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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乱起 第十五回 珠联(3/3)

,他们从出生起就被秘密挑选带回暗部,接受各种各样残酷严格的训练,很多无法忍受的孩子中途就夭折了,真正能出师成为一名暗卫的不到十分之一。

而所谓的出师,才是真正悲惨命运的开始,如影子般追随主人,服从一切命令,危急关头还要挺身而出帮主人挡剑挡枪……总之,他们生活得完全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但也深知现在绝不是感动同情的时候,因此连忙擦去眼角的水汽,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有办法了!” “嗯?” “茅坑粪池固然好,但另有个地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哦。

” “还请主人明示。

” 明明知道对方很可能看不见,但姜沉鱼还是俏皮地眨一眨眼:“池塘。

” 暗夜里,一片静寂,久久,才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把芦苇的管子连在一起,人就可以藏在水下,靠芦苇呼吸。

”姜沉鱼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此法只能做一时之计,不能持久。

但依我看,这场内乱今夜就会分出胜负,我们只要在水下坚持一夜,等战果出来再做下一步定夺。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而且依稀记得不远处就有池塘,当日她还将有毒的耳珠扔在了那里。

事不宜迟,赶紧走人。

姜沉鱼拔下一枚发钗,在木箱上划下“沉鱼落雁”四字,然后画了几道水流,下面一条鱼,再画了枝芦苇。

待会儿潘方回来看见,以他的智慧应该不难猜出,所谓的沉鱼是一语双关,意思就是她藏在水里。

做好这一切后,她把发钗插回头上,起身正要走人,却突然看见了师走。

真的是非常非常突然地看见。

眼前一花,师走就凭空绽现,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已被他抱住,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几道风声呼啸着从头顶飞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三把飞刀! 姜沉鱼连忙扭头,见前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四个人,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并非寻常官兵。

杀手! 她立刻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谁派来的杀手?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尚在惊魂未定,师走已飞身过去,与他们打成一团。

其中一黑衣人趁其他三人围住师走之时,朝她扑来。

师走三面受敌,顾之不暇,只得喊道:“跑!” 姜沉鱼立刻转身就跑,然而,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怎快得过黑衣人?还没跑几步,脚下就一个踉跄,啪地摔倒。

与此同时,黑衣人的手也伸过去抓到了她的衣领,正待俯身,胸口忽然一凉,他低下头,见心脏处插了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的柄,正是握在姜沉鱼手上。

原来她自知跑不过,故意装作摔倒,然后拔出贴身匕首,再加上黑衣人知道她不会武,大意疏忽始料未及下,被她一击而中。

然而,明明中刀的是黑衣人,姜沉鱼的表情却比他更加害怕,脸色煞白煞白,双手一直发抖,想再把那把匕首拔出来,却是怎么也不能够了。

幸好这时师走寻个良机摆脱三人,扑过来一把踹开那黑衣人,顺手拔出他胸口的匕首,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溅出来,有好几滴飞到了姜沉鱼脸上,她睁大眼睛,浑身僵硬。

师走知道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她目光一闪,回过神来,喊道:“小心!” 刺—— 长剑划破衣衫,后背已受伤。

师走咬牙,回身挡开第二剑,一边缠住三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找姜沉鱼,一边继续道:“跑!” 姜沉鱼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歪歪斜斜地朝前跑,跑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身凝望。

师走大急道:“跑啊!” 姜沉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道:“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我腿软,跑不动了……” 师走心中一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眼见得那三人招招阴险,刀刀致命,看样子是绝对不会留活口。

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拼了命地支撑,多拖得一时算一时。

后背的伤口迸裂,血一直在流,这种情形下,还能支持多久? 而他若输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殷切观望的女子,亦会死去。

一想到这儿,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动作更见迅疾狠辣,左手一转,啪地扣住一名杀手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瞬间折断了对方的腕骨。

姜沉鱼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场生死攸关的拼命,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习武。

如果她会武功就好了,起码这种紧要关头,可以更有用一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还成为对方的拖累。

满脑子的聪明智慧,在这一刻,却丝毫派不上用场。

如果来的是官兵,她还可以试图跟对方谈判,讨价还价,因为她身份特殊,又巧舌如簧,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化险为夷;然而,来的却是杀手,摆明了要她死。

究竟是谁?是谁要杀她?又为了什么原因要杀她? 想不明白…… 自己什么时候起竟重要到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而不快了? “咔嚓!” 师走右腿上中了一脚,扑地跪倒,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再然后又“刺”的一声,长剑戳中他的左肩,鲜血大团大团地涌出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姜沉鱼不禁握紧了双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的部下,如何被那三人用最最残忍的手段屠杀。

之前那个杀手的死似乎刺激了他们,他们不再一心只想取人性命,而是刻意凌辱,一点点地肢解对手。

师走的武功虽然不差,但双拳难敌六手,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浑身浴血,多处受伤。

潘将军……姜沉鱼在心中绝望地喊,你快回来吧……老天,谁来帮帮她!救救师走!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如此绝望——有个人在前面为她拼命,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喀!”又一记骨断的声音。

师走的两条腿都被废了,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那把皇帝赐给姜沉鱼的匕首,不让对方有机会脱离。

夜幕沉沉。

冷风如刀。

空无旁人的小巷拐角,却是无比惨烈的人间修罗场。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鲜血染红了视线,动作也完全变成了本能的杀戮,刺过去刺过去,浑然不管身体的其他部位正在遭受更严重的攻击。

只有一个声音,一声声,响在耳边: “活下去!” “活下去!” “师走,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要保证对他说这句话的人也活下去! 面对他如此不要命的强攻,三个黑衣人一时也束手无策,脱离不得,只好用更阴狠的招式折磨他,于是刀光一闪,师走的一只胳膊脱离了躯体,再一闪,一条腿也滚到了地上…… 姜沉鱼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用近似麻木的声音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看见了。

现在的这一切,我都看见了……我记得这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我记得这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我要记得这一切的一切,然后——如果我这次侥幸不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当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铁钩狠狠扎中师走的左眼,而师走却已经连惨叫都没力气,只能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声时,姜沉鱼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一把握住铁钩的柄,凄声道:“一百万两!我买他的性命,一百万两!” 杀手们的动作停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由于蒙着黑巾,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姜沉鱼加重语气道:“不管雇佣你们的人是谁,他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命。

我的命给你们,你们留下他吧。

他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用一百万两换他一命,而这一百万两足够你们三人用一辈子了!求你们了……” 地上的师走开始挣扎,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裙摆,拼命摇晃。

然而,姜沉鱼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杀手,厉声道:“怎么样?你们杀人,无非是为了求财。

一百万两!一个废人的性命。

” 其中看似首领的人终于开口道:“你怎么给我们钱?” 姜沉鱼立刻从衣领里拉出一块玉,取下递出:“你们拿着这块玉去璧国找羽林军骑都尉姜孝成,他就会给你们钱。

” 杀手接过了玉,又彼此看了几眼。

姜沉鱼忙道:“我没必要骗你们。

而且,单这块玉的价值,就可卖不小的价钱。

你们也应该识货。

” 杀手沉吟了一下,点头:“好。

”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但听说行有行规,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要保证实现诺言,待我死后,立刻将他送到医馆。

” “行。

” 姜沉鱼深吸口气,转身,闭上眼睛道:“如此……你们来取我的命吧。

”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见的景象。

她淡淡地想,那么我会看见什么呢?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个牵挂于心念念不忘的人,为什么不来告别? 耳旁风声急掠而过,接着是一声惨叫,有人倒地。

姜沉鱼错愕地睁开眼睛,就见一道红光贴着她的发髻飞了过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车夫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抖了抖,红光再度飞过来,击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连惊叫都没发出来,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另一名杀手见大势不好,正待转身开溜,红光嗖地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腾空抛起,再狠狠摔到屋宇上,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瓦片全部碎裂,屋顶倒塌,那人落进屋里,不知死活。

而这时,马车也已驰到了跟前,车夫用红绳将地上的师走卷起,再一把搂住姜沉鱼,把她往车厢里一丢,说了声:“走!” 马车继续往前奔驰,除了地上的三具尸体,和一幢倒塌的屋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迅速,因此,当姜沉鱼卧在马车内部柔软的丝毡上时,依旧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四个杀手武功都相当高,师走和他们缠斗半天都不敌,而这个车夫只不过是兔起凫举的一瞬间,就解决掉了三人——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他是谁? 没等姜沉鱼细想,呻吟声将她拉回车内,她低下头,看见遍体鳞伤的师走,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为他检查伤口。

幸好这一路上为了假扮药女,跟江晚衣多少学了一点医术,会了最基本的包扎。

因此,看着血流不止的师走,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赶紧止血。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些常备药物,谢天谢地,幸好带了止血膏,可惜身旁没有纱布,只得掀起裙子,将里裙撕下,扯成布条包住出血的部位。

然而,师走的伤实在太重,尤其是断臂和断腿处,布一包上,就立刻被血浸透了,药膏抹上去,也立刻被冲走,怎么也止不住…… 正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时,两根手指伸过来,在伤口处飞快地点了几下,血势顿减。

姜沉鱼大喜,连忙趁机将药膏抹上,再细心包好。

待得一切都做完后,她这才得空回头,向那出手之人道谢:“多……” 谢字消失了。

马车依旧在前驰飞奔,蹄声嗒嗒,车轮滚滚,更有铁骑路过的巨大声响。

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隔着一个空间在奔跑,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车内的场景,却是静止的。

哪怕车灯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脸上明明灭灭; 哪怕一阵风来,吹开车帘,带来外头的夜之寒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于姜沉鱼而言,都已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让这个人,在这一刻,出现。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她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她害怕得要命,却没有哭; 看见师走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她痛苦得无法承受,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人,会是死穴。

面对他时,无所谓理智,无所谓常理,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其他东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实反应—— 最柔软也最艳丽; 最强韧也最脆弱。

灯影斑驳,那人静静地坐着,由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看着她狼狈地被扔进车厢,看着她着急为难,看着她扯裙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开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 他看见了她所有真实的样子。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又是羞涩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别扭,还有点隐隐的惊喜、幽幽的悲伤,众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莫名慌乱。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连忙蜷缩起来,用衣摆去遮挡。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地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风,再度抬头相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

于是,那人又递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画面,仿佛是很久以前的场景重现—— 那一日,皇宫内,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而这一刻,同样素洁的、没有一点花纹却显得极尽雅致的白巾再度递到了她面前。

递巾的男子,眼神温柔。

姜沉鱼的眼圈更红了几分,心中一个声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态了,沉鱼,太失态了……然而,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一个劲地掉?为什么抬手擦了又擦,却会流得更急?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声呼唤仿佛压抑了千年岁月,久经周折,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唇边:“公……子……”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样令人畏惧的命运,让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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