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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颐送宋麒离开上海◎ 于曼颐又闻到了那股机油味,是她住进宋麒家后,他第一次回来时的味道。
这一次的味道比先前更加浓烈。
他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是熟悉的,机油的气味也是熟悉的,所以于曼颐并没有太多的惊恐。
门从半掩变作关合,又被控制着力度,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她的瞳孔迅速适应了黑暗,倒映出了黑暗里的身影。
他们仅有的几次靠近彼此的身体都是在黑暗里,以至于在此刻认出宋麒的身份,对于曼颐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在自己家里,为什么不开灯呢? 她的出现显然也在宋麒的意料之外,他将她拖进来,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于曼颐感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上有一层汗。
很快,他把手撤开,低声问:“你怎么又来公寓了?我不是说我会去找你?” “那你也没去找我……”于曼颐的声音心虚却实事求是。
芍药花跌落在地,散出一地花香。
宋麒俯身将花拾起来,递还她怀中,说道:“我最近……不大方便,或许下个月……” “下个月?” 宋麒不再挡着她的视线,于曼颐终于看到他脚下的东西。
他竟然也拿了一个和那天送给于曼颐的模样相似的公文包,里面放了些衣服和文件。
他要出门吗? 家里一段时间不住人,是有感觉的,哪怕只有一周。
于曼颐感觉到宋麒这一周应当都不在家里,这让房间里的空气显得凝滞而沾染了潮气。
他只是临时回来拿东西,并且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过,才连灯都不打开。
他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些钱出来,和钱夹一起扔进公文包,然后将金属按扣。
他走到窗户旁看了几眼,终于走回于曼颐身边,习惯性地揽住她肩膀,又在打开门时把她一道带了出去。
他们对门的那一户已经在吃饭了,那是一对夫妻,房门关合,但橘色光线从门和地面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路上的光比家里强了好多,于曼颐除了宋麒的脸,也能看清他穿的衣服了。
他没有像上班似的穿西装,而是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因为既不中也不洋,色调又很暗,所以即便他长成这个样子,混在晚上的人群里也不会太显眼。
“你要去哪里啊?”她问,没有太期待他回答。
然而宋麒一边走一边将她带去一条暗处小路,竟然真的说了。
“去武汉。
” “坐火车?” “坐船。
” 情况应当不算非常紧迫,否则以宋麒的风格,应该会让她自己离开。
但应该也不是十分安全,否则他不会连黄包车都不叫,只是带着于曼颐绕开大路,从一处没有光的里弄,拐去另一处没有光的里弄。
于曼颐来到上海以后,已经对许多宏大的故事无师自通,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处在宏大的语境,她日后自然也会成为宏大故事的一部分。
但她在十八岁这一年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宏大的故事都是由具体的人组成。
宏大的故事带动了一个群体的命运,而她个人的命运,是由一个具体的人,在深夜里带她走过的许多路构成。
宏大的故事不会记载这个深夜,但在于曼颐个人的历史中,这是一个很值得铭记的夜晚。
他们快走到码头的时候,宋麒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忽然转头问她:“你饿不饿?” 宋麒在吃上实在缺乏创意。
过了这条弄堂口就是码头,离船开还有些时间,他坐在巷子的无人处,陪于曼颐吃了一碗黄鱼馄饨,又说了会儿话。
她和他说了商务印书馆有多大多漂亮,也说了自己那位神似游筱青,但也仅限于神似的舍友,这些本来是他那天送她过去时就该知道的内容。
她只说自己的事,不问宋麒的。
宋麒也要了一份馄饨,但他没什么胃口,只是安静地听于曼颐告诉他的内容。
而后他又觉得自己一言不发不大合适,便从衣袋里拿出一根笔,在一张纸上给她写了行地址。
“我不在这几天,”他把纸推给于曼颐,“你要是碰到事,例如你家里人又来上海,就去这个地址找一位姓徐的先生,他答应我会照拂你。
” “你不用再担心我的事了,”于曼颐摇摇头,但还是将纸条随手塞进口袋,“我已经进了公司,会有薪水,宿舍里也有很多同住的人,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吧。
” “用不上我了?”宋麒调侃道,“我以后是不是在你这里就算没用了?” “我以前也不是想用你的,”于曼颐说,“你不要这样说行不行。
” 宋麒摇摇头,终于低头喝了一点汤。
他把勺子搁回去,说:“用也没事的。
” 于曼颐不喜欢这些用不用的话,好像她和宋麒就剩这点交集了。
她给自己做的衣服心口处缝了个口袋,那张折了的纸片就塞在口袋里,她一动,就跟着发出声响。
“你去武汉做什么,我也不能问么?”她终于鼓起勇气。
宋麒能把那串地址给她似乎是一个信号,一个昭示着他可以和她略作透露的信号。
那串地址和一家电机公司有关系,这解释了他身上偶尔出现的机油味。
“我去拿零件。
”宋麒说,答案到此为止。
那条巷子离码头不远,于曼颐甚至可以听到轮船出发时的汽笛声。
她不知道宋麒所乘轮船的具体时间,因此每一次有汽笛声响起,她都会抬头看他。
而他只是和于曼颐坐在一起,直到馄饨汤晾干最后一丝热气。
“我去坐船,你就在这里吧,”宋麒终于站起身,将行李也提起来,“码头上太乱了,你不要过去了。
” 宋麒或许还是更适合中山装,他性子太张扬,西装革履时锋芒毕露,中式的衣服倒是能藏锋,弯腰说话时更显内敛。
他和于曼颐说话还是习惯于平视,又因为她这次是坐着,甚至是走到她身前后,屈膝半蹲了下来,以至于他都要比她低一些了。
于曼颐很少体验到向下看宋麒的感觉,姿势显得很不自然。
“真遗憾,没送你去报道,”宋麒说,“你都陪我去毕业了。
” “没关系的。
”于曼颐说。
她眼神垂落,控制不住地伸手理了一下宋麒的领口,把他被掖着的一处领角揪出来,又在脖颈处捋平展。
他肩型平阔,她把衣服顺着肩膀捋下去,最终在臂弯处抻平了。
“你什么都没吃,船上会不会饿?” “我还是少吃点好,我容易晕船,上次带你走运河就晕了。
” 原来宋麒也有弱点,他还毫不避讳,于曼颐有点想笑,他总能在紧张的气氛里夹一些好笑。
她推了下他肩膀,把他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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