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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走。
如果你不想入历阳城,做那位殿下身边侍妾,那么高嫁入荀氏,让喜爱你的九郎做你夫婿,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 阮朝汐站在风里不肯走。
她呼吸急促,绷紧了小巧的下颌。
“一定还有别的路的。
坞主,我从小入东苑,跟随杨先生刻苦学文。
按照坞主的吩咐,寒暑苦练得一手好字。
后来入了西苑,沈夫人日夜督促,我又学了女红,女诫,行止仪态,我甚至还苦练了琴。
我连琴艺都不比七娘差了。
我一定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
起了夜风,穿堂风渐渐大了。
院门久未关闭,门里的年轻家臣们和白蝉、银竹,焦虑不安地远远等候着。
门后阴影各处传来窥伺的眼神。
荀玄微站着院墙边,整个人陷入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人在暗处,抬眸打量着明亮灯火下站着的阮朝汐,从她发间消失无踪的凤头金钗,到她笔直站着不肯挪动的身影,不自觉掐入她自己掌心的绷紧的指尖。
“十二娘。
”荀玄微换了称呼,极冷静地打量着她。
“你确实在云间坞学了很多,得到了极妥善的教养。
乡郡富有才名的杨斐为你开蒙,我的傅母沈夫人亲自教导你。
你落笔的字品出自陈留阮氏家学一脉传承,你的琴艺承袭自豫州名师。
你虽不幸失了父母,但云间坞五年,你被教养得很好,才艺品貌,可堪为高门士族嫁娶之良配。
” “若非云间坞里看顾教养的那五年,以你的阮氏旁支女出身,你绝无可能高嫁入荀氏。
” “十二娘,你须知道,世道艰险,你的前路原本就没有几条。
历阳城的邀约堵死了你其他的路,如今时间急迫,嫁于荀九郎为新妇,已经是你为数不多的前路里的康庄大道了。
” 阮朝汐僵立在原地。
耳边传来的清冽嗓音,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
她站在明亮的灯火里,璀璨灯光映照着她的呼吸渐渐急促,眼眶中渐渐起了雾。
她蓦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墙下暗处站着的颀长身影。
细微木屐声响起,荀玄微镇定自若地从阴影里缓步走出,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大袖展开如山中青鹤,他平静地站在她面前,清幽眸光往下,俯视着她蕴起雾气的双眸。
“听明白了没有?”他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道,“听明白了就回屋去。
九郎的父族母族都是望族出身,才华过人,未到弱冠年纪便被品议为灼然二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如果你想高嫁入荀氏、做九郎的新妇,是时候投其所好,捡起诗文古籍用功苦读了。
” 阮朝汐深吸气,把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哽咽声硬咽了回去。
她站在灯下,强忍着眼眶里蕴满的雾气,仿佛出声落泪便输了,无声无息地对峙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出声,没有落泪。
只是舌尖处忽然传来一阵血腥气,嘴唇被她硬生生咬破了,一丝突兀的血迹覆盖住莹润唇色,她抬手抹去了。
李奕臣在门后站着,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拉开门,提着灯笼就要出去接人。
姜芝踢了他一脚,低声道,“少惹事!让白蝉去。
” 李奕臣手一松,姜芝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递给了白蝉。
白蝉提着灯笼,低头走到院门外对峙的两人中间,恭谨福身行礼,把灯笼双手奉给阮朝汐,“天色不早,奴迎十二娘回去休息。
” 阮朝汐本能地把灯笼接在手里,人却还站在原地不动。
荀玄微转开视线,冲白蝉颔首道,“确实不早了,把人接回去,早些歇下罢。
”转身登车离去。
车轮滚动声响起,牛车平缓远去,拐了个弯,很快消失在浓黑夜色里。
阮朝汐死死盯着远处牛车的目光这时才收回,往下盯住手里提的灯笼。
夜色黯淡,眼前蒙上一层薄雾,灯光模糊不清。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
白蝉走近身侧,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十二娘,天色晚了,回去罢……” “你先回。
”阮朝汐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自己走一会儿。
” 灯光昏黄,她独自提灯走在庭院中。
巨大的梧桐树影落在她身上,遮蔽她前方的路。
平静安宁的仲秋庭院里,华裳少女提灯缓行。
多年教养出的平稳举止,隐藏住剧烈动荡的内心。
无边无际的郁气从心底汹涌弥漫,升腾到四肢百骸。
内心浮起的疑问挥之不去。
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的冷静笃定,又如此的不容辩驳。
安排好了一切,连一句商量都没有。
她在人世间颠沛流离走一遭,阿娘拉扯着年幼的她躲避战乱,带着她从千里之外的司州逃难来豫州。
在豫北大城里冻饿到路都走不稳当,被牙人捧着米粮追在身后哄着劝着,引诱阿娘卖了她。
她至今还记得牙人婆子缀在身后不肯走,花言巧语地劝阿娘,“你留不住她的。
这么小小年纪,跟着你受苦,一两日就饿死了,可怜了这幅天生的好相貌。
不如现在把人给老身,老身担保你,好好把小丫头养着,养她到大。
以后少不了她的富贵。
” 阿娘挥舞瘦弱的手臂,病弱身躯爆发出令人惊异的的力量,激动地赶走紧缀不舍的牙人婆子,回头抓起一把泥就往她脸上涂抹,边哭边和她说,“人的一辈子太久了。
你的年纪太小了。
阿般,你的一辈子长着呢,好日子还在前头,阿娘不能断了你一辈子的前路。
” 年幼的她被阿娘紧紧抱在怀里,“阿娘应允了你阿父的,现在卖了你,以后下了黄泉地府,叫我如何去见你阿父。
阿般,跟着阿娘好好活。
” 她们分食了最后一点粗糠,生出点力气,绕着城寻河流。
大冷天的,女人带着孩子在冰冻的河面上发狠敲冰,冒着掉河的风险敲开薄薄冰层。
侥幸她们身子轻,冰层未断裂,她们从冰下的河水里捞到了鱼。
年幼的她活下来了。
人的一辈子真的太久了。
她跌跌撞撞活到如今,才不过十五年。
她的一辈子长着呢。
提灯缓行的少女在梧桐树下停步,抬起玉色皎洁的面孔,盯着头顶投下巨大阴影的粗壮梧桐。
“凭什么。
” 安静的庭院里,阮朝汐喃喃自语,“凭什么三言两语,就替我做主,定下我一辈子的路。
” “我不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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