,我记得你原来房间窗户上挂过一个你自己做的小鱼的风铃。
还有这个是在纽约一家有名的手工艺品店买的相框。
你曾说过我们的合影没有东西装,瞧,现在有这个相框了……” 相框里是一张老照片,颜色都有点旧了。
少男少女依偎着坐在花坛上,笑容幸福无比。
顾湘接过相框。
沉甸甸的黄铜,触手冰凉。
她轻轻摩挲着。
孙东平站在旁边,不住地拿东西,却没再讲话。
“你……搜集了多久?” 孙东平说:“断断续续的,没有停过。
” 顾湘放下相框,又拿起那个树叶标本。
它原来或许是一片飘落的树叶,如今已只剩下脉络。
纤细脆弱的经脉似乎正表示着它漂洋过海,历时多年才来到她的手上,是多么不易。
“为什么想到把这些东西给我?” “它们本来就是搜集来给你的。
”孙东平耸了耸肩,“我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于事无补。
不过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的好。
比如这条披肩,冬天披着应该挺舒服的。
” 顾湘摸了摸柔软的披肩,笑道:“这么一大箱子,你要我怎么放?” “已经送给你了,你放着也好,丢了也好,都随你便了。
”孙东平把手一摊。
顾湘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可惜我不能给你什么。
” “你已经给了。
”孙东平说,“你在最好的年纪,给了我你最纯真最执著的爱。
” 这话肉麻得很,可是顾湘觉得确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孙东平没有说错,她再也不可能像爱这个男人一样去爱别人了。
那种毁灭自己去成全别人的勇气,她再也不会有了。
她或许会再遇到一个好男人,或许会再次去爱,可是她已经学会了保持一点理智,为自己做个打算。
她说孙东平曾爱她逾性命,她又何尝不是。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都已经再世重生,往事如云烟。
孙东平三天没去公司,徐杨终于又上门来,看看他到底死了没。
如果死了,就赶紧找地方埋了。
她当然是说笑的,结果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臭不可当,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叫。
“东子!孙东平!你怎么了!” 孙东平穿着工作服,围着口罩,手里拿着榔头,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徐杨倒退一步,还不确定他是人是鬼。
孙东平没好气,“你怎么来了?厕所顶棚夹层里死了一只老鼠,我正头疼怎么把它弄下来呢。
这臭的……” 徐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呼吸,更觉得屋里臭得像坟场。
她赶紧把孙东平拉到走廊里说话。
孙东平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双眼深陷,脸色发青,仿佛真有什么鬼怪附身似的。
徐杨看着也心疼,只好尽量劝他:“你不如干脆放个假。
欧洲和美国是不能去的,免得你又伤心。
太平洋上那么多海岛,找个地方蹲一下,喝点椰子酒,看看草裙舞,没准就过去了。
” 孙东平只当她在说笑话。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总是不去公司,有些会议无人主持,难免会有点流言的。
所以第二天,孙东平洗了一个澡,剪了头发,剃了胡子,自己烫了衬衫,出门上班。
他有那么多种身份,那么多要顾的事,他至少要做好其中一到两样才行。
秘书看到多日未见的老板形销骨立的模样,十分惊慌。
莫非传言不假,老板得了绝症? 孙东平走进办公室,看到堆积得高高的等待签字的文件上,放着一盘早餐。
能放稳,也真是一门技术了。
只是他这几天饮食混乱,又喝酒,胃病复发,什么都不想吃。
秘书端着早餐出去了,没多久又打内线电话进来,“孙总,有位刘先生想见你。
他没有预约。
” “哪个刘先生?”孙东平一边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秘书说:“他说他是您高中老师。
” 电话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片刻后,孙东平道:“请他进来!” 秘书很会察言观色,立刻毕恭毕敬地领着这个中年男子去总经理办公室。
孙东平站着迎接刘校长,他的紧张秘书一眼就看得出来。
刘校长却平静得很,一点不像一个女儿的婚事刚吹了的老父亲。
“刘老师,您怎么来了?”孙东平伸手要扶刘校长。
刘校长手一缩,没让他碰到,“我有话,来和你当面谈的。
” 孙东平赔笑道:“您刚出院,身体还不好,坐下来说话吧。
” 小秘书挨了孙东平一记眼光,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她摸了摸脑袋,忐忑不安地走回座位上,却打不出一个字。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似乎是孙总紧张的态度,似乎是客人太过沉稳的气势,好像山雨欲来似的。
“孙总今天来上班了?”徐杨走了过来。
秘书急忙站起来,“是的,徐特助。
不过孙总有客人。
” “谁呀?”徐杨随口问了问。
“是一位姓刘的先生。
”秘书挠了挠腮帮,“看着好像有要事,挺严肃的……” 门里传出来的东西落地声打断了她的话,门外的人都听到了有人发出痛苦的声音。
徐杨反应最快,她拔腿就朝总经理办公室跑去,猛地拉开没有锁的门。
屋里,刘校长正站在一边,孙东平跪在地上,身体蜷着,捂着胸口,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林家俊接了电话,到赶到医院,只花了十五分钟。
下个月估计要收到三张罚单,或者驾照会被扣到负,可那又如何?他看到徐杨面无血色、六神无主地坐在手术室门口,顿时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怎么样了?”林家俊在徐杨身边坐下。
徐杨愁眉不展,“医生说是严重的胃溃疡。
唉,我就知道!放他一个人过日子,绝对会弄得一团糟。
” “那你在电话里说的刘静云她爸爸呢?” 徐杨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很气愤,但是又十分无奈。
“静云和东平要分手,刘校长大概是知道消息了,过来找东平……我知道孙东平这小子欠揍,换我也会狠狠揍他的。
只是哪里知道他胃病这么严重,一捶就吐血了。
” “那刘静云她爸呢?” “我还能拿长辈怎么样?”徐杨翻了个白眼,“刘校长才动了手术,自己身体也不好。
这么一折腾,他也倒下了。
我叫助理去照顾他了。
我现在真没脸见他。
真的,孙东平这家伙把我的老脸都丢光了。
” 林家俊苦笑,搂着她,好声安慰,又问:“那告诉了刘静云没?” “告诉了。
”徐杨苦恼得很,“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她说清楚,干脆叫她自己来看。
你说,她和孙东平好好的,就要领结婚证了,说分就分。
我多问了几句,两个人都给我脸色看。
” 林家俊说:“以后他们的事你也少管了。
他们也都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我当然学乖了!”徐杨愤愤道,“以后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刘静云也好,顾湘也好,孙东平爱找谁找谁去。
我在旁边瞎操心,还左右不是人。
” 林家俊笑道:“你是关心他们,他们会领情的。
” 徐杨哼了哼,虽然不信,可还是接受了这句安慰话,然后又交代说这事不要惊动长辈,更要提防记者。
徐杨也是有私心的,孙东平进医院这事,有几个人她就不打算通知的。
第一就是张其瑞。
她其实很喜欢张其瑞这个后生,觉得他沉稳有内涵,头脑好,有计谋。
她不止一次庆幸过幸好两家做的生意不同,不然碰到这样的对手,也是十分头疼的事。
只是张其瑞这次在孙东平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实在太奇怪了。
不大清楚的都觉得他有意搞破坏,八成还对刘静云余情未了。
在徐杨看来,她倒觉得张其瑞和顾湘关系才暧昧。
不论到底怎么样,在徐杨看来,顾湘是不能比刘静云先来医院的。
她内心里还是希望孙东平能和刘静云和好。
两人五年来的风风雨雨不容易。
他们当初在美国的时候,徐杨曾去探望过。
两人住在布鲁克林的小公寓里,辛苦工作一周,周末还相亲相爱地手拉手去公园坐着喂鸽子。
徐杨在旁边看着就羡慕。
那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两人是可以白头到老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不变的感情就好了。
徐杨转过头去,看到正在和医生谈话的林家俊,心跳得忽然有点快。
孙东平的手术结束了,被推到了独立病房里。
他现在看上去脸色蜡黄,身上插着管子。
徐杨心疼得很。
从小到大,这个孩子一直能吃能睡,又高又壮,雄赳赳气昂昂,天塌下来都不怕的。
结果一段爱情把他害成了这样。
徐杨看不下去,躲到了病房外。
这一切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徐杨觉得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浑身都累得快散架了,可是精神还亢奋得不行。
她试图在病房外的小客厅的沙发上睡一下,却怎么都睡不着。
眼看着天快亮了,她终于觉得有点饿,便起来去楼下自动贩卖机那儿买点吃的。
凌晨的医院里非常清静,值班的护士睡眼惺忪,病房里时不时传出病人的呻吟声。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风刮过,就像有游荡的幽灵一样。
徐杨朝机器里丢了几块钱,买了一盒泡面。
她直起腰来的时候,看到机器玻璃上倒映着画面,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声尖叫,把站她身后的刘校长也吓得不轻。
徐杨看清来人,大口喘气,一头冷汗,“刘校长,您……没睡呀?” 刘校长面无表情,不留神,很容易把他当成一个死人。
徐杨要不是肯定他没死,八成会怀疑自己见鬼了。
刘校长看着徐杨,“我有事和你说。
” 孙东平这一觉睡得很长,做了很多很多梦,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他都梦到了。
小时候逗狗反被追着满院子跑,上树捉蝉却摔断了胳膊,上小学掀女同学的裙子被扇了耳光,初中带着兄弟们和海军大院的人打架被孙父揍了屁股。
高中,高中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子,是他拂去了这快美玉上的尘土,是她教会了他什么叫做成长。
梦里,他们总是手拉着手,奔跑在那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林荫道上,很惊慌,很害怕,可是心里却又有着无畏的勇气。
只要再快一点,只要再远一点,那些人就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手里一空,女孩子不见了。
黑暗吞噬着整个世界,他慌张地寻找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顾湘——”孙东平的手指动了动,不安地动了动头,口里呢喃着,“顾湘……” 他猛地张开眼睛,视线里一片黑暗,鼻端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医院。
是的,他想起来了。
刘校长来找他,质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要取消婚事。
两个人都很冲动,刘校长气愤地捶了一拳,刚好捶到他脆弱的胃。
然后徐杨冲了进来,他被送去医院,半路上就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麻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伤口疼得很。
他难耐地哼了一下。
黑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动了动。
“谁?”孙东平一惊。
那人走过来,床头的台灯被拉亮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刘静云苍白忧郁的面容。
“静云……”孙东平胸腔里一阵激荡。
刘静云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短短半个月,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色疲惫,只是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冷冷的。
“徐杨姐都告诉我了。
我要代我爸向你道歉,他太冲动了。
” “不是的,”孙东平急忙说,“我的确该打。
” 刘静云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医生切除了你四分之一的胃。
” “是吗?”孙东平触动并不大,“我倒是知道,很多女人减肥,会把胃切除一部分。
” “你以后更要多注意一下饮食了,酒真的不要再多喝了。
” 刘静云这话里有话,孙东平听得出来。
他凝望着她。
刘静云面容沉静如水一般,淡淡地说:“我想了想,我们不能这样下去。
” “那又该怎么样?” 刘静云低声说:“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 孙东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转投向空无的黑暗之中。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刘静云声音柔和,却透出来前所未有的坚定,“东平,我觉得,人一辈子总还是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
我不求百分之百的爱,起码也要有百分之九十五才行。
可是你只能给我百分之五十。
你的爱多,百分之五十也比得过别人的百分之九十了。
我若是不知道也好,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现在知道了,就没办法假装下去。
” 孙东平垂下眼帘,半晌才说:“我辜负了你。
” “都是我自找的吧。
”刘静云笑得苦涩,“没有谁把刀架在脖子上叫我爱你。
所以我谁也不怨。
我只是运气不够好。
” “静云,”孙东平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 “我知道。
” “我确实想和你结婚,好好过一辈子。
我想过等我们老了,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样子。
” “我也知道。
”刘静云的声音带上了鼻音,“我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你还没有准备好。
” 孙东平抬起手,握住了刘静云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当年他知道刘静云暗恋自己经年时,也是这么吻了她的手,开始了这一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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