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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沉香扇(3/3)

移到他的身后，含笑说：&ldquo好。

&rdquo 军士们有序地退开了，但没有走远，而是在距离茅庐百丈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王钱儿家用竹木篱笆胡乱隔的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

松木火把被插在窗格子里，燃烧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王钱儿推开朱砂痣青年，指着夏小七说：&ldquo赶紧把我的朋友放了。

&rdquo &ldquo好。

&rdquo朱砂痣青年依旧浅笑着，又说，&ldquo你的朋友可是黑风岭桃花寨寨主、过江龙，王龙呢而那边树上丑些的是二寨主陈虎，人送绰号&lsquo翻江虎&rsquo。

&rdquo 王钱儿哭笑不得，&ldquo快点放!&rdquo &ldquo放王龙还是陈虎？&rdquo朱砂痣青年笑问。

&ldquo王龙!&rdquo王钱儿说，他还记着鲍大的仇。

于是夏小七被放了下来，他自行扯开嘴里的破布，塞入鲍大口中，然后默默地躲到王钱儿身后。

&ldquo王龙。

&rdquo朱砂痣青年故意问，&ldquo你既然号称&lsquo过江龙&rsquo，可有什么擅长使用的兵器？&rdquo 夏小七想了想，说：&ldquo牙&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原来如此。

&rdquo朱砂痣青年交叉双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夏小七便与王钱儿咬耳朵道：&ldquo我要回家去了，我怕他。

&rdquo 王钱儿急切地小声说：&ldquo你不能走，因为我也怕他!&rdquo 朱砂痣青年解下外袍披在王钱儿身上，温柔道：&ldquo夜半风凉，你还是进屋吧。

&rdquo 王钱儿拽了一把夏小七，两人进屋，朱砂痣青年紧随其后，顺手掩上了门。

屋里烛光摇动，王钱儿的脸上苦盈盈的都要滴出水了，夏小七又何尝不是？王钱儿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他可就说不定了!朱砂痣青年看过来的眼神，好似风刀霜剑相逼。

朱砂痣青年又对王钱儿说：&ldquo天色不早，你该就寝了。

&rdquo 王钱儿明显地抖了一抖，紧紧地拉住了夏小七。

夏小七知道此时再不逃，恐怕要死在当场，于是痛声道：&ldquo对不住了，朋友!&rdquo他甩开王钱儿的手就往门口跑。

王钱儿暴喝：&ldquo回来!&rdquo 夏小七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调说过话，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他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对方，王钱儿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哀求说：&ldquo回来吧，求求你。

&rdquo 夏小七觉得还是应当义气为重! 但他也没敢过去，而是立在了墙角。

见人没走，王钱儿看上去脸色缓和，但也没显出高兴。

朱砂痣青年一直贴着他，近到冒犯的地步，以夏小七这样薄弱的道德观，也觉得他未免有些逾矩，比如他把手放在王钱儿的腰上。

王钱儿把朱砂痣青年的外袍还给他，说：&ldquo我去睡觉，但你不能到我房里来。

&rdquo 朱砂痣青年还是那个字&ldquo好&rdquo。

王钱儿又指着夏小七说：&ldquo他陪我睡。

&rdquo 朱砂痣青年摇头说：&ldquo不行。

&rdquo &ldquo怎么不行？&rdquo 朱砂痣青年柔声道：&ldquo我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刺了&ldquo匪首&rdquo二字，挂到城墙上去。

&rdquo 夏小七立刻说：&ldquo王钱儿你睡你的，不要管我!&rdquo 于是王钱儿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进房去了，夏小七听到房门背后的木栓被拴上的声音，茅庐狭窄的厅堂里只剩他和朱砂痣青年两个人。

他顿时觉得自己不走真是作死啊!他开始万般羡慕鲍大的处境，尽管鲍大被五花大绑捆在树上，嘴里塞了臭布头还没有晚饭吃。

他试探地问：&ldquo我能不能睡？&rdquo 朱砂痣青年尽管说要杀他，态度却并不倨傲，而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夏小七便爬到饭桌上，拢着衣服睡了。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他装作睡着了把眼睛睁开一丝丝缝儿偷看，见朱砂痣青年端坐在椅子上，依旧凝视着房门，那神情之温柔感伤简直难以形容。

大约是察觉到了夏小七的视线，朱砂痣青年转而向他望来，吓得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大约到了鸡鸣时分，夏小七突然被人轻轻摇醒，睁眼一看是王钱儿。

王钱儿用蚊蚋一般的声音说：&ldquo小七，我要逃了。

&rdquo 夏小七虚声说：&ldquo你怎么逃得掉？&rdquo 王钱儿说：&ldquo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睡着了。

&rdquo 夏小七的视线越过王钱儿的肩头，见朱砂痣青年依然坐着，但闭着眼睛，肩膀放松，双臂交叉着往下垂，显然在睡觉。

&ldquo他到底是谁？&rdquo夏小七问。

&ldquo常平侯。

&rdquo &ldquo什么猴？&rdquo夏小七问。

&ldquo不要问了，反正你也不知道。

他和我一起长大，我的父兄让他照看我，但他管我管得太凶，在他身边别说是喝酒游乐，就算早上起来少穿一件衣裳，他都要啰唆半天。

&rdquo 王钱儿说着便解开衣带道：&ldquo小七，先和我把衣服换了，我这身是白色的，未免太显眼。

我逃走后，他一定会来追，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我抵挡一阵子，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样：以后等我自由了，就给你弄个官当当。

&rdquo &ldquo要大富&rdquo夏小七边脱衣服边说。

王钱儿点头道：&ldquo翰林院学士怎么样？可以管你爹。

&rdquo &ldquo不要。

&rdquo夏小七换上王钱儿的外衫，&ldquo要武官，大得吓死人的那种。

&rdquo &ldquo那好吧，天下第一兵马都督总元帅。

&rdquo王钱儿穿着停当，将散乱的长发束起，盘于头顶。

&ldquo好极了，就要这个!&rdquo夏小七说。

&ldquo笨蛋，没这个官儿。

&rdquo王钱儿说，&ldquo我走了，等我回来，我俩就义结金兰。

&rdquo &ldquo嗯!&rdquo夏小七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ldquo能跑多远跑多远，还有出去记得把鲍大放了。

&rdquo 这时有个声音传了进来道：&ldquo你若与他义结金兰，他日碰见皇上，他就得喊哥了。

&rdquo 王钱儿跳起来夺路而逃，夏小七心想今日我要为了兄弟赴汤蹈火，杀身成仁!于是他反而扑向朱砂痣青年，或者说常平侯! 常平侯毫不犹豫一脚蹬在他肚子上。

夏小七就像鹞子一般飘飘地飞出门去，飞过整个院子，砸向桃花树干。

常平侯还是脚下留情了，他没把夏小七踢房顶上去，也没把他踢井里去，而是把他踹向了鲍大。

有鲍大做垫背，夏小七并没有受伤，只是摔得有些懵，落在地上后干呕了几声。

鲍大刚才睡得挺香，这时候被砸醒了，吃痛地哼哼，十分莫名其妙。

王钱儿不逃了，认命地席地而坐，说：&ldquo行了行了，抓我回去吧!&rdquo 常平侯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其体贴温情跟刚才的那一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ldquo我怎么敢抓你，我是请你回去。

&rdquo他说。

突然有随扈进来禀报，说本地的包括松江府的几十号文武官员已匆匆赶来，还有个姓夏的翰林，都被军士拦在远处，问大人见不见？ 常平侯皱眉说：&ldquo不见。

&rdquo 随扈说：&ldquo属下听说嘉定知县为人忠厚，爱民如子，大人也不肯见？&rdquo 常平侯说：&ldquo他素有清名是他的事，我既不是为他而来，为何要见他？&rdquo 随扈躬身行礼，准备去回复众地方官员，他刚退出院子，常平侯说：&ldquo等等。

&rdquo 随扈赶忙回来，常平侯吩咐：&ldquo本地县衙里有位姓鲍的师爷，你去把他带来。

&rdquo 姓鲍的师爷？为什么不肯见官儿，倒肯见师爷？随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领命去了。

不多会儿，鲍师爷战战兢兢地出现了外头那些沉着脸，带着刀的虎狼般的军士已经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又望见了被捆在树上的鲍大，他顿时腿就软了!鲍大虽是榆木疙瘩，蠢钝迟缓，但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ldquo侯、侯侯侯&hellip&hellip&rdquo &ldquo侯爷。

&rdquo王钱儿替他说。

&ldquo侯爷!&rdquo鲍师爷跪了下去，&ldquo草、草草草草&hellip&hellip&rdquo &ldquo草民鲍和信，四十一岁，嘉定本地人氏。

&rdquo王钱儿又接口。

&ldquo鲍和信你起来吧。

&rdquo常平侯从怀中掏出了昨日缴获的沉香扇，&ldquo我听说这把扇子曾经落在你的手上，你可否讲讲来龙去脉？如果讲得好，我放了你儿子。

&rdquo &ldquo是是是!&rdquo鲍师爷捣蒜般点头，凭着记忆开始讲，从夏小七被他的翰林老爹追打后失落了扇子，到扇子被曹寡妇娘家来探亲的秀才表弟捡到，到王婆在公堂上诬告曹寡妇和表弟相互勾结谋害亲夫，到老知县让自己把扇子还给王钱儿，到自己和人喝酒灌多了黄汤说漏了嘴&hellip&hellip 常平侯微笑道：&ldquo如此说来，我果然是要谢谢你了。

&rdquo &ldquo不不不，草民不敢!&rdquo鲍师爷诚惶诚恐地说。

&ldquo下手杀害曹大郎的是谁？&rdquo常平侯又问。

&ldquo这个尚未查明，但依草民的愚见，江上水贼的可能性最大。

&rdquo &ldquo我知道了。

&rdquo常平侯说，&ldquo好了，把你的儿子带回去吧。

&rdquo 鲍师爷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磕了几个头，跑去解鲍大身上的绳子。

父子二人就像屁股后面着了火似的逃出小院，夏小七也知道机不可失，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跟着跑。

&ldquo哎，小七!&rdquo王钱儿在身后喊。

夏小七回头。

王钱儿抢下常平侯手中的沉香扇扔了过来道：&ldquo等我几个月，到中秋的时候我还来玩!&rdquo 夏小七接到扇子，愣愣地望了他一阵，怅惘地说：&ldquo你说好了的，不能骗我。

&rdquo &ldquo骗你的。

&rdquo常平侯搂住王钱儿的肩膀，几乎把他箍在胸前，&ldquo他不会再来了，你也不会再见他了。

&rdquo 夏小七抓着扇子，在晨风里站着不动，明显是想哭的样子，鲍师爷和鲍大慌忙地一左一右挟持着他，忙不迭地逃命去了。

春色愈深，满园繁花，夏小七抱着膝盖坐在花荫下唏嘘了一整天，掉了好些眼泪：他的好朋友不见了，可能这辈子也不能见了。

他想：此生找到一个投缘之人是多么不易，而失去又是多么容易啊! 他从不打听王钱儿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到底是谁，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好朋友只看当前，不问过去，也管不了将来。

他想起有一天和王钱儿半夜喝酒赏月，两人都喝得半醉，月光照进窗棂，淡淡地映在他们身上，王钱儿仰头问：&ldquo不知道这月光能否照到京城？&rdquo 他说：&ldquo京城有什么稀奇？&rdquo 王钱儿说：&ldquo就是，京城不稀奇，京城里没有你这样的好朋友!&rdquo 而如今，他可能要永远失去这个好朋友了&hellip&hellip 夏小七再次红了眼睛，他摊开手中的沉香扇，转念又想：我只是失去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就这样伤心难过。

常平侯那么喜欢王钱儿，说不定已经喜欢了许多年，喜欢得极深，让他几个月找不到王钱儿，又该是多么痛楚煎熬啊! 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常平侯这些日子应当都过得很不开心。

&ldquo哼，但是现在轮到你高兴了。

&rdquo夏小七把扇子收起，插进后衣领子，接着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底下的尘土，没头没脑地道：&ldquo洒家醉矣，欲眠，君且去。

&rdquo 然后他就回家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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