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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锦洛的秋天,桂花香气四处弥漫。
本来楚秦捎信说的就是今日到家,哪知回来的时辰比夏月预想的提早了些。
夏月正要上街,却见白衣少年急切地推门而进。
两个人正好对视。
随之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的楚仲,在看见夏月面前呆立不动的子瑾时道:“刚才还像救火似的往回跑,说急着见小姐,怎么到了家反而不说话了?” 他在子瑾身后,说的话子瑾自然没有听见,况且他也不是要说给子瑾听的。
夏月知道楚仲的意思,他们这些日子总是忽冷忽热,子瑾定是出门后在什么地方都郁郁寡欢的,他们楚家两兄弟看在眼里肯定心疼。
好歹她也是做姐姐的,暂且就再原谅他一次:“你桌子上有桂花糕,饿了就先吃点垫着,晚饭的话常妈妈还没开做呢。
”语气还是很僵硬。
子瑾怔忪一下,点点头,然后弯起眼睛幸福地笑了。
那种笑容就像清风吹过冰封的河面,突然之间就春暖花开。
夏月心中最为挂念的那件事情以子瑾的拒绝而告终。
“少爷当时说他身残志薄,无法为淮王出力,平静一生足矣。
”楚秦黯然叹息。
夏月知道楚秦定是万分失望的,他日日夜夜地期待着时机的成熟,不想换来的却是少主人如此淡然置外的一句话。
闵老爷不置可否。
荷香敲门送茶,大伙也都停止了说话。
子瑾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垂目不语,大概他对楚家两兄弟还是内疚的。
他用指尖轻轻抚摩手中的古玉,荷香倒茶的时候瞅到子瑾的动作,突然就想到那日清晨他也同样用了这只手抚过夏月的唇,一分心,茶盏不小心没放稳,水溢了出来。
水是刚烧开的,洒到子瑾的手背上,身上也打湿了。
他虽然也习武,但是因为听力的关系,总是不如楚秦楚仲来得快。
身边的楚仲立刻跳了起来,想看子瑾的情况。
“少爷,少爷我……”荷香急得想哭了。
子瑾迅速将手缩到袖子里,对荷香微微一笑:“不妨事,水不烫。
”眼角眉毛温柔地弯起来,一副让荷香宽心的表情。
门又合上。
荷香忐忑的心舒解了不少,一想到子瑾清亮柔和的眼睛,就更想不出为何那日他会差一点就对夏月做出错事来。
听荷香的脚步刚一走远,夏月就起身走去:“手给我看。
” “没事。
”子瑾索性将手背在了身后。
夏月微恼:“是呀,一点也不烫,你蒙谁呢?信不信我也往自己手上泼点。
”说话间就要去端旁边楚仲的茶。
“月儿——”子瑾只得伸手去阻她。
抓在夏月腕间的那只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虽没出泡,却已经肿得通红。
夏月着实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样做很好,可是好歹也心疼下自己吧。
”硬拉着子瑾回房上药,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闵老爷喃喃道:“看来锦洛,我们还是不能长住了。
” 夏月在屋子里给子瑾上药,眼眶红红的。
“我可没在心疼你,是气你居然连我都不说实话。
”她依然在恼。
他从小就死拗,幼时磕到哪儿,痛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不会吭一声。
每当夏月发现都会扎扎实实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
可是说了之后连她都觉得无奈,就算知道了也无法为他分担任何病痛。
即使这样,一旦知道他瞒着自己,总也无法释怀。
“现在再问一句,疼不疼?” 他依旧摇头:“还好。
” 夏月真恼了,抓起他完好的右手,一口就咬下去。
他却也不躲,就任她咬,依旧不叫疼。
她便更生气,久久才松开,看到两排深深的牙印,她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你还逞不逞强。
疼吗?” 子瑾一皱眉头,吐出一个字:“疼。
” 夏月顿时慌了:“我咬重了是不是?还是烫伤药上得不对……”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不是,是你一哭,我这里就疼。
” 夏月破涕,推开他道:“酸死了,这些话以后对你娘子说去。
” 临近中秋时节,锦洛的天气异常地好,接近日暮时分居然冒出多日不见的阳光来,夕阳映在街边的青砖矮墙上,衬得人脸成了橘红色。
夏月从明伦街口出来,就见街中央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几个小毛孩与一身奢华公子打扮的男子嚷在一起。
那几个正是去年春天在水月桥边欺负照虹被夏月教训了一顿的孩子。
而华服男子一脸痞气,夏月认得他,正是州吏王奎的儿子。
那王奎妻妾成群,膝下却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对王淦十分宠溺,也让他在这锦州城里跋扈惯了。
想必他今天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
她琢磨着自己一个人出门也不该管闲事的。
可是刘三儿那几个小孩,虽说在街上常常耍混,终究是没长大的孩子。
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打听。
原来,刘三儿几个在街上疯闹,不小心撞了王淦,将王淦手里的扇子碰落在地上,沾了泥水就脏了。
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从西边逃荒逃到这里,被城西铁铺的老刘叔收养,其中有一个叫紫鹃的小姑娘,被王淦垂涎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什么借口。
如今,王淦看了看沾了泥渍的扇面,看到刘三儿旁边的紫鹃,正好扬言扇子值一百两,没钱的话就押紫鹃来赔。
紫鹃正含着泪躲在刘三儿身后,还是逃不开王淦色迷迷的目光。
那不过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胸脯都还没长开,一脸稚气。
前年还在街口要过饭,瘦得跟一根竹竿子似的,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
后来又和三儿一起被老刘叔领到铁铺去,刚刚有点清秀的样子就被这人看上了。
王淦根本不管有脸没脸,推开刘三儿就去拉紫鹃的胳膊,那紫鹃拼了命往后退,只听“刺啦”一声,肘上的袖子被拽了下来,纤细的胳膊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夏月平生见不得这等事,头脑发热,倏地一恼,就从人群里跨了出去:“住手!” 王淦闻声回头。
“王公子,”她扬声道,“你那扇子不是镶金的也没见镀银,值这个价好歹也有个出处吧?” 王淦与夏月有过数面之缘,见是闵家大小姐,故作客气地说:“出处一说出来,不要说我吓唬你们这等市井草民。
”随即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周,“你们也知道我父亲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同族兄弟,如今皇上皇后鸾凤和鸣,皇上为了皇后连延庆郡主求亲都不答应。
皇上爱屋及乌,自是连我父亲也宠爱有加,这扇子便是去年面圣的时候,皇上亲自御赐的物件,你说是不是无价之宝?” 王淦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噫吁惊叹。
夏月见那扇面明明两面都是白的,说什么御赐,明摆着是有心讹人。
她心里一阵冷笑:“王公子,皇上御赐的东西,公子不放在家里沐浴焚香地供着,居然让它毁了,真是大不敬。
” 王淦顿时一愣,他本来只是想唬唬大伙,若说是哪个名家题词的,可是自己扇上明明只字未有,于是夸口一扯就胡乱说了。
当下听夏月说来,已经觉得不妙:“你……” 夏月冷着脸继续道:“何况皇上乃真龙天子,这样的东西怕是神佛也要敬三分,王公子怎么能在街上随便叫人赔个一百两就了事。
要是皇上他老人家知道在公子心中他御赐之物就值我们锦洛一个小乞丐的价钱,恐怕是要龙颜不悦了。
” 她声音不大,但是嗓音清脆,避重就轻地摆了王淦一道。
王淦自知理亏,事情闹大了也无法收场,铁青着脸指着夏月连说几个“好”,然后凑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好你个闵夏月,今天你坏了大爷我的好事,他日一定要你数倍奉还。
”语罢愤恨地带人离去。
夏月也是个认死理的,既然事情都揽下来了,哪怕心里打着鼓,也是硬着头皮不服软,说了句:“好走,不送了。
” 人群也就哄然散开。
二 没想到,齐安会比闵家还先离开锦洛。
齐安走得很匆忙也很隐蔽。
就子瑾和其他两个齐安比较喜欢的弟子一起去城外送他。
其他两个同门都是依依不舍地与齐安话别,絮絮叨叨,只有子瑾默默不语,眼神格外黯然。
齐安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聪明也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们学得一样好。
但是,很多事顺其自然的话,人生才会更容易些。
” “先生……” 齐安道:“偶尔要多为自己想想,自私虽不算君子行当,但却是世人的本能。
就像如今我执意要走一样。
” 稍许,船已靠岸,船家招呼着齐安上船。
齐安挥手一笑:“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 子瑾送完人回到闵府,却不见夏月,问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荷香安慰他:“少爷你别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子瑾一怔,旋即出门。
他早上把书院的钥匙给她,说齐先生将房子交给他们姐弟俩打理,是卖是留还是自己用,任由他们处置。
书院的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转了个弯他才看见夏月在他们少时读书的几张桌案旁。
她听见脚步,转身见到是子瑾,嫣然道:“我还以为是齐先生欠谁的钱,卷铺盖逃了,要账的来收房子呢。
” 他突然冲动地走过去拽住她的胳膊。
夏月诧异:“怎么了?跑这么急?先生走了吗?” 他没说话。
她当是子瑾没听清,于是重复:“怎么了?”还试着往他身后瞅了瞅,揶揄道,“莫不是后面有哪家的姑娘在追你,喘成这样。
” 子瑾道:“我以为你和……”剩下半句却说不下去了。
夏月想到了什么,拉起子瑾的手:“跟我来。
”然后在窗户旁最僻静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指着桌面上刻着的模糊小字,笑道:“这还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写的呢。
” 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那个时候若是别人的话说长了,子瑾便听不懂。
她就向娘申请来陪他,齐安说一句,她便记在纸上给子瑾看。
可是时间长了,她天生没有好耐性,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坐在一起,他听他的,她玩她的。
坐着实在无趣,又碍于齐安的威严不敢随便走动出去,于是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木头桌面上划呀划的。
刻一些喜欢的诗句,过了几日新鲜感没了又刻别的。
现在看来,上面依稀只有几个字还认得出来。
“你说齐先生连房子都不要了,我就来瞧瞧。
”夏月又摸了摸那些模糊痕迹,“唉,当时写了些什么呢?” 子瑾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微微一怔,写了很多,他都记得,其中有一句还总是在心里念叨—— 绾发为始,迄于白首。
三 这一季的秋天,锦洛一反往年的天气,没有下雨,阳光总是惨白、阴冷的。
闵老爷本来一直让楚秦准备全家西迁的,但是因为一日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醒来之后左手左脚都不能动了,真叫人头疼。
大夫来看过,说是闵老爷已经血脉不通,怕是熬不过几天。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若非没有子瑾,还有楚秦、楚仲在身旁,夏月一个人定然撑不下去。
所以当年娘说:“爹爹和娘送给月儿一个弟弟好不好。
” 她问:“为什么呢,如果有弟弟的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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