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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如土色,震惊得久久没回过神,甚至险些怀疑耳朵出问题了,杯中的酒无意间颤颤洒到了外面,纷纷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郎灵寂亦瞬间冻住,带有几分不可思议,缓缓地侧过头。
鸦默雀悄。
真正的主角文砚之已被请上来,从容不迫地掀袍与王姮姬并排跪在一起,挺直身板接受陛下赐婚。
郎才女貌,佳偶成双。
“……好,朕便应允,择日为你们赐婚,贺尔等天赐良缘。
” 皇帝声音朗朗,金口承诺,片刻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婚事竟已一锤定音。
皇帝不为王小姐选谁为婿负责,他只是龙椅上的傀儡,负责赐婚颁旨。
他流畅说出的每一句话,为王小姐选新婿预先排演好的,即便新婿人选临时改变。
按照章程,过几日王小姐和新婿亲自入宫,在太极殿内正式受陛下的赐婚,领受盖玺的圣旨。
王姮姬与文砚之双双纳头拜下,看上去是一对璧人,宜室宜家。
他们彼此互相望了望,心有灵犀,秘密只有对方知道。
皇帝的承诺是一道强有力的保护屏障,生米煮成熟饭,尘埃落定,任何人再不能更改婚事。
司马淮眺向二人,五味杂陈。
当初在田野间结义为兄弟时,三人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曾想到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会结为夫妻。
毕竟时过境迁了。
章程过于丝滑,合情合理,没半分停顿之处,好像事情本身就该这样。
这时,震惊过度的众人才迟迟回过神来,新郎竟不是郎灵寂。
有人窃窃问:“这位公子是……?” 显而易见,这位姓文的新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
原来王小姐倾慕的一直都只是个平民,与琅琊王无半点关系。
甚至有人认出来,文砚之是御史台大夫陈辅的关门弟子,支持科举考试制度改革,曾经公开聚众诋毁过琅琊王氏,谤议朝廷。
前些时日闹过流言,王小姐在野外骑马时被一寒门使卑鄙手段玷污了清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无可奈何只能委身下嫁。
当时王家力压此谣言,人人都以为捕风捉影,谁料又发酵起来了。
王氏那等豪横之户竟不计前嫌收一个寒门为婿,定然因为小姐已然失贞,甚至腹中珠胎暗结…… 众人不由自主盯向角落处的琅琊王——王小姐的原定未婚夫,疑问,怜悯,嘲讽,炙烤的目光犹如火烧。
这寒门好恶毒的上位手段! 琅琊王忍得? 王氏忽然更改女婿人选,正常人定然勃然大怒,当场掀桌理论,与那个杀出来夺妻的寒门对峙。
琅琊王与琅琊王氏向来是朵双生花,亲密无间,关系俨然裂出了痕。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
郎灵寂沉默如一尊石像,好似被无形的箭刺中,如同被遗忘的影子。
一切那么突然,陌生,超脱了轨道。
他慢慢抬起首来。
许久,他无声,似无言以对了。
王章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
其余王氏子弟表情各异,大多佯装饮酒或夹菜,看样子皆通悉内情。
族中古板的老辈如王慎之等人已看不下去,满脸怒容,眉头紧绷,借着更衣的由头拂袖而去。
王戢拳头紧攥,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场面僵滞良久。
毕竟是王小姐选未婚夫,众人愣了片刻,便心照不宣道出恭贺的话语,暂时忘记贵贱不能通婚的规矩。
恰如冬天的太阳,光罩在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气氛诡异,场面凝冻,喜庆感烟消云散,倒像肃穆的灵堂。
众宾犹如被雨打的鹌鹑,疑惑颓废,意兴阑珊,各自无话,宴会没持续多久便支零破碎了。
长久以来,琅琊王一直以王小姐的未婚夫自居,从今以后换人了。
月夜,两片乌云笼罩。
众宾离去后,王氏内部清点礼物,收拾善后,又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
王姮姬和文砚之已订了婚,二人腕间各自簪了纯洁的山茶花,象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贞爱情,不灭不渝。
王家子弟有的托病回房休息了,有的还留下。
王戢、王绍、王瑜等人提前都知道九妹婚事有变,平稳接受了。
陛下已承诺赐婚,文砚之正式成为王家赘婿,今后入王氏族谱,之前王章提出的那几点条件,文砚之该当履行了。
要娶九小姐,文砚之需以入赘的身份,放弃仕途,放弃原本的信仰,一辈子效忠王氏,踏踏实实在王氏当赘婿。
王章万般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逼问:“答应老夫的事,你可还记得?” 文砚之紧咬牙关,毕恭毕敬说:“小生记得。
” 王章捋须点点头,“若你违背诺言,老夫随时会把你扫地出门,到时莫怪老夫无情。
今日已晚便先休息吧。
” 王章虽抛弃了琅琊王,对文砚之没什么太好的脸色。
寒门与士族的阶级差异犹如鸿沟,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罢了。
王章年过六旬,本是知天命之年,却为女儿做了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事。
有时候他自己都想笑,到下面见了列祖列宗,他定然会被骂溺爱女儿,置家族前途于不顾。
可他这辈子平流进取,就做过两件离经叛道的事,这算一件,另一件事纵容王戢失手杀了先帝…… 有什么罪,让他老骨头来扛吧。
文砚之听罢训话,缄默退下。
王姮姬与他一道,送他回阁楼去。
“文兄,爹爹是心肠最好的人,只是嘴上严厉些。
你心里不舒服吗?” 文砚之苍白地勾勾唇,苦笑道:“我本是一介草民,能入你们王氏大宅已三生有幸。
” 这话夹杂自嘲的意味,听起来像反话。
他本有追求有理想,被迫放弃仕途委身王氏当个窝窝囊囊的赘婿。
王姮姬沉吟道:“若文兄不方便,今后我们一同搬出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为人子女,我必须早晚侍奉爹爹喝药洗漱,让他晚年恣意快乐些。
” 文砚初摇头拒绝,“我懂,父母在不远行,小生只求及早为郑蘅兄研出的根治毒素的药方,万万不敢有此奢求。
” 王姮姬弯唇道:“你总是礼貌得过分,其实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 未婚的两人牵着手释然笑笑,缓步吹着夜风,走一路谈心了一路。
文砚之潜有隐忧,不知陛下是否起驾回宫了,如果有可能他想趁今日与陛下私下里见一面。
郑蘅毕竟是王家人,有些心事无法对她明说。
庭院深深深几许,王氏宅院仿佛吞噬人的坟墓,暮色中层层叠叠,困人牢笼。
月上中天,明亮如雪,蝉鸣阵阵。
槐树张牙舞爪的浓黑树影随风摆动,深蓝色的夜空上一颗星星都没有。
一层夜雾缥缈着,乌鸦栖息在弯弯曲曲的枝桠上,人间恍若变成黑与白,不是月亮的惨白,就是万物的纯黑。
肃杀凛寒的夜晚。
王姮姬和文砚之抱着几件称心的新婚礼物徐徐走过来,言谈之间甚为和谐,商量着大婚的吉日。
石桥边上,郎灵寂半倚半靠着,懒散地喝着一杯酒,酒中盛满了月光。
他一身鸦色轻缎长衫随风浮动,满身霜寒之气。
墨色的发,冷色的眼,似乎整个人也融入到黑暗的夜幕中一同沉沦。
许是醉了缘故,闻她,“过来。
” 文砚之愣在当场,这些日以来他一直避着帝师,就怕狭路相逢发生争执。
青筋暗暗暴起,唇死死抿成直线,既然避无可避,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然而文砚之被当成了空气。
王姮姬笑容亦凝固,与郎灵寂狭路相逢,并不想和他多说,尤其是文砚之在场的情况下。
擦肩而过时,郎灵寂拦住了她。
王姮姬被他笼罩,脚步微沉。
文砚之怒色升腾,本着正面交锋的准备,欲上前救人,呼喊巡逻的侍卫。
郎灵寂平静地乜了眼,如漆黑的天幕,漠视一只卑贱的蝼蚁。
这眼神,太熟悉不过。
前世她执意拒绝许昭容进门时,他就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王姮姬走夜路遇见疯子发疯,怕连累了旁人,哑声道:“文砚之,你先退下。
” 郎灵寂拦在她面前的手,月光下呈苍白的冷釉色,仿佛一具尸体,平静中夹杂几分癫狂暴风雨的毁灭意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别叫人。
” 文砚之不肯,被王姮姬再三勒令,才勉强退到槐树后,警惕着这边动静。
他黯黯然捏碎了拳头,在这王氏大宅,他永远是手无寸铁的寒门。
郑蘅是他未婚妻,此刻被遣走的人居然是他。
湖畔月色下,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浓黑而朦胧的影子像一对旖旎的恋人——彼此相互诅咒的昔日恋人。
“紧张什么?” 郎灵寂似怜似厌,“那么着急支他走,还怕我杀了他?” 王姮姬定定,“你当然不敢。
” “可你杀了我。
”他轻声幽怨着,漫不经心,“九小姐高高在上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杀人诛心。
” 杀了他多年辛苦钻营,杀了他日复一日的盘算谋划,杀了他对未来的一切,使他所有的所有毁于一旦。
“多残忍呐。
” 王姮姬瞪着他,目光如箭。
失去情蛊的控制之后,她与他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琅琊王,你醉了。
请别挡路。
” 不叫侍卫不是因为她怕他,而是念在他辅佐王氏多年之恩德,不愿把事情闹大,使双方鱼死网破。
毕竟他对琅琊王氏还有残余价值,父兄在朝堂上还要与他合作。
郎灵寂目光流淌得很慢,犹默默浮现于黑暗的夜月清辉,隔着三尺的距离,他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她,似把她身上每一寸都看千千万万遍。
素来稳坐钓鱼台的他,定定问, “姮姮,再说一遍,你嫁给谁?” 王姮姬微微扬起了下巴,“文砚之。
你白天也听见了,何必多问废话。
” 他冰冷的鸦睫眨了眨,置若罔闻,“退了吧,我原谅你,就当没发生过。
” 王姮姬愕然张了张嘴,不知他怎么大言不惭地提出这种无理请求的,“不可能。
” 说罢就要越过他离开。
“七月十五,我们成婚吧,”他从后面静静地说,有种可怕的偏执,“春和景明,风和日丽,是你之前亲自选定的。
” 王姮姬不怕他恼怒发疯,只怕他日夜纠缠,像影子似地黏着,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郎灵寂,你听不懂话吗?我不喜欢你了,好聚好散,似这般纠缠有何意义。
否则待我告诉爹爹和兄长,你失去的只会更多。
” 她森寒的语气犹如一根根钢针,狠狠扎入心脏。
郎灵寂的酒意终于被唤醒了几分,道,“……以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王姮姬:“不算数了。
” “你变心了。
” 她理了理衣襟,“就当我变心了吧。
” 他问,“那寒门书生究竟有什么好?” “哪里都不好,我却偏偏喜欢。
” 郎灵寂闻此终于冷笑,平日那稳坐钓鱼台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却偏偏喜欢”。
所以呢,他算什么? 他在外面为王氏卖命,而王氏内部密谋退婚,连他救过数次性命的王戢都欺骗他,敷衍他。
明明他再三强调过,他的条件只是王姮姬,只要一个王姮姬。
扪心而问,自从入仕以来他做的桩桩件件,全是为了琅琊王氏。
九品官人法,积弊已久。
豪门右族,肆意占有田地,侵占国家财富,使国之户口少于私户。
琅琊王氏,更篡逆弑君。
桩桩件件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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