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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的事令他焦头烂额,只好暂别玄奘,临行前告诉玄奘:“伊吾城中有大觉寺,寺中有汉僧,想必法师住宿会方便一些。
在下有些许急事,先行处理,之后再来拜谒法师。
” 玄奘连称不敢,两人别过,这时城门口才算恢复畅通,玄奘和阿术牵着马走进城门。
在西域,入城需要缴纳入城税,数目不等,商旅缴纳的更多些,但僧侣免税。
伊吾城内街道逼仄,两侧都是版筑的土坯房,土坯厚达几尺,坚固无比。
与中原不同,西域干旱,不需要考虑雨季排水问题,因此房顶都是平顶。
临街的房屋都被充作店铺,厚实的房顶还能再往上盖一两层,供家人居住。
街道上乱糟糟的,此时进入了十一月,但阳光依旧灼热,两侧的店铺都在外面搭起棚子,架上摊子,挤占了大半条街。
摊位上充斥着东西方的各种货物,来自中原的丝绸、纸张、生铁、干海鱼、珍珠、扇子,来自西方的羊毛、皮革、宝石、金银制品、弯刀,应有尽有,语言更是繁杂,玄奘虽然学过梵语,到了这里就远远不够用了。
在阿术的讲解下,才分清楚了波斯语、回纥语、吐火罗语、突厥语以及梵语演变出来的西亚各类方言。
阿术告诉他,粟特人做生意,儿时就要学习多种语言,必须掌握的有波斯语、汉语、梵语,因为丝绸之路上的诸国语言,大都是根据这些语言变化而来。
玄奘不禁感慨,若说丝绸之路是波斯到大唐的动脉,那么粟特人就是这动脉中的血液。
在西域诸国,佛寺很好找,只要找到集市,旁边一定是佛寺。
佛教和商人的关系源远流长,自释迦牟尼时,僧侣传教就跟随着商人的路线前进,僧侣靠商人一路上的布施与保护,商人则靠僧侣的免税特权多赚些钱。
即便佛门兴盛之后,佛教也往往给予商人最大的庇护,提供住宿与饮食。
因此市集往往围绕着佛寺。
玄奘和阿术掩着鼻子从一片骡马市场里跑出来,就看见了面前的大觉寺。
西域佛寺与中原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没有中原的青砖碧瓦,拱檐翘顶,往往根据所在区域的地域特征建造。
这座大觉寺占地二三十亩,分成两部分,前面是厚重的版筑土坯建筑,窗户狭窄,从拱形的大门进去,正中一座长长的主厅,两侧都是各类僧房;后院则有一座宏伟的佛塔,土坯结构,高耸十余丈,充满天竺风情。
玄奘和阿术到了大觉寺,刚到门口,就见三名老僧提着僧袍从寺庙里跑了出来,连鞋也没来得及穿。
这三名老僧的相貌依稀是中原人,一看见玄奘顿时放声痛哭:“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见着故乡人!” 这一句说得玄奘也潸然泪下。
一名老僧哭泣片刻,惭愧地道:“法师莫笑。
西域已经脱离中原太久了,即便大隋曾经短暂控制了西域,也禁止寻常百姓出关。
万里丝路上,只见胡商往来,哪能见汉人踪影?” 众人聊了片刻,便请玄奘洗漱用斋。
一路经过莫贺延碛,险死还生,体力早已耗尽,这时玄奘才觉出了疲累。
阿术看来也累坏了,两人休息了一番,到了傍晚时分才算恢复了体力。
老僧安排人送来斋饭,都是一些瓜果和面食,还有一壶葡萄汁。
玄奘看着狼吞虎咽的阿术,低声问:“阿术,沙漠里那场截杀究竟是怎么回事?龙霜公主的指控可是真的?你叔叔他们当真是被高昌人杀死的?” 阿术猝不及防,顿时被噎着了,咳嗽半天,灌了一口葡萄汁,才算缓过来。
他默默凝视着桌上的灯花,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师父,那群盗匪,就是高昌人!那一晚,我看见了麴德勇的脸!” 原来,那一夜,商队驻扎在湖水旁边的沙丘下,阿术偷偷跑出来到湖里游泳,几个时辰之后,他返回营地睡觉,刚爬上那座沙丘,就看到远处的沙堆里影影绰绰冒出无数的人影。
他们口中衔着弯刀,手中张着弓箭,有如鬼魅般摸进了营地。
几个守夜人被暗中射杀,其中一人濒死时吹响了手里的牛角号,商旅们纷纷惊醒,奋起反抗。
就在此时,大队的骑兵奔驰而来,箭镞如雨,他们策马绕着营地奔驰,肆意射杀,无数人被利箭穿身,惨叫着死去。
阿术急忙把身子埋进沙堆,只露出脑袋观望。
这是叔叔行走丝路从血与火中得到的经验,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的侄儿,但叔叔自己却被骑兵一刀劈翻。
商旅们虽然有弓弩,但在骑兵的突袭之下,根本无法抵抗,无论粟特人还是焉耆人,很快都被格杀殆尽。
这时,麴德勇才走进营盘,他魁梧雄壮有如巨神的身躯给阿术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麴智盛则跟在他的后面,似乎吓得手脚发软,不停被麴德勇呵斥:“三弟,父王命你跟着我来,就是要见识血与火的战场。
你这般胆战心惊的,回去如何向父王交代?去那边,看看谁还未死,补上一剑。
” 在火光的映照下,麴智盛满脸通红,提着剑翻找活人。
麴德勇也挨个翻找,他发下严令,斩尽杀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焉耆人忽然从尸体堆里跳起来,举刀向麴德勇砍了过去。
麴德勇闪身躲过,手中弯刀顺势一拖,那人一条手臂被斩落,惨叫声中,被他踹翻在地。
阿术认识他,是焉耆人的首领。
没想到麴德勇竟然也认识他,踩着他的胸膛哈哈大笑:“原来是龙占婆大人。
哼哼,堂堂焉耆国的礼部长史,却来做个商贾。
” “麴德勇,”那龙占婆嘶声叫道,“你袭杀焉耆使者,莫非要挑起两国战争么?” “焉耆使者?”麴德勇冷笑,“在哪里?老子只看到一群粟特人和焉耆人组成的商旅!”他蹲下去,用刀背拍了拍龙占婆的脸,“这么说,龙大人你竟然是使者?说说看,出使哪里?负有什么使命?” 龙占婆哼了一声,强忍剧痛,一言不发。
麴德勇伸手在他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卷帛书,龙占婆嘶吼道:“给我——” 麴德勇冷笑一声,重重踩在他的脸上,将帛书打开,挑在刀尖上,命人掌着火把观看。
看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切齿:“果然如此!焉耆人竟然暗中请大唐撑腰,重开丝路旧道!好歹毒的心肠,这是要让我高昌亡国灭种啊!呸,怪不得你堂堂礼部长史,要偷偷摸摸装作商旅出使大唐!你还有何话说?” 龙占婆惨笑一声:“要杀要剐你动手便是,但我焉耆龙族,绝不会就此罢手,定要将丝绸之路争夺到手,重开旧道!” “做梦!”麴德勇当即一刀杀了龙占婆,抢走了焉耆使者的国书、贡品等物,趁着夜色,带领骑士们扬长而去。
阿术把身子埋在沙中,望着杀人者离去,他到底是才九岁的孩子,早已经被吓呆了,迟迟不敢露头。
听到此处,玄奘有些不解:“何谓丝路旧道?” “这个我倒是很清楚。
”阿术解释道,“丝绸之路并非一成不变,很多时候,地理环境变化,或者战争爆发,商旅们就会改变路线。
原本商旅们走的路线贴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北部边缘,经过姑墨、龟兹、焉耆的博斯腾湖南端、楼兰,再经过菖蒲海到达玉门关。
后来中原的汉家控制伊吾之后,变更了道路,经过姑墨、龟兹之后,从博斯腾湖北端进入高昌,再到伊吾,通过莫贺延碛到达瓜州。
这条路就是师父你现在经过的路线,被称为新道。
” “哦。
”玄奘点头,“那么新道旧道,为何对焉耆和高昌来说竟如此重要,甚至有亡国的危险?” 阿术咧嘴:“师父,对丝绸之路东西两端的大国,譬如中原汉家王朝和波斯、拜占庭而言,只要不关闭,走哪条路都没关系。
但对于丝路上的这些小国而言,一改道,他们的国家就会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因为他们依托于丝路上的商旅而生存,有了商旅,就有了财富,有了人烟,否则,他们的国家就会被淡忘,百姓无法生存,国家无法维持。
” 玄奘惊叹不已,这种小国的生存之难,当真是中原之人闻所未闻。
“对焉耆而言,虽然两条道都经过他们的国家,却有本质的不同,因为走旧道,经博斯腾湖南端的话,就在焉耆王城的边上,那里是他们完全控制的领土;可是走新道,一则距离王城甚远,更重要的是,那是高昌实际控制的范围。
上百年来,丝路上的财富源源不断涌入高昌,使其成了丝路上获利最多的富国,而焉耆人却日渐被冷落。
因此,获得丝路控制权,对焉耆来说至关重要。
” 玄奘这才明白,叹息道:“那么一旦丝路改成旧道,高昌国就会远离丝路,消失于大漠的风沙之中。
” 阿术点头,玄奘终于明白高昌人为何要秘密截杀焉耆使者了。
焉耆派遣使者朝贡大唐,请求丝路改道,一旦大唐准许,这对高昌人简直是灭顶之灾。
可是玄奘又奇怪:“丝路新道存在了上百年,焉耆人请求改道,大唐朝廷就会允许么?可高昌人必然是笃定大唐会允许,所以才会害怕,不惜截杀使者。
” 阿术赞叹道:“师父当真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症结所在。
没错,别的时候大唐是否允许实在不好说,但此时焉耆人恳求的话,大唐朝廷十有八九会准!” “这是为何?”玄奘吃惊道。
“师父再想想。
”阿术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
玄奘苦笑不已,眼前这孩子说是九岁,但你若只是听他说话,说他三四十岁也有人信。
这孩子太老成了,思维敏捷,博学广闻,尤其是说话和看问题的思路,与成人无异。
看来粟特人能够掌控丝路数百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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