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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银色袖子一招,露出腕上细细的珠钏,在煤气灯下一闪,放佛含着露光的草叶,她个子娇小,转瞬就陷在人潮中,再看不见了。
秦桑回过头来,被人流挟卷着一直到了铁栅之前,原来这里盘查更严。
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卫兵翻看通行证,她早就将两根金条夹在证件之中,那人手极快,将金条往袖底一塞,却对秦桑说道:“你进去,他不准!” 秦桑看他一指,正是指的潘健迟,不由得心下大急,说:“我们两个人是一起的,为什么他不准?” “不准就是不准。
”那人将眼睛一翻,“上头有令,年轻男丁一律不准出关。
” 秦桑还待要辩说,潘健迟已经在她背上一推,说道:“你先进去,我回头就来。
” 秦桑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潘健迟不由分说,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直掰得她生疼生疼,他说道:“别发傻了,快走!”秦桑待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他狠狠一下推进了铁栅之内,她急得直欲大哭,他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叫:“快走!快走!”她被人潮一下子挤出了四五丈开外,不停地回头看,起初还能看见潘健迟的脸,再后来更多人涌上来,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直被人挟裹着到了码头水边,夜风如咽,这才觉得脸上生疼,原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无数人提着箱笼,拖儿带女,一路走到跳板上去,她浑浑噩噩,却也不知要往何方去,只见人潮汹涌,码头上尽是仓皇的人群。
而值勤的水兵,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问:“Lady,canIhelpyou?”一连问了她三遍,西语本来就难懂,她听在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船票被她捏在手里,早就快捏成一团了。
那水兵看到船票,指引着她往英国船上去。
江面风大,吹得人彻骨透心地寒意,仿佛从血脉最深处泛起来,她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江水滚滚从跳板之下流过,却是无穷无尽,波涛无声。
此时远处的炮声隐约如同闷雷一般,一阵紧似一阵。
全身制服的大副站在栈桥边,彬彬有礼地说:“Welcomeaboard!”无数人从她身边走过去,这时候一颗曳光弹远远地划过天际,划破岑寂的夜色,照得江水都隐隐泛起红光来。
刹那间她想起父母,想起易连恺,想起郦望平,想起他刚才仓促地掰开她的手。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易连恺遇刺的时候,他反倒替他挡了两枪,他明明并不用如此,他明明是来卧底,他明明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可是,他毕竟还是违背他自己的心,做出来他本不该做的事情。
两颗眼泪飞快地坠下去,或许是无声地落到了黑沉沉的江水里,转瞬就不见了。
她拭了拭眼泪,活着或许是最艰难的一件事,可是她会好好活着。
她掠了掠蓬松的鬓发,朝着灯火通明的船舱走去,将无穷无尽的夜色,留在自己身后。
方向 拥挤嘈杂的人流越汇集越多,闵红玉原本穿着高跟鞋,被推了好几个趔趄,又被人踩了一脚,顿时就跌倒在地上,后头的人只顾着朝钱涌去,眼看着就要践踏过来,幸好有人及时搀了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伸出胳膊将后头好几个人拦开,饶是如此,闵红玉的旗袍下摆上,也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作死咧!”闵红玉一边喃喃地骂,一边拍着旗袍上的灰。
抬起头来正待要道谢,谁知抬脸一看,拉起自己的人正是潘健迟,不由得一怔,说:“你怎么没走?” 码头上兵荒马乱的,众人皆在奔忙中,连点着的煤油路灯也显得暗淡无光,无精打采地照着这些熙攘的人群,潘健迟脸上的神情她看不清楚,过了片刻,方才听见他反问:“你呢?你怎么不走?” 闵红玉并不作答,转身就朝外走,潘健迟跟着她一路走出来,如潮水般的人流都是往码头去的,只有他们逆行而出。
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也不断有人被踩掉了鞋,或者失了箱笼。
远远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也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所有人张皇奔忙着,仿佛末世。
天空不远处光柱扫过,是架在城头的探照灯。
而火炮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中间还夹杂着密集的枪身,像是三十晚上家家户户放的鞭炮,密密匝匝地响一阵,歇一阵,又响一阵。
更远处的天际隐隐透着红光,像是哪里失了火,潘健迟却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炮阵开火的光亮,看样子李重年是下定决心,不惜投入全部火力,也要拿下符远城。
闵红玉不紧不慢地朝外走,看着蚁群似的人,密密的爬满整个码头,中间啼儿唤女的、披头散发的、妻离子散的,种种不一,像是外国电影里头,海底成团成团的鱼群,茫茫然向前冲着。
而只有他们逆流而行,朝着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去。
因为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来,所以潘健迟拿手臂伸着,替她挡着。
闵红玉见他这种情形之下,还可以维持一种绅士的做派,倒也难得。
两个人奋力朝外挤,只是人流汹涌,他们又是逆向而行,两个人跌跌撞撞了好久好久,才彻底地从人堆里挤出来。
外头的人稀少了些,清冷冷的光,照着他们往外走。
潘健迟原以为是月色,抬头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无星无月,这光隐隐绰绰的,从码头那边照过来,原来仍旧是路灯的光,只是隔得远,更疏薄了些。
而闵红玉本来穿着一双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倒似一面小鼓,敲破这夜色的岑静。
司机本来就在汽车外边等,看到他们折返来,立刻十分机智地打开车门。
闵红玉见潘健迟跟着上车来,便问道:“大难临头,不各自逃命去,你跟着我做什么?” 潘健迟却说道:“当时你救我出来,我知道你是说动了姚四小姐。
姚雨屏替你弄到的空白通行证,你才可以将我从牢房里弄出来。
” 闵红玉笑了笑,汽车里头本来十分黑暗,但是她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像是盈盈的水映着月色:“我早就说过,这倒也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本事,迷得那姚家四小姐晕头转向,所以我求到她名下,她才肯去她父亲的书房里,偷偷盖了这么一张通行证出来。
人家为着你,干冒着性命之险的事,也真是痴心一片。
不过你倒真是个狠心薄命的,把人家小姑娘骗成这样,也不给个交代。
” 潘健迟并不理睬她的说辞,只说道:“天下该有的交代也太多了,哪里能够都一一交代。
” 闵红玉指了指车窗外川流不息朝码头仓皇而去的人群,说道:“你看这些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祸来时,蝼蚁尚且贪生,你为什么就偏不走呢?” “这世上有些人本应该就好好活下去,比如秦桑。
”提到秦桑的时候,他语音稍稍一滞。
旋即如常,“而有些人,注定是要死在地狱里,比如你我。
” 闵红玉却啐了一口,说道:“谁要死?你要死我可不陪着!” 潘健迟却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去西北,我跟你一起去。
” 闵红玉终于有几分惊诧之色了,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她借着车窗里漏进来的煤油路灯昏黄的光线,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本来我费尽心机弄了两张船票,是想你和她一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
没想到你偏偏要留下来,还要跟我去西北,你要去西北做什么?” 潘健迟说道:“易连怡逼着公子爷去西北,就是想要借刀杀人。
他用秦桑要挟公子爷,公子爷没有法子。
现在秦桑走了,公子爷也可以脱身了。
” 闵红玉笑道:“一口一个公子爷,难为你给他当了这几个月副官,还真是有情有义。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公子爷运气不好,一进西北就被二公子的人发现了,现在他被二公子扣在镇寒关里呢。
” 潘健迟道:“什么运气不好,难道不是你通风报信,告诉易连慎他的行踪?所以易连慎早派人盯上了,到现在你也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虽然放过了秦桑,那也是因为从她身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样东西一旦到手,你是绝不对放过易连恺的。
” 闵红玉笑道:“我倒真好奇你是什么人来了。
起初吧,我只觉得你跟你们少奶奶有旧情,现在吧,我倒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明白吗?活在这世上,若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命短。
” 潘健迟笑了笑,说:“你以为你拿到的那样东西是真的?” 闵红玉霍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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