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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眉看向军医。
军医背着药箱,低头道:&ldquo老朽之前给沈小姐配的方子,确实是红茴香的解毒药。
但是跟小姐内服的半夏相杀,小姐可能又用了相冲的药材,因此更添病情。
&rdquo 药理相畏相杀,相畏者,取其药性就能制约另一味药材;一旦相冲,同时服用则彼此相克,产生毒性。
&ldquo沈小姐定是料到了老朽会配什么方子,因此才事先在红茴香根里加了半夏。
&rdquo军医捋着花白的胡须,眼睛发亮,&ldquo年纪轻轻,就如此精通药理,倒是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
&rdquo 明显是激赏之意。
&ldquo胡闹!&rdquo 沐晟转过身来,眉宇间含着咄咄之气,&ldquo阿普居木!&rdquo 始终面无表情站在廊外的校尉,闻声走进来:&ldquo王爷。
&rdquo &ldquo你去告诉她,要是再这么没事找事瞎折腾,别怪本王把她关起来,让她别说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半个能帮她的人都见不到!&rdquo 说罢,又道:&ldquo还有那个负责伺候她的侍婢,让她自己去领二十个板子。
打不死就送回去给知府夫人,看她调教的什么好奴才!&rdquo 一侧的傅东屏见状,不禁杵了杵白珈:&ldquo什么情况?&rdquo 白珈端着下巴:&ldquo恃宠生娇吧。
&rdquo 沈家小姐重病的事,也不算什么秘闻。
原以为是由于沈家当家被抓,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岂料不是生病,而是自己给自己下药。
&ldquo传闻都说黔宁王是为了沈家经办的茶运遭抢一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特地派出沐家军护送马帮互市,还因此迁怒到元江府。
实际上这一切只是掩人耳目。
那沈家小姐自知被利用,眼下兄长被抓,黔宁王府又不打算派兵去援救,势必是要闹一闹。
可现在正是部署兵力的关键时刻,这么添乱未免太不识大体。
&rdquo 白珈摇头道。
傅东屏啧啧笑道:&ldquo依我看,就凭那一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王爷好福气才是真的。
&rdquo 白珈瞥了他一眼,&ldquo色字头上一把刀,越是美人,就越是祸水。
王爷向来深明善断,是个做大事的人,怎么会被这些儿女情长羁绊住脚步。
&rdquo 两人正说得起劲,刚走出回廊的阿普居木忽然去而复返,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官。
帘幔从外面掀开,一身纳西族打扮的传信官跨进门槛,满面胡茬,浑身尘土未洗,拱手朝着议事厅内的众人行礼道:&ldquo丽江信使沙安,见过黔宁王、见过诸公。
&rdquo 丽江来的? 白珈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意外。
却见那传信官从怀里掏出一封布囊,用蓝银苫布包裹得结实: &ldquo启禀黔宁王,小的奉丽江土司府家主木初老爷之命,特带来消息,关于沈小姐身份的安排已经完成,除了将沈小姐的名讳、家世等编进丽江府衙的簿籍中,还有其亲眷、乡邻,都悉数打点好。
这是与黄册对应的表册手抄本。
&rdquo 传信官说完,将那布囊双手呈上。
所谓的&ldquo黄册&rdquo也叫赋役黄册,是洪武十四年朝廷在户帖的基础上,为核实户口、征调赋役而制成的户口版籍。
共造四份,上送户部,承宣布政使司、府、县各留一份。
朝廷规定发给各户的表册,必须由本人填写,或本户自报请人代写,如有隐瞒作弊,家长处死、家属流放。
上面的记载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记了乡贯、名讳、年龄、丁口、田宅和资产,并划定户籍为民、军、匠三大类。
其中的民籍除一般应役的民户外,还有儒、医、阴阳等户。
丽江信使沙安带来的这一份,便是民籍中的医户。
&ldquo洪武十八年,丽江府的沈博文通过考选成为太医院的医丁。
沈博文之后,其嫡派子孙沈兴祖前去告补,中试后获准补役,于洪武二十七年被卓拔进了东宫典药局。
沈小姐便是作为沈兴祖沈医丁的庶女,被登记在了丽江府的赋役黄册上面。
&rdquo 那传信官说到此,又压低声音道:&ldquo木初老爷说,沈小姐只消凭借这个身份,过府城的时候就不会太为难,进入元江后更是会被酌优对待。
而与沈小姐一批被送进元江府的少女,将在不久后抵达东川府,带着丽江土府开具的路引,来与沈小姐会合。
还请沈小姐早作准备。
&rdquo 一番话说完,在场的众人更愣了。
什么黄册、医户,怎么还跟沈家和元江府扯上关系? 沐晟眯眼看着他递上来的布囊,眼底有风暴在逐渐聚集:&ldquo你说的,是哪个沈小姐?&rdquo &ldquo云南府锦绣山庄的千金。
这是之前沈小姐以黔宁王府的名义,派人送到土司府的信物。
&rdquo 传信官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柄绯色的景颇尖刀。
巴蜀的雨季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连续几日的暴风骤雨,将敞苑里的藤架和木栅洗刷一新。
苑中的花木谢了又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残红枯叶。
一场夜雨过后,晨曦时初生的朝阳格外热烈。
朱明月推开寝房的门,在扑面而来的清新泥土气息中,一眼就见到站在檐下的男子。
刺眼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一层白茫茫的光雾,而他整个人宛若雕刻斧凿的一尊完美泥塑,俊美威武英气慑人。
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锐利,仿佛有肃杀之气笼罩全身,让人不敢靠近。
&ldquo王爷怎么在这儿?&rdquo 他在她的屋檐窗下站了多久? &ldquo你的病好了&hellip&hellip&rdquo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成冰。
朱明月抿唇道:&ldquo小女根本没生病。
&rdquo 利用几味相生相克的药材,就能造成一种病入膏肓的假象。
但是药三分毒,不宜服用过多,尤其那军医乐此不疲地给她开方子,让她不得不早早就停了用量。
&ldquo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得意?&rdquo &ldquo什么得意?&rdquo朱明月蹙眉。
&ldquo丽江府的传信官,昨日把你的医户户籍送过来了。
&rdquo 男子的薄唇紧紧抿着,声线轻得不能再轻。
朱明月却感受到他身上按捺着的滔天怒意,像是下一刻就会如风暴雷霆乍现,摧毁燃烧一切。
&ldquo怎么不说话?本王问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还是你觉得伺候你的那个侍婢被打了板子还不够,非要让本王要了她的命!&rdquo 说话间,沐晟大跨步从台阶下走上来,孔武颀长的身躯覆盖下大片阴翳,原本宽敞的廊前,顿时显得狭窄压抑起来。
朱明月跟着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廊柱上,不得不仰面看他。
&ldquo说话!&rdquo 最后一句,几乎是怒吼出声。
朱明月咬唇道:&ldquo王爷何必迁怒别人,一切都是小女的主意。
&rdquo &ldquo你的主意?你指的是哪个,刻意生病,还是让孙姜氏给你准备过府城用的路引、城门令牌?还是丽江府给你安排的新身份!&rdquo 沐晟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拿到她面前的是那柄景颇尖刀。
从她卧病在床,孙姜氏几乎把东川府的郎中都找遍了,也因此将她病重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从丽江府来的传信官怀揣着黔宁王府的信物,带来了木氏土司为她精心安排的一个身份&hellip&hellip一切都说明,她早就开始了去元江府的准备。
而她之前还煞有介事地跟他商量有意去救人,这算什么?先礼后兵! &ldquo本王可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一直以来本王都认为你装病闹一通就罢了,想不到居然敢擅自去调动丽江府的土官!你知不知道本王把它给你是用来护身,而你就是这么用它的?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rdquo 当初他跟她说,这刀的刀柄上加刻了黔宁王府印记,寻常人见到它,都不敢轻易碰刀的主人,一旦遇到危险它可以用来救命。
而今,她却当做是调令地方官的印信。
朱明月低下头:&ldquo王爷也可以把它收回去。
&rdquo &ldquo砰&rdquo的一声,那柄景颇尖刀连同刀鞘一并被他扎进柱子里。
红漆木屑炸开,赫然被扎出的窟窿,显示出男子的手劲有多大。
&ldquo你是不是忘了本王跟你说过什么?大战之前,不会再有任何人去元江救人!&rdquo 手腕如同被捏碎一般疼痛,朱明月咬着牙,抬起头来看他:&ldquo王爷的确是说过,王爷也说过若是没有你的首肯,小女连这座府宅都出不去。
但是现在所有与剿袭行动有关的心腹将领,包括萧军师一直笼络的丽江土官家族在内,都知道了小女要作为黔宁王府的眼线去元江救人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王爷还想阻拦吗?&rdquo 丽江的木氏土司府是跟元江府长时间交好的土司家族之一,却也是萧颜最早结交的土官。
黔宁王府经过数年的拉拢和维护,已经成功地使其归顺。
眼下黔宁王府针对元江那氏正在进行一系列的筹谋,丽江在收到那柄錾刻了黔宁王府标志的龙雀后,没理由不出一份力。
她的身份是丽江府安排的,与她同行为她作掩护的那些女子也是丽江土司从府内的各个州县精挑细选的。
而木氏的这些动作,也惊动了丽江和东川当地的卫所驻军。
当所有人都在为黔宁王府的计划而津津乐道,所有人都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计策、纷纷着手准备接应和帮忙时,如果他再阻拦,旁人会认为堂堂的黔宁王是在护短、色令智昏,舍不得把自己的红颜知己派去元江府,从而对他产生质疑,在大战来临之前动摇军心。
她的布置,没有给他留一丝反驳的余地。
沐晟忽然怒极而笑,眼底厉光却冷冽生寒:&ldquo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本王妥协,不得不接受你已经安排好的一切?本王告诉你,别说是区区一个丽江、西南卫所,就算你告知了整个云南十三府,本王不让你去,你也休想跨出东川府半步!&rdquo 朱明月直直抬眸:&ldquo是吗,但是王爷连那二十几个商贾都放弃了,不就是因为要在剿袭来临之前在卫所军中铺出一条立威的血路。
以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众志成城,王爷想要轻易将其摧毁!&rdquo &ldquo你是本王的女人,是未来云南藩邸的女主人,本王让其他人代为去元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谁敢来质疑半句!&rdquo 沐晟一把将她抵在廊柱上,让她动弹不得、挣扎不得,两人之间更毫无缝隙可言,朱明月气急道:&ldquo什么女主人,那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权宜之计,没人会把做戏当成是真的!&rdquo &ldquo如果你非要去,本王不介意把假的变成真的!&rdquo 他的话没说完,唇就狠狠压了下来,却不是亲吻,而是撕扯啃咬。
朱明月瞪大双眸,慌乱地拼命去挣扎,沐晟强悍地扣住她的后脑,根本不容她挣脱。
&ldquo你放开、我&hellip&hellip&rdquo 一种力量上的悬殊,使她生出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慌乱,而从未跟女子亲近的男人更是不知道温柔为何,满腔的怒意和愤懑,都释放在了她的唇齿间。
直到血腥在两人的口中弥漫,沐晟钳住她的下颚,却吻得更深,似乎是要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所说的话并非是开玩笑。
&ldquo唔&hellip&hellip沐、晟&hellip&hellip!&rdquo 迷乱的吻已经无法遏止,逐渐从唇瓣到了脖颈、锁骨&hellip&hellip力道没法控制,&ldquo嘶啦&rdquo一声裂帛,她的罗衫硬生生被他扯开一块。
男子也是在这样的声响中,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
下一刻,朱明月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
&ldquo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曾经救过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rdquo 朱明月捂着左肩上的衣料,已经红了眼眶,被咬破的唇瓣红肿生疼,雪白的脖颈上出现了片片吻痕。
两人的争吵声,惹来苑外的奴婢过来观瞧。
跨进月洞门却瞧见屋檐下的两人,居然是这种姿势,不由得都红着脸退出去。
沐晟的脸被打出一个红手印,两片薄唇上染着点点血丝,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ldquo不管你是否曾经救过本王,本王都不会让你去送死!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只身去那种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rdquo 而她还是要以那样的身份。
朱明月死死咬唇,&ldquo就算小女原本不知道,可王爷的身体力行,也告诉了小女被人欺负是什么样子!&rdquo 水雾蒙蒙的眸子,眼底却含着愠怒。
&ldquo你觉得那就是欺负?那本王告诉你,一个男人要想对付一个女人,要做的远远比刚才过分得多,而你根本无能为力。
&rdquo沐晟按着她的肩,黑眸迷离微乱,&ldquo如果你连刚刚都受不了,怎么去元江府勾引那氏的土司?你什么都不懂,就还指望着去邀宠献媚、讨取对方的欢心?&rdquo 他每说一句话,就靠近她一分。
朱明月羞恼地扬起手,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攥住:&ldquo说不过就想打人!&rdquo &ldquo放开我!&rdquo &ldquo不放!&rdquo 因他的拉扯,使她肩上的缎料撕得更开。
朱明月发现连里衣都被扯破了,露出彤色花绣的兜肚一角,更加悲愤难抑,也不听他在说什么,往他手上狠狠咬了下去。
沐晟冷不防手上一疼,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朱明月抱着裙子就往屋里跑,沐晟再想去拉她已然来不及。
门扉&ldquo砰&rdquo的一声从里面关上。
沐晟抬手扶着门棱,复杂地望着她离开的地方,忽然很想砸开那扇门却久久都没有动作。
&ldquo王爷。
&rdquo 这时候,在苑外站了许久的阿普居木走进廊内。
苑外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婢,无不偷偷地朝苑中瞥过来目光,羞涩而胆怯。
那站在苑中的校尉却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目睹刚刚发生的一幕,&ldquo启禀王爷,廖将军和白将军他们来了,已经在议事厅等候。
&rdquo 风里的花瓣透着轻媚的香息,簌簌落在男子的肩头。
沐晟走出屋前的月檐。
在他迈下台阶的那一刻,蓦地回头,&ldquo你想回沈家也好,回曲靖府也好,待朝廷的兵马抵达之后,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但如果你还想着去元江,你记住,本王永远都是那句话,绝不可能!&rdquo 这些话,明显是对屋里的人说的。
朱明月怔怔地坐在软榻上,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挫败感几乎让她沮丧到了极点。
她想过那蛮横倨傲的男子一定会很生气,也预料过他知晓后的种种反应,可她万万没想到当她布置好所有事,他还会这么固执毫不让步。
他之前总是说,她流落在外多少年,沈家的人就找了她多少年;在她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时候,是沈明琪以一己之力担下了沈家所有的责任。
现在她回来了,将功补过也好,良心不安补偿也好,难道不应该在沈明琪最危难的时候为他做些事吗?何况,一旦她成功地进入那氏土司府,等于是给即将到来的大战补充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
朱明月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而她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计划,一旦遇上那个蛮横的男子,便全部走了样&hellip&hellip 此刻的议事厅里,廖商坐在椅子上,傅东屏和白珈站在旁边窃窃私语。
&ldquo这回可是峰回路转吧。
&rdquo &ldquo&hellip&hellip你是说沈家小姐?&rdquo 傅东屏咂着嘴道:&ldquo你还说沈小姐装病跟王爷闹,是痴心错付、因爱生恨。
其实这又是王爷偷梁换柱的一个策略。
&rdquo 白珈道:&ldquo有人以为她是病入膏肓,有人以为她是胡闹不识大体,却不想是在为了改变身份去元江府做准备。
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儿家,有此等勇气和魄力倒也难得。
只不过为了集结商贾已经损失了一个沈家当家,现在连他的嫡亲妹妹都要被送进去,一旦有失,沈家嫡长一脉可就是再无人了。
&rdquo 傅东屏也唏嘘道:&ldquo多年来以此为名头送进元江府的女子也不占少数,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何况还要被糟蹋。
王爷也当真舍得&hellip&hellip&rdquo &ldquo霸越亡吴计已行,论功何物赏倾城?沈家做出的牺牲,并不输于战场上拼杀的将士。
&rdquo 沐晟跨进门槛之前,正好听见白珈吟诵的那句诗,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不由得攥成拳。
转过身来,他朝着身后的阿普居木道:&ldquo本王交代的事,你速去办。
三日之内一定要有结果。
&rdquo &ldquo是,末将领命。
&rdquo 等沐晟走进议事厅,里面的三人齐齐朝着他行礼。
傅东屏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珠,惊讶得跟什么似的,&ldquo王爷你、你这是&hellip&hellip&rdquo 云南府的黔宁王是何等煊赫高贵的人物,又一向是冷静端肃,简直如战神一般的存在,可此刻脸上很明显的一个掌掴红印,嘴角也破了。
傅东屏又忙不迭地摇晃白珈的肩膀,示意他去看沐晟的手。
白珈倒吸了一口冷气,在男子右手虎口处的伤痕,居然还是咬痕!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看来沈家小姐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去元江府。
那厢,廖商咳嗽了一声,似在提醒两个失态的下属。
白珈回过神来,又见傅东屏的一双眼睛还始终停留在沐晟微肿的左脸上,不禁往前挪了挪椅子,挡住他的视线:&ldquo王爷今日找末将们来,可是为了元江府的城防?&rdquo 沐晟面沉如水,一抬手,从门外叫进来一个人。
随着帘幔掀开,飘进来几片伶仃的花叶。
随之跨进门槛的,是个一身绸缎富贵打扮的中年男子,高高瘦瘦的个子,微有些驼背,满是麻子的脸上,五官平平无奇。
头顶裹着一圈巾帕,脑后留着一撮头发,扎成小辫。
屋内几个人原本锁在沐晟脸上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转到了来人身上。
&ldquo呦,这不是李四么!&rdquo 傅东屏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ldquo这几年在元江府混得可好?听说你当了一个守备武职,很受器重啊!&rdquo 来人的一双眼睛且怪且邪,眯缝着,透出两分阴恻恻来,却含着笑音儿道:&ldquo小的给廖指挥问好,给傅佥事问好,给白镇抚问好。
&rdquo &ldquo好?老爷们可不好,&rdquo傅东屏玩味地看着他,&ldquo五年前东川百户所出了一个逃兵,到现在人还没抓到,听说他是跑到元江府给摆夷人当狗腿子去了,正想趁着这次剿袭那氏的机会,逮了他就地正法以证公允。
没想到他今儿个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rdquo 李四在投奔元江府之前,正是东川府卫所里的一个小校。
大明的军队来源于世袭的军户,由每户派一人为正丁至卫所当兵,军人在卫所中轮流戍守以及屯田,屯田所得以供给军队及将官所需,其目的在于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
士兵们远离家乡在外戍边,很多便在当地娶妻生子,但是屯田的驻军生活十分艰苦,戍兵越多,逃兵也就越多。
朝廷针对逃兵的惩罚手段相当严苛,却止不住那些熬不下去的士兵逃跑。
可再怎么逃,都没有像李四这样的,携家带口跑到了元江府不说,还堂而皇之做了武职军官。
&ldquo许久不见,傅百户,哦,现在应该称呼为&lsquo傅佥事&rsquo,您还是这么疾恶如仇。
&rdquo 李四的嬉笑怒骂,让那厢的白珈不怒反笑道:&ldquo李四啊,那氏土司府敢收留你,是因为仗着元江的底子厚有恃无恐,但你只是小小的一个守备,按照朝廷规定,若军户全家死绝或者逃亡,必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族或贴户顶替。
听说你的婆娘很争气,一下子为你生了三个儿子,让他们千万别在东川府露面,否则&lsquo勾军&rsquo的规矩,可不管你是三岁孩童,还是八十耄耋。
&rdquo 听到对方居然威胁到了他的子嗣,李四渐渐沉了脸,阴阳怪气地道:&ldquo小的知道,诸位痛恨小的卖主求荣、替元江那氏卖命为虎作伥,但小的已经投到黔宁王麾下,诚心实意为黔宁王府效力,过往的一切也就都该烟消云散。
诸位得饶人处,何必咄咄相逼!&rdquo 傅东屏和白珈闻言都怒了,这时,指挥使廖商睨过来视线,&ldquo如果你是来将功补过的,可以姑且允许你跟几位老爷共处一室。
但你要注意你的态度&hellip&hellip&rdquo 廖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却无限威慑戾气内敛。
李四禁不住眯了眯眼,明显是忌惮几分。
傅东屏哼笑着说道:&ldquo不仅是态度,还有说话的语气。
咱们廖头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千万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rdquo &ldquo王爷,你看他们&hellip&hellip&rdquo 李四气恼地看向沐晟,后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道:&ldquo本王带他来,是因为他现在不仅是元江的武职守备,还是那氏假扮匪寇抢掠茶商的头领之一。
&rdquo 在李四现身之前,沐晟就对他在东川府的过往有过耳闻。
但李四是在走投无路之下露面,在沐晟眼里只有将功补过的份儿,却不会被优待。
傅东屏闻言,顿时眉毛倒竖:&ldquo什么?你竟然就是那伙匪寇的头领!你还真敢!&rdquo 冲将上前的动作,被白珈一把拦住。
那厢,孟廉生拍案喝道:&ldquo王爷,这样的人应该在战前拿来祭旗!&rdquo 几人恶狠狠的态度,吓得李四缩了缩脖子。
廖商忽然开口道:&ldquo他既能成为那氏劫掠商贾的头目,就说明他在元江府深受重用也很得信赖,对元江的城防布置应该是有所了解,王爷是不是正因为这点,才把他找了来?&rdquo 沐晟颔首:&ldquo不仅是元江的城防,他曾在南弄河做过一阵子看守,多少还知道些关于养马河的情形。
&rdquo 一句话,让群情激奋的几个人顿时冷静下来。
元江府为何如此厉害?姚广孝曾让连翘给朱明月带过一句话,元江那氏不仅拥兵自强,还拥有两处其他土司家族都无法想象的强悍力量。
其中之一便是养马河,也就是西藏战马的秘密饲养之地。
早在茶马互市之前,西南边陲有很多当地居民用铜钱向番邦买马匹,而番邦牧民则用那些铜钱来铸造兵器,很大程度会威胁到王朝的安全。
因此早在宋时便有规定,禁止以铜钱买马。
由于藏民对茶叶有着一种特殊的依赖,自以茶易马的互市开始之后,藏民滋扰事端便少有发生,而王朝也得以满足对战马的需求。
另外还有以绢易马,沿袭至今,已经逐渐变成用丝绸、布料、铁器等,换取藏区的皮革、黄金以及虫草、贝母等珍贵药材。
彼此丰足,皆有便利。
朝廷因此规定茶课司和茶马司,对一应互市商贾&ldquo随市增减,价格不定&rdquo:马源充裕时,一百斤茶可换一匹马。
后来茶价下滑,要二百五十斤茶才能换一匹马。
而马分九等,良马三等,纲马六等,良马上等者,每匹折茶二百五十斤,中等者二百二十斤,下等者二百斤。
纲马六等,最高等者折茶一百七十斤,依次列减十斤。
而朝廷买马也分两种:一曰良马,用于战时,主要来自甘肃、青海的土著;二曰羁縻马,产于西南诸蛮,体型短小而不及格。
买这种马的意图有二,一是从羁縻马中挑选一部分良健的为战马,以补充朝廷战马来源的不足;二是安抚西南蛮夷,使他们不至于荒饥少食而侵犯边塞。
所以朝廷会如此重视茶马互市,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边疆的安定。
这种深思熟虑的考量,却给了元江府居心叵测、谋取利益的机会:元江府在大肆抢掠茶商的货物之前,一度强行命令茶商们将茶叶直接卖给元江,元江负责去跟藏民进行互市,以抬高茶叶价格换取大量的藏马。
但元江府给出的价格过贱,同时又不符合朝廷规定,茶商们宁愿用马帮走货。
于是一直以来纳西族的走马队总会受到来自那氏武士的迫害和侵扰,越来越多的商贾不敢得罪那氏,不得已将茶叶送到元江去贱卖。
元江府利用那些贱价买来的,以及自己种植的茶叶跟藏民换取马匹之后,便开始在南弄河畔自行养殖和培育藏马,短短几年的时间,已经具有极大规模。
但是元江府的藏马既不用来买卖,也秘而不宣,不让外人知晓,久而久之,就成了黔宁王府的一块心病。
尤其那氏武士肆无忌惮地劫掠互市的货物,已经严重威胁到马帮的生计,更使得云南十三府赖以生存的茶运混乱不堪。
当拥兵自重成为一种隐患,元江那氏便不能再留。
故而沐晟找到了李四,也等于是找到一把打开元江府的钥匙。
等廖商几个人从府上告辞,已经月上柳梢头。
西厢的灯点亮了,柔和的光辉照耀得廊前一片明亮。
沐晟坐在敞苑的石桌旁,目光沉静,却仿佛有看不见的咄咄戾气笼罩全身,让人不敢靠近。
阿普居木从外面回来,即刻就过来禀告。
&ldquo找到合适的人了?&rdquo &ldquo回禀王爷,之前&hellip&hellip几位将军都认为去元江的将会是沈小姐,末将不敢声张,只好让几个小校去附近的几座村镇,物色长相出众的女子。
但是时间仓促,眼看丽江的衙差就要把用作掩护的人送过来了,末将担心&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本王问你的是,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rdquo 阿普居木一震,即刻道:&ldquo末将办事不力,还没有。
&rdquo 沐晟视线幽然,&ldquo再命人去找。
合适的、不合适的,最主要是身份简单、没有拖累。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rdquo &ldquo是,末将明白。
&rdquo 一转眼,到了四月十一,寒食节。
当日要禁烟火、吃冷食,更有拜扫祭祖、踏青郊游等活动。
此时此刻以东川府为中军大帐,连同云南十三府的各地卫所驻军和流官府衙在内,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剿袭行动,其余都成了无暇顾及的小事。
然而对于西南边陲的平民百姓而言,战事却仍是秘而不宣的一种传闻,寒食节作为缅怀先贤的重要节日,家家蒸制寒食,户户竖秋千插柳,都在热闹而欢喜地筹备着。
于是市井坊间为期三日的庆祝,成了大战到来之前粉饰太平、安稳民心的一种手段。
初九日,孙姜氏让府里面提前蒸了寒燕,即用面粉捏成大拇指一般大的飞燕、鸣禽及走兽、瓜果、花卉等,蒸熟后着色,插在酸枣树的针刺上面,装点屋苑亭阁。
初十日,又祭扫了孙氏的宗祠,在祖坟致祭、填土、挂纸钱,然后将寒燕、盘蛇兔撒于坟顶滚下,用柳枝穿起,至于主苑房中高处,意沾先祖德泽。
待到十一这日,多日的阴霾过去,难得碰上个好天气。
碧空如洗,暑热的气息,在烂漫的花叶间弥漫开来,催得街巷两边的槐花开得热热闹闹。
一行几辆马车从通明街缓缓行驶出来,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路面&ldquo嘎吱&rdquo&ldquo嘎吱&rdquo响,后面还跟着为数不少的侍卫和衙差。
行至酒楼大街上,街道上多是出门踏青的轿子和马车,或是扶老携幼的行人,见到知府家的车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风掀起窗幔,坐在马车里的少女一张侧脸淡妆精致,凝肤胜雪,红唇如玫;羊脂玉簪别在乌发间,衬得青丝如墨。
一袭绮罗百褶襦裙裁剪如削,勾勒出盈盈身姿,春韵桃花,光艳逼人。
傅东屏骑着高头大马,行至车舆旁边,又勒了勒缰绳落后到白珈一侧。
&ldquo当真是可惜、可惜。
&rdquo 白珈瞥了他一眼,&ldquo可惜什么?&rdquo &ldquo绝世佳人啊。
&rdquo 傅东屏朝中间那辆梨花木做辕的车舆指了指,阳光洒在紫檀的车顶,雕花錾刻被晃得一片灿烂的金色,亦如刚刚惊鸿一瞥时,少女莺妒花惭的容颜。
&ldquo本应捧在手心娇宠呵护,却偏偏要送到虎穴狼窝,岂不是可惜可叹。
&rdquo 白珈没理会他的发酸,片刻道:&ldquo对了,咱们这是去哪儿啊?&rdquo &ldquo郊外的莲湖。
苏知府特地请王爷和咱们几个,去他的别庄饮酒赏花。
&rdquo 莲湖在东川府的外城,其实是一片通阔的庄子,依山环水而建,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围绕着堆砌出莲叶田田的湖水。
四月半的时节,菡萏未开,岸畔的牡丹却是绽放正好。
郁郁葱葱的槐树栽植在通路两侧,开得沉甸甸的纯白色槐花,一行人走到林荫间,一阵扑鼻芬芳。
等到了庄子门口,金环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内里花木影绰,蒸腾的水汽似能从影壁后面弥漫出来。
有老管家早早地出来相迎,奴婢们撑起大竹伞为女眷引路,仆从们则跑过来牵马。
赏花,饮酒,踏青,作诗。
几艘兰桡画船泛舟在莲湖上,阳光揉碎在湖面,荡漾出一圈圈粼粼的波纹。
亭阁席间已备好佳宴,隔着一道回栏,还有抱着琵琶唱小曲的女子。
傅东屏看着那些穿着碧衫粉花襦裙的侍婢,各个眉清目秀,乌发间都别着一朵牡丹花,不禁道:&ldquo瞅瞅人家孙知府,连个郊游也要弄这么多名堂。
&rdquo 白珈摸着下巴道:&ldquo热闹雅致,闲情意趣。
恐怕这也是西南边陲之地最后的一次繁华胜景。
&rdquo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而坐的,两边被九曲回廊隔出一道水阁,中间位置用于表演水傀儡。
离开席还有些时辰,孙姜氏拉着朱明月走到凉亭下的花圃。
圃内盛开着品种繁多的牡丹、芍药、木香&hellip&hellip倒映着远处的湖光山色、烟波浩渺,近处的翠阁溪楼、清风池馆,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绽放得浓郁热烈。
&ldquo沈小姐你看,这牡丹花开得多好。
要是移植到府宅里去不知是否还能生长得这般艳丽。
&rdquo 自从沈家小姐&ldquo大病初愈&rdquo,便被沐晟不知何原因禁足在了西厢寝房,像这般出府踏青散心却是少有。
孙姜氏便不遗余力地荐景,想让她开怀些。
朱明月在花前轻嗅,细芬扑面,&ldquo孙夫人也是爱花之人。
&rdquo 孙姜氏笑眯眯道:&ldquo哪里是妾身。
我家老爷除了喜好古玩,就最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妾身倒是听说沈家的锦绣山庄临着滇池而建,庄内更有山茶名花,花期一到,摧枯拉朽般开得漫山遍野。
&lsquo锦绣&rsquo二字故此而得。
&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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