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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沉香扇(1/3)

嘉定县原本有四害：夏小七、赵屠户、茶铺王婆、花月楼芙蓉，但最近又多了一害王钱儿。

夏小七大名猫剩，行七，名字虽糙，家世不糙，因为他的三四五六哥相继夭折，长辈给他取个贱名是为了好养活。

夏家先后出了七个进士、三个探花，祖上世代都做大官，是有名的宰相门第。

夏小七是幺子，幺子一般不成体统，夏小七也的确鸡肋：文？不会武？不行商？不通。

他只会一件事：玩儿。

王钱儿长得极漂亮，光凭样貌一人可以砸掉八个花月楼的招牌，可惜，他也是轻佻少年、爱笑喜闹，好样儿不学，和夏小七倒是绝配。

一般有钱人家遇见这种孩子，都愿意花钱捐一个出身，日后说起来也好听，但夏家可不行，世代书香，他们丟不起这个人呐! 夏小七的爹是个翰林，如今丁忧在家。

这天夏小七摇着扇子从街头晃里晃荡地过来，被夏翰林截住了就打。

夏小七扔了扇子飞逃，夏翰林跟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追。

夏小七边逃边喊：&ldquo堂堂一个翰林，有名的大儒，竟敢当街打儿子，成何体统!？&rdquo 夏翰林也不答话，高举着尺把来长的藤条，追得夏小七四下里乱窜。

赶巧儿王钱儿正趴在墙头上，见状立刻把患难兄弟拉上来，气得夏翰林直跺脚。

王钱儿说：&ldquo夏老爷，您消消气，小七在我这里玩会儿，等下我就把他送回去。

&rdquo 说完也不等夏翰林答话，便一跃下了墙头夏小七冲他爹做了个鬼脸，也跳了下去。

夏翰林哇哇大喊了一阵，只能作罢。

此时正值仲春天气，满院子里繁花开遍，夏翰林才子病发作，一个激灵浑身发颤、膝盖窝儿发痒，偶得佳句：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幽巷故人家。

哎呀!好诗呀!好诗!夏翰林咂咂嘴，急着回去写下来，倒把儿子给轻松放过了。

夏小七跟着王钱儿说说笑笑走了一阵，突然停下说：&ldquo哎呀!不好，扇子丢了!&rdquo 王钱儿问：&ldquo哪一把？&rdquo 夏小七说：&ldquo你送我的那把。

不行，我可得找回来。

&rdquo 王钱儿拦住他说：&ldquo身外之物，丟了算了。

&rdquo 夏小七仍不甘心，王钱儿劝说算了算了，又拉着他喝酒，又相约去爬山玩儿，夏小七转眼就把丟扇子的事儿忘在脑后。

这天晚上县衙的鲍师爷睡到半夜，被人摇醒了献宝。

他迷迷糊糊地呵斥说：&ldquo什么东西!&rdquo 来人是他的呆儿子鲍大，他说：嗲，可不得了了，我捡着了个好古董!&rdquo 鲍师爷大为惊奇道：&ldquo拿来我看看。

&rdquo 鲍大转身把扇子奉上说：&ldquo经上马坊当铺刘老三认定，乃是宋代的扇子。

&rdquo 鲍师爷气不打一处来，扔还给他道：&ldquo宋代并无折纸扇，这种东西只有乡下佬才当宝贝。

他刘老三是有名的奸商快嘴，你这畜生竟然跑到他面前丢人现眼，你说我这老脸还要不要？&rdquo 鲍大白白挨了一顿数落，很是恼火，出了家门后心想：东西倒挺美，可惜是个不吉利的玩意儿，连累了少爷我。

于是他又跑了三里地才把扇子扔了，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嘉定人人都知道知县老爷不管事，管事的是鲍师爷。

鲍师爷四十出头，长得像个五寸钉，蜡黄脸鹰钩鼻，老鼠胡子，说起话来拿腔拿调还特尖酸。

但他也是真有些本事，他要管书启，写应酬文章要管刑名，办公门案子要管钱粮，管地丁人口，管杂税征收还得兼顾衙门里的账房，除了始终没考上个功名只能给人做幕僚，倒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可惜他也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经常被夏小七和王钱儿找晦气。

这天夏小七难得大清早起床，看见花瓣儿片片落下地来，心叹这好春光都被东风断送了，真是人生恨事。

转念又一想，错，这不干东风的事，不干春雨的事，不干柳絮、蝴蝶、黄莺、杜鹃的事，全是老鲍的错，于是气势汹汹地直奔县衙而来。

县衙的烧火丫头梅香正在后院里洗衣服，洗着洗着发觉有视线。

她抬头，看见一个人飞快地闪到柱子后头，梅香在裙子上擦擦手，冲过去把那人拉了出来。

梅香说：&ldquo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鬼鬼祟祟的!&rdquo 夏小七说：&ldquo凶丫头!&rdquo 梅香跳着脚说：&ldquo哼，无赖东西!&rdquo 夏小七赔笑说：&ldquo我错了好姐姐。

&rdquo 正巧主簿出来舀了水浇花，主簿说：&ldquo哟嗬，这不是夏家小七嘛。

怎么，又犯事啦？&rdquo 夏小七说：&ldquo哪儿呢，来瞧瞧鲍师爷。

&rdquo &ldquo啧啧。

&rdquo主簿抄着手摇头，&ldquo老鲍知道你要来，还不望风五十里就逃了。

&rdquo 梅香在夏小七胳膊上狠掐一下，掩嘴笑着走了，夏小七要去追，就听到前堂有人咋呼。

主簿喝道：&ldquo吵什么？!&rdquo 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说：&ldquo快快快!快唤大老爷!出官司了!&rdquo 主簿说：&ldquo官司月月出，你急什么!&rdquo &ldquo这可不一样!&rdquo衙役说：&ldquo这回可是人命官司人命官司!&rdquo 主簿惊了惊，赶忙去喊老知县。

嘉定县民风淳朴，最近的人命官司也已经过去两年了。

老知县还没准备好，县衙门口倒已然人山人海。

东街西巷，城南城北，说书的、做买卖的、唱戏的、拧把式的、耍猴的、卖膏药的，撑拐杖的、带孩子的、上学的、吃闲饭的，三教九流，看热闹的全都来了。

衙门里堂鼓响了三声。

衙役把门一开，众人呼啦啦全往里涌，贴在栏杆上踮脚伸头往堂下看。

堂下一面屏风：旭日东升上挂一块匾额：明镜高悬两边立着回避牌、肃静牌、虎头牌、生死牌三班衙役拿着杖、夹棍、拶子气势汹汹立在两旁，口里喊着：&ldquo威&mdash&mdash武&mdash&mdash&rdquo 话音落了，老知县一步三停地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正正乌纱，拂拂官袍，往案桌后郑重坐下，一拍惊堂木：&ldquo何事喧哗!&rdquo 院子侧边马上有个女人尖声喊：&ldquo冤枉&mdash&mdash!&rdquo 众人齐刷刷向那边看去，然后均是一愣，低头议论起来。

&ldquo这不是东城街上的王婆嘛？怎么跑来喊冤来了？&rdquo &ldquo谁知道呢？&rdquo 茶铺王婆，嘉定五害之一，以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血口喷人为己任。

老知县又拍惊堂木：&ldquo带原告!&rdquo 众衙役应道：&ldquo带原告上堂啊&mdash&mdash!&rdquo 王婆跌跌撞撞往堂下一跪，道：&ldquo老婆子叩见青天大老爷!&rdquo &ldquo咄!堂下何人？所告何事？&rdquo 王婆大呼：&ldquo老婆子王氏，状告杀死曹大郎的凶手!&rdquo 众人大惊：&ldquo嚯!!&rdquo 夏小七正伏在屏风后面偷听，这时也&ldquo嚯&rdquo一声：&ldquo曹大郎不是给水贼弄死的吗？&rdquo 坐在堂角上记录的鲍师爷听见他说话差点吓掉了笔，心想今日忘记翻皇历了又遇见这滚刀肉。

&ldquo你且言来。

&rdquo老知县说。

王婆子一拍大腿，义愤填膺，说话中间是添油加醋，叙述曲折离奇，精彩万分。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据王婆说，她的邻居曹大郎生前长年在外做生意，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半路遇见了强人，落得个身首异处，尸身被沉在江里，头颅被弃在岸边。

寻尸的时候她王婆也在，心细瞧见那废井旁草丛里落了把扇子，想大郎是个做药材生意的粗汉，哪用得了这好扇子？可惜她慢了一步，一转眼扇子就让人捡去了。

谁知刚刚三个月，曹寡妇丧服还没脱呢，王婆子竟看见她与人幽会，且此人手执纸扇，不偏不倚，正是曹大郎尸首旁那一把!原来这人面兽心的秀才，就是杀害大郎的凶手!可真是奸夫淫妇，狼心狗肺，谋财害命，青天白日，罪证凿凿! 王婆讲到激动处，猛然间一个哭喊，声线高抛入云霄，众人均是心往嗓子口一提，再随着那声音落下来，仿佛已在九天之外腾跃数遭，真是爽利无比，于是齐声喝彩：&ldquo好&mdash&mdash!&rdquo 老知县沉吟说：&ldquo竟有此事？&rdquo &ldquo千真万确!&rdquo王婆指天发誓道。

&ldquo哪两人现在何处？&rdquo &ldquo正押在堂下听唤。

&rdquo鲍师爷应道。

&ldquo带被告!&rdquo老知县朗声说。

立刻有个秀才模样的被推上来，后头紧跟着一个悲悲戚戚的妇人。

&ldquo荒唐!&rdquo这秀才模样瘦弱，脸都气白了，直梗着脖子说，&ldquo捡来的东西如何能成罪证？荒唐荒唐!&rdquo 本朝有例，秀才见了县太爷可以不跪，这秀才便真的不跪，咬牙站在大堂里。

妇人扑通跪下道：&ldquo民女冤枉啊!青天大老爷!&rdquo 老知县问：&ldquo堂下何人，有何冤情，从实道来!&rdquo 妇人咚咚磕头，一迭声儿喊冤：&ldquo冤枉，冤枉，民女曹张氏。

这秀才是我的表弟，他只是顺道儿过来看我，怎会是幽会啊？这王婆与小妇人向来有过节，她胡言乱语，求大人万万不要相信她!&rdquo &ldquo呸!&rdquo王婆啐道，&ldquo还表弟呢，孤男寡女，大清早从一个房里出来谁信啊？要这么说，改天通奸的都唤表弟好了!几年前看你就不是好东西，跟陈大官人眉来眼去的&hellip&hellip&rdquo 鲍师爷突然重重地咳嗽一声。

老知县看他，鲍师爷又咳嗽：&ldquo咳! 老知县明白了，铁牌子一扔：&ldquo公堂之上，出言不逊，实属可恶!来啊，掌嘴。

&rdquo 两个衙役&ldquo腾&rdquo地闯上去，揪住王婆，抡圆了木牌子连抽了三四个嘴巴。

众人喝彩：&ldquo好俊的功夫!&rdquo 王婆被打得吱哇乱叫，老知县不理她，转向秀才说：&ldquo秀才回话。

&rdquo 秀才拱手拜道：&ldquo句句如表姐所言，学生不敢诓骗大人。

学生前几日捡了把扇子，见颇为贵重，便起了私心留作己用，不承想竟引来这无头官司。

&rdquo 老知县问：&ldquo扇子何在？&rdquo 衙役呈上扇子，老知县接过道：&ldquo好一把沉香扇。

&rdquo 屏风后面偷听的夏小七顿时心里一咯噔，连忙探头去看，一看，大惊失色。

鲍师爷斜眼瞄见他的脸色，心想这小子怕什么？难道这其中真有隐情？再看那扇子，哎呀，不正是昨晚上自己儿子带回来的那把!这这这，莫非是一桩惊天大案？! 夏小七不敢耽搁，从衙门后院狂奔而出，去找王钱儿。

王钱儿正在家里睡觉，夏小七一脚踹开大门，又一脚踹开房门，左右开弓把他摇醒，说：&ldquo好端端的，你怎么对人家老婆起了歹念？&rdquo &ldquo啊？&rdquo王钱儿睡得迷迷瞪瞪的，乌发蓬乱，问，&ldquo对谁起歹念？&rdquo &ldquo曹寡妇啊。

&rdquo夏小七说，&ldquo你竟然为了她把曹大郎推江里去了？好你个淫贼，饥不择食，曹寡妇都比你大了20岁了!&rdquo 王钱儿歪着头问：&ldquo什么？&rdquo 夏小七终于正色道：&ldquo钱儿，大事不好，你送我的那把扇子被递到知县老爷手里去了，成了杀人案的罪证。

我们现在得去衙门!&rdquo &ldquo哪把沉香扇？&rdquo &ldquo嗯呢!&rdquo 王钱儿笑着说：&ldquo那把扇子碎金白纸加上我自己胡乱写的字，怎么可能做罪证？&rdquo 夏小七把公堂上的事情简略一说，催促道，&l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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