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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彗星来的那一夜(1/3)

中山路白天看上去是一条朴实的街道,光滑的鹅卵石路,有一点坡度,石砌的栋栋茶室、酒吧掩映在树荫之间,就连必胜客都不由得流露出斯文的雅韵。

拐个弯是个凉亭,再走几步就看到青台的高雅殿堂——青台音乐厅。

到了晚上,中山路摇身一变,成了青台最喧嚣的地方。

茶室昏黄的光,酒吧妖艳的灯,门口服务生的大声寒暄,混在一起的音乐,男人女人的眼,暧昧的姿态,辛辣的酒香……夜,迷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桑晨的酒吧在其中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外围像一个扁圆的鱼缸,事实上,也确实是个鱼缸。

四周的墙都是用玻璃砌成的,里面水波轻荡,一条条热带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灯光下,恍然畅游在海底世界。

桑晨干脆给酒吧取名叫“underthesea”。

酒吧的门像鱼缸裂了条缝,进去的人是从缝隙里挤进去的。

对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废置的旋转木马台,镶嵌镜面的圆顶还在,下面换了桌椅,但飞奔姿态的小马都在,很夺人眼球。

年轻的情侣很喜欢这些,而来这里谈业务的人则会选择楼上的KTV包房。

生意很不错,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就连吧台外的椅子都是人挤人。

童悦干脆倚着灯柱站着,看桑晨在里面忙碌。

桑晨调酒的样子越来越专业了,想当初刚接下这间酒吧,桑晨愁得嘴角冒了一圈的泡。

这不都挺过来了。

人就是个被逼的命,谁让她遇上张青了呢。

其实张青不是个人渣,只是没个定性,又爱折腾,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

有一阵子他迷上了画画,桑晨走哪儿都拿本素描簿。

再有一阵他迷上了雕刻,桑晨也跟着拿起了刻刀。

有小半年他爱上了做陶,桑晨身上就没离过泥巴。

张青的爱好实在太广,一年换十二次,桑晨生生学出了十八般武艺。

后来,张青玩大了,迷上了开酒吧,东借西贷,刚装修好,都没开张呢,他又迷上了穷游。

一句话不说,背上行囊就走了。

这一次桑晨没有去追,因为欠的债太多,她得赚钱。

赚钱的桑晨号称“桑二娘”,这二娘并非桑晨排行第二,而是《水浒传》里有一好汉叫张青,和他老婆孙二娘也是开了一家店。

以此类推,桑晨就成了桑二娘,可惜桑二娘没孙二娘的福气,她里里外外唱的是一出独角戏。

不过两年下来,桑二娘竟然在中山路站住了脚。

调好一杯“粉红佳人”,桑晨抬起来,正对上童悦长睫忽闪的双眸,“咦”了一声:“亲爱的,真是你吗,我没看错吧!” “好像不错,要不要给你一个爱的抱抱?”童悦撇了撇嘴,自顾自走进吧台,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捏了颗橄榄放进嘴里。

橄榄刚腌制不久,果肉特别脆。

桑晨像是回不过神来:“你现在不是做牧羊女吗,怎么有时间出来,不怕羊被狼惦记上?” “时间像海绵,挤挤就有了。

”她是人,也需要适度地喘口气。

有个客人点了一瓶黑啤,桑晨边应声边打量童悦。

童悦今晚穿了条裙子,裙子是绿底白花,像三月的草坪上落下的一片片花瓣。

童悦是个懒人,一条破牛仔裤能穿一季,她总嫌穿裙子麻烦,除非是为了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她迫不得已才会穿一次。

“你去相亲了?” 童悦把橄榄嚼得“嘎嘣嘎嘣”响:“年级组长介绍的,不好意思不去。

” “对方怎样?” “纪委的,谈话像训话,我差点把你小时候偷砸人家的头给坦白了。

” 桑晨白了她一眼,看来是没下文。

她真不懂,童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到现在都没个主收呢?也许那个主是个近视,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太挑。

” 听染了一头红发的桑晨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童悦忍俊不禁:“知道啦,二娘,别总说我,你家张青最近有音信没?” 桑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这次像是长情了,上次看他朋友圈,人在青海湖,黑得像个难民。

我准备明天去街上买棒球棍和药了。

” “干吗?” “只要他回来,要么药晕他,要么打断他的腿。

只要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折腾都可以,想再一走就是几年,下辈子吧!” 童悦默默同情了张青三秒,继续吃橄榄。

桑晨递过来一个果盘,啐道:“难得来一趟,别尽顾着吃喝,也帮我干一会儿活,我累得两条腿都站不住了。

楼上888房。

” 吃人家的嘴短,童悦无奈地接过。

上去时,桑晨把她推进更衣室,逼她换上一套女仆装,更特地把她背后的蝴蝶结扎得又大又紧,显得童悦的腰纤细得不盈一握。

“不就送个果盘嘛,有必要这样?”童悦看着镜中的人,啼笑皆非。

桑晨凶悍地手一叉腰:“这叫职业道德。

” 童悦萌萌哒地上了楼,微晕的灯光照在暗花地毯上,每个房间都十分隐秘,而且隔音。

里面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好不容易才找到888的房间。

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慢慢把门推开,震耳的音乐瞬间袭来,童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房间里,一群男男女女坐着,分配很均匀,一男搭一女。

有一个挺着大肚的男人在唱歌,搭档的女人就在旁边摇铃。

那哪是唱啊,把韩红的《天路》吼得有如狼嚎。

童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垂下眼帘,把果盘搁下就准备撤离,身后的蝴蝶结却被人给拽住。

她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角落的男人,一手支着沙发座,一手拿着玻璃杯不急不慢地晃着。

灯光暗得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俊秀的轮廓,偏那样的轮廓童悦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到一月,遇见三次,青台的版图似乎需要向外扩展一下了。

这种场合,好像做出故人相见的样子是不合适的。

童悦收回目光,投向拽着蝴蝶结的男人:“您还要点什么?” 那男人就是刚才唱歌的,号出兴致了,眯起一双金鱼眼:“你应该说,主人,你还要来点啥?哈哈,这位小妹妹长得挺不错的。

来,坐下,陪主人喝一杯,一会儿主人给你小费。

” 童悦差点把晚上的饭给喷出来,在座的人也都笑了。

“就喝这个?”童悦不能拆桑晨的台,沉住气。

“妹妹想喝啥?”男人做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来。

“先白后红再混着来。

” “行,行,都听妹妹的。

” “那主人您等着,我下去拿酒。

” “别让主人久等啊。

”男人又把玩了一会儿蝴蝶结,这才松开。

童悦转身,眼角的余波瞥到见过三次的故人似乎正专注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认出她来。

桑晨在江湖混久了,什么人没见过,提了一瓶香槟上去,陪喝了一圈,就把妹妹的事给解决了。

“没事。

赚得回来,那些人都是搞地产的,有钱,想什么时候宰都可以。

”桑晨说完便不敢再使唤童悦了。

素面的童悦在哪儿都是让人不能忽视的美人,只是童悦对于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除了和“大宝”天天见,连口红都难得买一支。

童悦点点头,专注地听音乐。

音响里放的是一首经典的狐步舞曲,旋律摇曳虚渺,让人想到狡猾的舞步你退我进我进你退煞是湍急。

十一点,童悦向桑晨告辞。

桑晨在吧台里把杯子一个一个洗好,再用干布细细地擦干,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

童悦不知道桑晨的债还了多少,看这样的忙碌程度,应该很快就能脱贫致富。

然后等张青回来,她把他药晕或是打断腿,不管是傻了还是瘫了,总有个人陪着,也算是个喜剧结尾。

冲着这个结尾,即使再忙再累,也是值得的。

自己呢?童悦总觉得自己以后会像太空里被丢弃的垃圾,永远静立,没有一个归宿之地。

她有一点不甘心,凡高在《星空》里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然后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这样的幸运看到这团火。

九月的青台,夜里是凉爽的,风带着大海的咸涩,吹在身上有点黏。

回租处要到对面去坐车,她看看车流,正打算穿过去。

一辆黑色奥迪A8从夜色里驶过来,经过她身边时,车缓缓停下,车窗半降:“嗨,女士,要搭个便车吗?”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很礼貌,却不模糊。

她记得他姓叶,名字叫什么呢? 童悦摇摇头,这只是作为一个女子的自律,并不代表出自内心的诚意。

“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好像喝多了,需要一个代驾。

我住荷塘月色小区,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街道的黑暗并不是纯黑,而是淡淡的墨色。

墨色里,她看到他的眼睛像河底的石子一样安静清凉。

童悦的心蓦地一紧,然后悄悄加了速,呼吸同时变得缓慢而凝重。

他推开车门下来,把车钥匙塞到她的手里:“会开车吧?” “嗯!”她不仅会开车,换灯泡、修门锁、马桶这样的活,她也做得来,“但我开得……不太好。

” “没事,街上现在车很少。

” 童悦仰起头看他,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眼里的亮光被放大,变得沉甸甸的。

她慢慢垂下眼睫毛。

他很放心地坐到副驾驶座上,连安全带都没系。

他们没有攀谈,她开车,他闭着眼睛假寐。

车窗开着,夜风吹进来。

青台的路坡多,上上下下纵情驰骋,像荡秋千似的,非常舒服。

荷塘月色距离中山路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这是个新小区,开发商不知打哪儿弄来几十株百年古木,一棵棵侍候得茂密茁壮,其中最老的是一棵桂花树。

小区正中央真的有一个大池塘,里面种满了睡莲。

此时又是桂花的香气,又是荷叶的清香,交杂在一起。

童悦不禁脱口叹了一句:“真美!” 他睁开眼睛,仰脸望着天上:“月亮这么圆,海面上的月光一定也很美,一起去看看? 童悦默不作声,手指一点一点曲成了拳。

她以为他会带她去海边,没想到他直接带她进了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她便看到了月光铺满了海面,仿佛银色的雾气氤氲着。

她没有看过这样的海,不禁痴了。

谁也没有提开灯,开了灯,就看不到月光了。

“家里只有矿泉水。

”他在她后面抱歉地说道。

童悦低着头回过身,没想到他离自己很近,她就像是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胸前的钮扣抵住了她的额头,有一点凉。

她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嗅到了他身上浅浅的酒香。

心中一根绷得很久很久的弦突然就断了,她感到澎湃的海浪席卷而来。

她在浪里挣扎,快要窒息。

他没动,就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

她慢慢抬起头,下一刻,他的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贴在了木质的拉门上,欺身过去压住她,吻住她。

童悦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她迟疑了一下,就是一下,下一刻,战栗的长睫缓缓合上。

他的手里并没有水,仿佛就等着这一刻。

当他的舌尖轻轻动起来,她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融化,变得柔软起来。

她的身上渐渐也染上一层酒的甜香。

她伸手抱紧他,带着不闻不问、不顾一切的意味,仿佛将手中紧紧抱着的陶罐“哐当”一声摔到地上,任由瓷片碎了一地。

在童悦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与“疯狂”这个词是不沾边的。

唯一一次出格行为,是初二的下学期逃学和桑晨去看×歌星的演唱会。

童悦并不喜欢×歌星,觉得他讲话有点娘,好像全天下的女人都迷恋他,一上台就大抛媚眼。

逃学是一件刺激的事,桑晨一说,童悦就答应了。

她们如同示威似的,在×歌星下榻的饭店前静坐了一下午,然后再去了奥体中心。

粉丝们的尖叫声差点把奥体中心的屋顶都给掀翻了,荧光棒舞得像火海,童悦就在那片火海里睡着了。

演唱会结束,桑晨亢奋得不能自已,拖了童悦去游戏室打怪兽。

里面有几个男生和桑晨很熟,扔给桑晨一包烟。

桑晨熟稔地点上,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

童悦看得直愣。

“想不想学?”桑晨问道。

她把烟含到嘴边,点燃,刚吸了一口,满头大汗的彦杰就从外面进来了。

那时是三月,倒春寒呢,他哪来的汗?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彦杰的手掌就掴上了她的脸。

她很平静,其实是她惊得忘了反应。

等她反应过来,正好把那口烟咽了下去,一时间呛咳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

没有人上前帮一下她。

男人一旦长相好,就容易冷漠,或者轻佻。

上高三的彦杰是个英俊的男生,他属于前者。

俊容再笼上一层寒霜,那股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桑晨也大气都不敢喘。

她是和彦杰一路走回家的。

从游戏室到家,坐公交车有六站。

两条腿都麻木了,脸颊也火辣辣的疼,她却不敢伸手去摸。

到了家门口,彦杰蓦地转过头,问道:“下次还敢逃学吗?”这是今晚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敢了,哥!”她的声音小如蚊蚋。

后来,她真的再没让彦杰操过心。

现在,彦杰在上海,离她已很远……童悦眨去眼角不小心滑落的一滴泪,她感觉身体里像着了火一样,火像快速倒进杯里的碳酸饮料,泡沫喷薄而出。

她已经无法控制这火势,只能看着它蔓延。

自从担任高三强化班的班主任后,不需要闹钟,童悦总能在五点半准时醒来,节假日也不例外。

四周没有声音,寂静得让人紧张。

晨曦染白了窗帘,借着晨光,她看到房间并不大,应该是属于那种精致紧凑型的单身公寓,收拾得很是干净。

她睡的是一张榻榻米,一条修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不像是搂抱,而像是一种保护。

熟睡中的男人呼吸均匀,看着更觉得亲和,像是已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轻轻移开他的手臂,小心地坐起,不放心地朝他看了看,抓起叠在沙发椅上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

穿好衣服,她又在厨房的水池旁草草用凉水抹了把脸、漱了下口,以手指为梳,理了理头发,然后拎起包包打开门。

漫天的大雾,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童悦很庆幸,这样正好可以掩饰她此时的难堪与羞窘。

昨夜的一切,没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是负荷不了的。

她不是很熟悉这个路段,走了一会儿才看到站台。

待查清了车次,再看看时间,心里有点着急。

她要赶回租处换身衣服再去学校,还要查看早自习与学生宿舍的卫生情况。

今天是周一,学校在晨跑后还会有个升旗仪式,她得到场。

她有点累,想找个地方坐坐,长椅上有露水,还湿漉漉的,童悦放弃地叹了口气。

“童老师!”他还是被她吵醒了,匆匆开车追了过来。

她的脸微微一红,这种情况下被人叫“老师”,任谁都会觉得无地自容。

“我……要赶去学校,时间太早,就没、没和你打招呼。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说话结结巴巴。

“我送你去学校。

”他没有下车,只是探身把另一侧的车门打开。

“不,我要先回家一趟。

” “那我送你回家,这种天气,公交车都会晚点的。

” 她犹豫了一会儿,抿紧唇绕过车头上了车,轻声说了个地址。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她目不转睛地观赏雾景。

车如蜗牛在爬,车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我叫叶少宁。

”在一个大拐弯时,他说了一句。

她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没有应声。

前面是条巷子,车不好进,她在巷子口下了车:“这……其实不是我家,是我和同事合租的公寓。

” 她租住的公寓离实中很近,算是学区房。

住在学区房的好处就是上下班方便,没几步路,而且也节约了她们辅导几个学生在路上的时间。

高三的课程本来就紧,班主任事又多,她本来不想收辅导生的。

但找过来的都是熟人推荐的,甚至还有郑治悄悄拜托的,家长给的辅导费比工资还高,她想想就应了下来。

凌玲比她能吃苦,收的学生比她多。

“咱们呀,是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的是卖白菜的钱,这能活吗?所以逼得咱们另辟捷径。

”校长在教师大会上三令五申不允许老师在外面开小班,凌玲在下面挤眉弄眼对她说。

她推开车门,手臂被叶少宁从后面拽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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