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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这些蚊虫肯定是从外地运输过来的。
裴玄素查到的隐约线索加上他的判断,他认为,这些疟疾蚊虫很可能是瀛州鹰扬卫这边的官方运输船运过来的,这才能避过一路的钞关查检。
前有疟疾蚊虫,后有铜铁贩卖,看来这瀛州鹰扬卫的私下的运输能力颇强颇成熟啊。
只是,这种成熟并不会突然就有的。
裴玄素有种直觉,他隐隐触及了鹰扬府核心隐秘的边缘了。
十六鹰扬府,只是一个统称,实际各地鹰扬卫加上水师卫所,并不止十六个。
在京畿和虎口东关外的东都、乐平的这两处鹰扬卫所,是十六鹰扬卫的总府。
裴玄素的终极目标,当然是位于京畿的这两个鹰扬总府乃是整个十六鹰扬府了。
瀛州鹰扬卫的这个强大的私运能力和鹰扬总府有什么关联?关联点又是在哪里? 最终,裴玄素在十一月上旬的最后一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是有一小撮种子发现的。
府兵制和募兵制的根本区别,后者大体和现代相类,兵役抽丁,只是服役年限更长,都是职业军人。
而府兵则是兵农结合,授勋,授田,后者是每一个兵甲都有的,叫永业田,世代传承,兵藉也世代传承,如今已经开国四十余年,基本各兵家中人口繁衍,永业田是家人在种,除了最农忙的插秧和秋收,其他时候兵员都在鹰扬卫正常操演在营。
曹州西北,瀛州东南,两州在此隔河接壤的一片区域,瀛州这边一直延伸至瀛州鹰扬卫的一大片长条的田地,都是属瀛州府兵的永业田。
三三两两的村落炊烟,大片大片的麦秆积雪和隐约微绿,田里种的是冬小麦,每块田基本都有府兵家属在忙碌,没有长出苗的地方重新锄松伴上草木灰,正在补种。
黄昏,一行人东提辖司的赭衣黑披宦卫番役下船站在农田边缘俯瞰,让很多府兵家属都往这边望过来。
裴玄素并未理会,他心情一般,神色沉沉在田埂踱了两步,从远处大片大片的永业田到梭巡到脚下。
骤然,他那双锐利丹凤目一凝。
倏地抬起眼睫! 裴玄素突然站住了,他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泥地刨开补种还未覆盖上新土的条坑里那一行饱满微微泛红的冬小麦种子之上。
他立即俯身,捻起几颗种子,近距离,“这不是这边的种子,这是北方良种!” 裴玄素在沛州当了好几年的刺史,他知道沛州这一带普遍用的都是南方和本地的麦种,没有这种泛红一看就特别优秀的北方良种的。
而且看府兵家属放置每个条坑的小窝均匀十颗八颗,非常珍惜小心翼翼的样子。
裴玄素立即扔下手上的这几颗种子,厉声:“梁彻韩勃何舟顾敏衡,你们立即带人,巡察这永业田的补种麦种!还有瀛州一带普通农户种的种子!” 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府兵的永业田和瀛州地区其余普通农户用的种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后者如裴玄素所知,普遍都是用南方和本地的麦种。
只有府兵的永业田用这种明显不是产于本地的北方良种。
并且有邻近些永业田的普通农户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掩羡慕,说府兵的田庄稼确实长得好些,为什么?因为府兵上面有人啊,知道市面来好种的时候。
我们这边贩售种子的商行杂货店北方良种很稀有的,说是北方都不够用,每年量很少,只有一家下县种子粮油行有售,但府兵家属总会早早收到消息,我们买到的少啦。
人家上头有人,没办法的,羡慕妒忌。
裴玄素一听,当即勾唇露出一抹笑,顷刻敛了,他当即下令:“马上飞鸽传书我们在南方各鹰扬卫的人,看是否用的都是北方良种!” “还有,何舟,你亲自带人去,看住了这家种子行,把所有人全部拿下!” 裴玄素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了瀛州鹰扬卫的强大私运能力以及京畿的两个鹰扬总府。
由于铜铁案,东西提辖司及两监已遣人和钦差团这边一起,日前出发到各个鹰扬卫去稽查王恭厂和铸造局的详情,在各地掀起不少风波。
消息很快折返了,飞鸽速度飞快,不过次日就开始有传书折返了。
一连最近的三封之后,果然全都是用的北方良种! 并且,根据描叙以及携带的种子样板,和瀛州鹰扬卫这边的永业田用的良种是一摸一样的。
但种子行那边没什么有用消息,说是走商在北边过来卖给他们进货的,他们看着种子确实好,这些年都合作良好,但宦卫赶去的时候,这些走商在瀛州的家已匆匆人去楼空。
但没关系。
至此,裴玄素终于将他在瀛州鹰扬卫的底牌打出来了。
…… 裴玄素昔日与人交往极广,他在很多地方包括军方朝廷地方都有朋友和自己人。
有昔日慕名而来与他交往的,也有他刻意或不刻意相交和施恩推动的。
其中也包括曲州蕖州瀛州三个鹰扬卫所,当中曲州最多,而后两者则少。
他家出事了之后,很多人早已避之则吉了无联系了,人情冷暖自不必多说。
但事后紧着往东都寄信打听的也还剩些。
裴玄素因为曾任沛州刺史的缘故,在这一代尤其曲州鹰扬卫有刻意经营过的,其中一个名为张时羁的中层将领,及零碎几个裨将。
这张时羁昔年受过裴玄素大恩,关系很铁的,裴玄素当年找了关系把他调进曲州鹰扬卫中,后来两年一任,轮调到瀛州鹰扬卫去了,已有一年。
当初在东都裴玄素刚刚自龙江回来进入西提辖司时,冯维去镖局取回来拿包袱信里面,就有张时羁的,言辞焦急也算情真意切。
裴玄素来了瀛州鹰扬卫后,双方并未有联系,毕竟他们的利益此时是相冲的。
对方默不作声,裴玄素也只当没这回事。
终于到了他去找张时羁等人的最佳时机了! 裴玄素当天就率人折返瀛州鹰扬卫,并私下传信,换了一身黑斗篷,当天夜里,就与张时羁等四人私下会面。
幽静校场的偏隘井院,月光幽幽洒在仲冬的黢黑井台之上,风声索索,夜深人静。
裴玄素也没有废话,他直接了当道:“伯文,世郇,大头,其安,如今两宫争斗之剧烈,鹰扬府保不住是早晚的事。
早晚是要站队的。
” 假如还想在朝堂和军中混的话。
早些站队,头脑能清醒地判断选择,就算得到的好处还多些了。
其他几个裨将还好,张时羁刚刚晋升为中郎将,在鹰扬府中也算中上层将领了,很难不被夹裹的。
裴玄素道:“你们不会怪我对付鹰扬府吧?” 月色幽幽,裴玄素锦衣黑披,头戴宦官专用的黑纱描金翼善冠,他瘦削了不少,整个人的面庞都消瘦锋锐起来,五官艳丽但摄人阴沉,那种如懿君子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骤眼一见,变化翻天覆地。
张时羁等人不禁叹气,“早晚的事,怪你什么?”只是到瀛洲来扳倒鹰扬府的是裴玄素,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而已。
“当初没你,我早也活不了了,还拖累全家。
” 有人坚定站在裴玄素身边去了,张时羁和他相对站在井台边,忆起昔日意气风发的裴上清,心里也是暗暗难过。
不过小一年时间,人事全非。
几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很快就决定了,一致决定站神熙女帝。
于是张时羁就说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去年才升上来的,只是这种子每年都有发,是瀛州鹰扬卫买回来再通过下县那家种子行,分卖给大家。
收成确实会好一些。
” 这些年,府兵兵甲家中人口孽生,吃饭的嘴多了,但各地经济发展,渐渐地少人多,再加上女帝在朝,没法拓展永业田,更不敢给女帝裁撤府兵的藉口。
只能这么解决。
张时羁说出他知道的最关键信息:“种子是通过一家叫陆通船行的运回来的,还有其他菜种、农具之类的大小东西。
我们派人跟着这个船行的船北上采买,买到以后,再用船行的船运回来,用各种方式分发或售卖下去。
” 裴玄素立即问:“你观,那些船行的伙计和管事,是行伍出身的吗?” 从过军的人,站立行走姿势都是不一样的。
像张时羁这样的将领,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张时羁一愣,回忆了一下肯定摇头:“不是。
” 裴玄素点点头,很好,非常好! 裴玄素立即侧头低声吩咐了两句,站在他身侧的韩勃和身后的何舟飞快转身带人出去了。
沓沓的脚步声,裴玄素并没有马上就离去,他转过头。
张时羁该说的都说了,长长吁了一口气,到了这里也不必露出什么复杂之色,他神色颇坚定。
唯一就是看向垂眸吩咐左右的裴玄素之际,张时羁面露愧疚之色,“上清,你不会怪我们没有早告诉你吧?” 裴玄素一笑:“怎么会?” 张时羁等人这个立场,怎么说?都是有家有小的人,不得不谨慎的才是正常的。
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沈星一样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一样来帮助他。
重新收拢张时羁等人,亦是裴玄素瀛州此行的目的之一,他展开双臂,慢慢拥住张时羁,以及另外其他三人,收紧,“我永远记得你们的来信。
” 其他三人,不知道他的镖局去信东都的渠道,但张时羁和他们的信一起寄了。
张时羁等人心潮涌动,也用力紧紧回拥,拍对方的肩膀,良久,才穿喘着气分分开。
现在好了,不用纠结了,又是一党的人了。
张时羁一肚子的话,分开后,忍不住,“伯父……”赶紧闭嘴。
月光清寒,无声没入黑暗的夜色中,裴玄素喉结动了几下,他知道张时羁想问什么,他哑声道:“没有,等以后立个衣冠冢。
” 裴文阮的遗体收不回来了。
曹氏倒还可以,只是黄泥粗席覆身,目前还在乱葬岗,连个棺椁都没有。
裴玄素低笑一声:“我真是个不孝子。
” 淡淡道来,很平静的语气,听在人耳中,却让人沉沉心酸。
张时羁几人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沉默,只能再给眼前人一个无声的拥抱。
…… 裴玄素很快就出来了。
滚边黑毛大斗篷翻涌扬起,他立在井院的后门之外,漆黑的天极,沁寒的夜风猎猎刮过,他很快敛起了多余的思绪,神情沉沉,凤目锐利如鹰隼。
他抬头望向鹰扬卫高高的褐黄营墙之外,黑蓝苍穹灰云盘旋,裴玄素冷哼一声,“走!目标陆通船行!” 他眉目凌然,志在必得! 顾敏衡负责把着井院,先前第一批韩勃梁彻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问过,顾敏衡不愧是裴玄素亲自提上来的副提督,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了。
账簿! 船行那边留存的证据! ——既然不是鹰扬府私设的船行,那就是和人合作的。
要么是鹰扬总府那边的高层将领的亲属开设,要么其他有坚固利益作基础的商船行。
但不拘哪一样,就算是高层将领的亲属在运营,干这样的事情,肯定会私下极力留下存证。
不然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情,弃卒保帅,把锅都推到他们头上怎么办?! 就算鹰扬府这边清理的很干净没有留下字面证据。
但还可以笔头记录,谁、在哪里、干的的什么事情,他们经手的是什么,和他们接洽的人是哪个? 船过久留痕,譬如采买良种这样的事,什么时候,买了多少,肯定不能把卖种子的都抹了去的。
这样有逻辑有详细地多年记录下来,也绝对是称得上呈堂证供。
这个账册,必然是个重大突破! 如无意外,必然直指鹰扬总府乃至整个十六鹰扬府了! 顺利的话,他们将突飞猛进,马上转战到京畿了! …… 而在另外一边。
蒋无涯这边快马疾奔当中。
钦差团一直分人跟着裴玄素一行,同行调查监察。
裴玄素并没有理会,只附耳下令,梁彻等人去盘问良种放信鸽都设法甩脱那些人再去的。
但当裴玄素突然俯身捻起那田里的种子,他很快就走了。
翻身上马,直接沓沓折返鹰扬卫。
钦差团很多人立即跟上去。
也有好些人也冲过来俯身看田地的。
蒋无涯被安排,也是他自己愿意的,一直与裴玄素同去曹州之行。
他俯身捻起那看起来很好很饱满的泛红麦种,心下不禁一沉。
他几乎是马上就转身,连裴玄素都没跟了,“把柯英他弟叫过来!再废话,鹰扬府就该完了!” 柯英的弟弟柯环是鹰扬府的年轻将领,死活闭口当哑巴,但最终还是被蒋无涯在后半夜把蚌壳般的嘴巴弄开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恫吓带厉喝威逼,好不容易,终于私下把他知道的一些始末给撬开了。
蒋无涯原来并不想这么做,他是神策卫指挥使,统领东都亲军中最强劲的一支,兼还缉拿、稽查之责,权力很重,位置又要害,他绝对不能和地方军过从甚密。
但现在要紧关头,他也顾不上了。
“娘的,这裴玄素绝对是往陆通船行去了的!” 深秋寒夜,大家折腾出一后脊的热汗,一扬门帘出了该处民房,一得那边讯,蒋无涯脸色当场就变了。
裴玄素想到的,他也一转即通。
天知道那账本有什么,但不必猜,绝对事无钜细从上到下涉及甚广。
甚至为了推卸责任,船行这边可能还会记得偏颇一些。
蒋无涯骂了一句,当即也顾不上了,直接转身回去了军服卸了,套上一身早备着的黑色棉布劲装,把脸蒙上。
被逼得,一行人都不得不亲身上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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