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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的是两条命,替的是血浮屠首领家族延续的最后香火。
这样的决定,老大怎么忍心做下? 他突然不挣扎了,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眼上,领头男子看着少年苍白的额,微微有些怜惜的拍拍他,解开了他的穴道。
“我心里有预感,前面大概还有敌人。
”领头男子沉声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引开对方,你记得一定要带……” “走!” 他还没说完,少年突然一抬手,一把抓过他怀中包裹扔了出去! 小小一团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线,刹那扔出好远,雷声隆隆里隐约听得包裹中细弱哭音颤颤一响,领头男子大惊,急忙跃起去接,包裹落在手中,这才吁了一口长气。
等他再回头,少年瘦弱的身影已经掠向身后追骑之中。
浴血苦战的阿衍回过头来,望着小六,目光里不知是喜是悲,那少年只笑笑,轻声道:“天战世家中人,永远和兄弟共死。
” 暴雨如倾,似苍穹悲歌辽远,末世皇朝的最后一批忠诚男儿,选择含笑蹈死。
领头男子抱着包袱,远远看着那背靠背作战的人影,眼底泛起微光,随即抿唇掉头离去。
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代替兄弟去死,但是,他不能。
怀中那一团轻软无物,责任却重如千钧,在没有完成自己誓言之前,他没有理由卸下。
厮杀声阻隔在雨幕和夜色之外,他奔行的身影快过闪电,远远的,山坳后露出一处小树林。
男子眼中露出喜色,他知道树林之后,便是终点。
然而那点喜色突然被冻结,他霍然转身,低喝:“谁!” 黝黯的树林寂然无声,树叶被风吹得唰唰响犹如鬼拍手,那一声凝足中气的低喝,仿佛落在空处。
男子皱皱眉,提足真力,按照约定向树林之后掩映的一座茅舍传音:“皇极之后,求见谷主,请谷主履行世代相传密约!” 连呼三遍,树林后毫无动静,茅舍中灯光全无。
男子心中一沉,知道事情有变,立即不动声色慢慢后退三步,环顾四周,缓缓靠上一棵地势较高的老树。
这处视野开阔,身后又有遮挡,万一林中有敌人,也无法对他包围攻击。
在不利形势下首先选择最有利自己的地形,是血浮屠的必修功课。
男子十分谨慎,在靠上老树之前,已经仔细观察了树身没有异常,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然而后背刚刚靠上树身,他蓦然发出一声狂吼,一个大仰身拼命翻了出去。
落地时腿上鲜血淋漓。
树林中人影连闪,数名灰袍老者无声无息出现,将他包围在正中。
男子面色惨然,瞪着刚才那树的树桩方向,那里青苔累积,树根盘绕,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然而男子瞪着那树桩的眼神,就像看见地下钻出了一个魔鬼。
地下没有魔鬼,却突然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洁白的,不大的,看上去像是孩子的手。
树林幽暗深黑,灰色的雨丝斜斜打下来,暗淡的色彩里小手浮雕般鲜明,自苍青的老树身上缓缓伸出,这一幕怎么看都有几分诡异,男子素来稳定沉重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先是手,然后是手腕……伪装的青苔树根被一一拨开,现出乌黑的发顶,一个人,从树桩的位置,钻了出来。
他抬起头。
男子震惊的退后一步。
真的是孩子。
不过六七岁模样,披一件暗绿色油绒衣,看起来和那树身颜色近似,这种颜色难看得很,穿在这孩子身上,却让人觉得清而雅,正如这夜雨深林幽暗泥泞污浊阴冷,他站在那里,所有人心中却都突然掠过一个词——玉人。
明光清润,如玉琢成。
不过一个孩子便已如此容色摄人,一旦长成,却又不知该如何的颠倒众生。
男子却只抱紧怀中包袱,警惕的盯着这个孩子——他不会忘记,正是这个看来无害的小小少年,躲在这树身之中,利用这雨夜暗林的掩护,偷袭了身经百战的他。
训练有素的血浮屠精英在密林遇险时,会习惯性的先选择背靠大树占据有利地形,而正常情况下,人的视线一般都只会平齐向前而不会故意向下,他哪里想得到在那并不粗的树桩处,竟然会挖空藏了个孩子。
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 如果是有意安排,那这孩子也太可怕——熟悉血浮屠的作战自保方式,懂得人的习惯选择,胆大心细,出手狠绝。
刚才那一刀,如果不是他应变超卓及时避过,本来是该捅在他腰眼要害的。
那孩子微微偏头,有趣的瞧了瞧他,目光在他手中包袱掠过,突然淡淡道:“有些人就是蠢,何必费尽心思折损人手,像条狗似的撵在你们后面?与其千里追杀,不如守株待兔,你说,是不?” 男子抿了抿唇,目光向后一掠,那孩子立即道:“不用看了,你要接头的人,已经走了。
” 男子眼神一颤,这个山谷的主人,和先主有约定,在他前来求助联络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然而这林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后方石屋依旧毫无动静,难道,人真的走了? 这么一想心中便是绝望的一沉,然而他依旧谨慎的保持沉默,并不失措慌张,那孩子却似能读心一般已经轻轻笑起来,笑容清雅明润,眼神却晶石般冷。
“不相信是么?其实很简单,假如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带着你们血浮屠的令牌,抱着和你怀中一样的宝贝,求见谷主,你说,谷主大人会怎么做?” 男子重重一震,骇然盯着那孩子,半晌低低道:“你怎么会知道……” 属于皇室数百年来的绝顶机密,怎么会被这孩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说呢?”那孩子薄唇上的笑意,浮凉若瑟瑟秋夜里的灯花,“这世上的秘密,只要有人知道,就迟早有被泄露的一天。
” 男子握紧了手掌……血浮屠当中有奸细! 皇朝倾覆,王公尽降,忠心王朝的旧臣尽数屠戮,如今天下之大,只留下世代享受供奉,不为任何掌权者所控制的血浮屠,保留了自由之身来护持这皇朝最后一点血脉,千里追杀中多少人丧于路途,多少人拼死断后,到得如今走到最后的寥寥几人,阿衍、老石、三虎、小六……无一不是队伍中最为精英、地位最高、忠诚亦最无懈可击的成员,是他生死相托的兄弟。
那么……会是谁?能是谁? 不能怀疑,不敢怀疑,这个念头一旦触及便是森冷的撕裂和无垠的阴影,如果是真的,如果那些牺牲和追随都能有假,叫人情何以堪? 深深吸一口气,男子后退一步,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谁是奸细的时辰,当务之急,是完成自己的承诺。
他退一步,那数名灰袍老者也齐齐向前一步,动作看似平凡,男子却精细的注意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一步移动过后,和原先保持得完全一样。
这个发现让他再次心中一紧,无庸置疑,对方是眼力和武力俱佳的绝顶高手,以他现在的状态,一个也接不下,更不要说在众人环伺之下逃脱。
落雨无声,隐约听得人紧张的呼吸粗重,当先一个灰袍老者木然抬手一指,指向那男子怀中包裹。
男子垂眼,声音平静:“……想要?拿命来换。
” 那孩子却笑了起来。
手一挥。
砰然一声闷响,一团东西被掷在了林中,昏暗光线勾勒出淋漓而模糊的微红轮廓,一时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男子却死死盯着,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指甲深入肉中。
那是三虎的尸体,或者说……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尸体。
如果不是那明显较矮的个子和腰间还剩半个的血浮屠标志,便是三虎那个智慧卓绝狠辣明利的小女儿来认,也一定认不出。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林中一片死寂的安静,明明没有人有任何动作,气氛却紧张得一触即发。
却有人若无其事的开口。
“偌大皇朝,到现在还在以命相拼的,只剩下你们血浮屠。
”那孩子语气轻轻,微带惋惜,“我不得不说,你们真是……愚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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