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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个由她随心所欲支配的傀儡。

我回到卧室里,飞快地脱下晨衣,穿上那件从不离身的法兰绒裙子,套上自己缝制的上衣。

我对她的冷漠演变成了仇恨。

她绝情寡义,甚至把上午这点时间也从我的手中夺走,不容我用最后的半个小时到游廊里转转,甚至连十分钟告别的时间也不给我留下,就因为她提前吃完了早饭,因为她对这儿感到厌倦。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就顾不上什么分寸和脸面,顾不上再摆什么架子了。

于是我“砰”地关上起居室的门,沿走廊飞奔,等不及电梯,就一步三级冲上楼梯,向四楼跑去。

我知道他住在148号房。

到了那儿,我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举起拳头擂门。

“进来。

”他在里边吼道。

我推开门时,勇气顿消,心里产生了悔意,怕他昨夜睡得迟,此刻刚醒来,蓬头散发地躺在床上,正是火气大的时候。

他正在敞开的窗口旁刮脸,睡衣外罩一件驼毛外套。

而我穿着法兰绒衣裙和一双大鞋,相形之下显得笨拙和臃肿。

我原以为自己挺富于戏剧性,其实只是在冒傻气。

“有何贵干?”他问,“出什么事了?” “我是来告别的,”我说,“我们今天上午就离开这里。

” 他凝视着我,把手中的刮脸刀放到了盥洗台上。

“请把门关上。

”他说。

我带上门,局促不安地垂手站在那儿。

“你在胡说什么呀?”他问。

“真的,我们今天就动身。

原来打算乘晚一班的车,现在她又想早点走,我害怕再也见不上你的面。

我觉得临行前必须来向你道声谢。

” 这一席痴呆呆的话正像我预料的那样,费劲地从我的口中滚了出来。

我浑身僵硬,显得别扭。

一时间,我真想称赞他一声,说他对我来说“顶呱呱”。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

“昨天才决定下来,事情办得很仓促。

她女儿星期六乘船去纽约,我们跟她同行。

我们到巴黎与她会合,再一道启程前往瑟堡。

” “范夫人要把你也带到纽约去?” “是的,可我不想去。

我讨厌纽约,到那里会很痛苦的。

”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去?” “事出无奈,这你清楚。

我拿她的钱,就不能够甩开她。

” 他又拿起刮脸刀,把脸上的肥皂沫刮下来。

“请你坐下,”他说,“我马上就来。

我到浴室里换衣服,五分钟就好。

” 他从椅子上拿起衣服,扔到浴室的地板上,然后走进去,“砰”地关上了门。

我坐在床上,开始咬指甲。

眼前之事恍若做梦,我觉得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打算采取什么措施。

我环顾四周,看到这是一个典型的男人房间,凌乱和缺乏特性,摆的鞋子多得都穿不过来,领带也有好多条。

梳妆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大瓶洗发液和一对象牙梳子。

不见肖像照,不见生活照,这种东西一样也没有。

我凭着女性的本能四处寻找,心想在他的床头或壁炉台当间至少应该有一帧照片,一帧装饰着皮框的大照片。

可我看到的只是书和一盒纸烟。

果不其然,他五分钟内换好了衣服。

“我们到平台上去,我要吃早点。

”他说。

我看了看表。

“没时间了,”我告诉他,“这会儿我该在票房调换车票。

” “别管什么票不票的,我必须跟你谈谈。

”他说。

我们沿走廊走到电梯跟前,他按响了电梯铃。

他大概不知道,早班车大约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发车。

范夫人马上就会给票房打电话,问我在不在那里。

我们默默无语地乘电梯下了楼,从电梯走向平台时也一路没说话。

在平台上,早饭桌已经摆好。

“你想吃点什么?”他问。

“我已经吃过了,”我告诉他,“我只能待四分钟,时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长。

” “我要咖啡、煮鸡蛋、吐司、橘子果酱和一枚柑橘。

”他对侍者说。

随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粗金刚砂片,修起了指甲。

“这么说,范・霍珀夫人在蒙特卡洛住够了,现在想回归故乡。

我也一样。

她回纽约,我回曼德利。

你愿意到哪里去,得由你自己选择。

” “别开玩笑,这样做不妥当,”我说,“我看我最好换票去,就此跟你告别了。

” “你要是把我看作一个爱在吃早饭时开玩笑的人,那你就错了,”他说,“每天大清早,我的脾气都特别坏。

我再重复一遍,何去何从由你选择。

要么你陪范夫人去美国,要么你随我回曼德利。

” “你的意思是需要一个秘书之类的人?” “不是。

我是想请你嫁给我,你这个小傻瓜。

” 侍者将早点送了来,我把手放在膝上坐在那里,看他把咖啡壶和牛奶罐一一摆在桌上。

“你不明白,”待侍者走后,我说道,“男人们是不会娶我这种人的。

”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放下餐勺,用眼睛瞪着我问。

我看见一只苍蝇落在果酱上,他不耐烦地挥手将苍蝇赶开。

“我说不清,”我慢吞吞地说,“不知怎么对你解释才好。

至少有一点,我不属于你的那个圈子。

” “我的什么圈子?” “哦……曼德利呗。

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 他又操起餐勺,吃了些果酱。

“论无知,你跟范夫人差不多,论愚蠢你和她一模一样。

你对曼德利都知道些什么?只有我才能判断你属于不属于那儿。

你以为,就因为你说你不想去纽约,我一时冲动,向你求了婚,对吧?你以为我请你嫁给我,和我开车带你兜风,以及头一天晚上请你吃饭,都是出于同一原因,是为了表示仁慈,对不对?” “是的。

”我说。

“总有一天,”他继续说道,一边往吐司上涂了厚厚一层果酱,“你会发现仁慈并不是我的优良品质。

眼下我觉得你什么都不明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愿不愿嫁给我?” 即便在我的思想最不着边际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有一回我和他开车出去,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说话,我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他患了重病,可能连神志都不清楚了,我被请去服侍他。

我不停地幻想着,刚想到我在把科隆香水往他的头上洒,汽车抵达了旅馆,我的遐思也就结束了。

还有一回,我曾幻想自己住在曼德利地界上的一间小屋里,他有时去看我,我们就坐在炉火前,可现在突然谈到结婚,弄得我不知所措,甚至使我震惊,仿佛求婚者是英国的国王。

我像是身处梦境。

而他只管吃着果酱,仿佛这一切都很自然。

书中的男人跪下向女人求婚,得有月光陪衬,哪像这样在饭桌旁定夺婚姻大事。

“我的求婚看来不太成功,”他说,“很遗憾。

我还以为你爱我呢。

这对我的自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 “我的确爱你,”我说,“非常非常爱。

你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不幸,害得我哭了一夜,生怕再也不能和你相见。

” 记得我吐露真情时,他开心地笑了,并隔着饭桌伸过手来。

“愿上帝保佑你,”他说,“你曾声称做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是你的心愿,到了那个光辉的日子,我将提醒你,让你回忆回忆现在的情景。

我的话你不会相信,可我不愿让你变老。

” 我羞愧难当,为他的嘲笑而羞恼。

看来女人不该对男人做这种表白。

有许多事情我得从头学起。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是不是?”他边吃吐司和果酱,边说道,“你不用再陪伴范夫人,转而充当我的伴侣。

你的职责跟从前几乎完全一样,因为我也喜欢看新图书,喜欢在客厅里摆鲜花,饭后也喜欢玩比齐克牌戏,以及让人为我斟茶。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喝泰索尔茶,而倾向于喝伊诺牌的。

而且,对于我爱的那种牌子的牙膏,你必须源源不断地保障供给。

” 我用手指弹着桌面,心里拿不定主意,对他的话也疑窦丛生。

他是否仍在恶作剧,拿我当笑料呢?他一抬头,看见了我脸上的愁云惨雾。

“我对你太粗鲁了些,对不对?”他说,“这不是你理想中的求婚方式。

按你的想法,我们应该出现在花丛中,你身穿洁白的衣裙,手拿一朵玫瑰花,远处传来小提琴演奏的华尔兹舞曲。

我在一棵棕榈树后情感炽烈地向你求爱。

那样,你才会感觉到自身的价值。

不幸的小宝贝,多么可惜啊!不过你别伤心,我可以带你到威尼斯度蜜月,我们手拉手乘船观光。

但不能耽搁得太久,因为我想领你去看曼德利。

” 他想领我去看曼德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可能发生。

我将成为他的妻子,我们到花园里散步,沿着山谷里的小径信步走向砾石海滩。

吃过早饭后,我将站在台阶上仰望天空,把碎面包屑撒给鸟儿,然后,我戴上遮阳帽,拿着长柄剪刀去采集布置房屋用的鲜花。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买下了那张彩色明信片。

原来那是种预兆,是我于冥冥之中向未来跨出的一步。

他想领我去看看曼德利……我的思绪似断了线的风筝,眼前浮想出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和一幅幅场景……与此同时,他一直在吃柑橘,不时还递给我一片,看着我吃。

我们将出现在人群当中,他冲着周围的人们说道:“诸位恐怕还未见过我的妻子吧。

”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掂量着这个名称的分量,考虑着自己在支票、账单以及宴会请柬上的签字。

我仿佛听见自己在电话上说:“下个周末为什么不到曼德利来玩玩?”曼德利总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啊,她实在太迷人了,你们应该和她认识一下……”人群外传来了窃窃私语,那是在议论我,而我把脸扭开,佯装没听见。

我想象着自己挎着一篮子葡萄和鲜桃到茅屋里去探望一位生病的老妪。

老人家冲我伸出手说:“你真是太好了,夫人,愿上帝保佑你。

”我说:“需要什么东西,就叫人到家里去取。

”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仿佛看见了餐厅里那擦得明光锃亮的餐桌和长长的蜡烛。

迈克西姆坐在一端,来聚餐的共有二十四个人。

我的头上插着一朵小花。

大家把目光投向我,举杯祝词:“为新娘的健康干杯!”过后,迈克西姆对我说:“我从未见过你像今天这么可爱。

”曼德利的各个厅堂里都凉爽可人,鲜花遍布。

我的卧室冬天生着火,有人敲响了房门。

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走了进来,他是迈克西姆的姐姐,只听她说:“你给他带来了幸福,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你是个出色的女性,大家都为你感到高兴。

”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 “剩下的这点柑橘味道太酸,要是我就不吃了。

”他说。

我呆望着他,慢慢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低头看看盘中的橘子。

那橘子被吃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此时已变硬发黑。

他的话没错,那柑橘的确很酸,弄得我满嘴苦涩味,这工夫才觉察到。

“这消息由我转告范・霍珀夫人,还是由你去说?”他问。

他折起餐巾,推开盘子。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漫不经心地讲话,就好像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仅是对计划的一种调整。

可对我,这是颗碎片横飞的重型炸弹。

“还是由你告诉她吧,”我说,“她会非常生气的。

” 我们从桌旁站起身来。

我心情激动,脸上泛着红潮,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由颤抖不已。

不知他会不会笑吟吟地挽起我的胳膊,对侍者说:“祝贺我们吧。

我和小姐要结婚了。

”所有的侍者都会听见他的话,于是大家冲我们鞠躬和微笑,而我们从他们面前经过步入休息室,身后响起一片兴奋的议论声和热烈的欢呼声。

可是,他只字未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平台,我跟着他朝电梯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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