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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接货,猜叔就以为我挂在半路上了。
那天,我是早上六点出发的,顺利的话,下午三四点就能回来,我硬是拖到了晚上九点多。
路途中到处都是问题:缅甸山路路况极差,根本不敢开快,况且分岔路特别多,稍不留神就会开错地方;路上会遇到各种卡哨对你盘查,有时候是政府军,也有时候是掸邦(掸邦是缅甸联邦里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邦。
东面与中国大陆云南省、老挝和泰国相接壤,南面克耶邦、克伦邦相连,西面与缅邦相连,北面与克钦邦相连。
)武装,得解释半天才同意放行;到了栋达之后找不到装货的仓库;和梭温沟通牛头不对马嘴,总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
回到达邦以后,猜叔见到我第一眼就笑了:“你还活着啊?”我已经累得没力气回他话了。
在这条给毒贩供应给养的链条里,我的任务就是开车装货,卸货,和接头的梭温核对数量,一个星期走三次,跑一天休息一天,每批货赚两万,我能得两千。
几次“接水”之后,我对走货的路线已经相当熟悉、物品的价格也有了一些了解,发现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暴利,但是利润也相当可观。
我问猜叔,一瓶可乐我们卖人家20块人民币,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我们买,不直接去当地买? 猜叔解释说:这些都是要运往他们最核心的制毒老巢的,因为势力划分和政府打压的原因,地点不能让外人知道,只得找自己人来做。
说到底,他们信任猜叔。
其实,送进去的这些可乐方便面都是假的,制毒窝点里面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如果第一次吃到的东西就是假的,那么以后也能接受假可乐假方便面的口味。
我又问:“猜叔,为什么这些人把活都给你做啊?” 猜叔没说话,默默地把衣服脱了,指着身上的伤疤和弹孔,跟我说:这一处,是几几年替谁挨的枪子,这一处,是几几年帮谁挡的刀。
我不能有自己的手机,和外界联系只能去镇中心打电话。
镇上有猜叔的耳目,我不敢一个人贸然去,怕招来猜忌,只有趁送货的时候和猜叔一起。
我下车打电话的时候,猜叔也自然而然地跟在我旁边,像是本来就应该那么做一样。
我有些不自在,想让猜叔回避,看着他的脸却不敢开口。
电话那头的妈妈说:你要注意身体。
我听完点点头,猜叔在我身旁也点点头,一脸慈眉善目,像是和我一起分享家人带来的喜悦。
猜叔对我不错,隔三岔五会来小木屋找我喝酒。
他是中国文化的深度爱好者,会背的古诗词比大部分中国人还多,我的古诗词都是中学课本上的,许多猜叔会背的,我听都没听过。
他心目中最好的年代是坤沙执政的时候,提及坤沙,猜叔充满感情地回忆:军队纪律严明,社会充满秩序,百姓受到教化,无论军民每隔两三月总要进行一两次考试,考题是对坤沙生平的了解,以及知晓他为金三角带来了哪些变化,那时人人都敬爱一个领袖,不像现在,军阀无秩序的混乱割据。
尽管猜叔起初只是坤沙的俘虏,后来才转为坤沙手下的普通一兵,很可能并不能和这位“伟大领导人”进行足够深刻而亲密的交流。
猜叔最常找我做的事就是在缅甸炎热寂寞的空气里喝酒,聊毛泽东、古诗词、坤沙、他心目中过去的好日子和旧日荣光。
我想,他对我和对其他手下有点不一样。
有次,酒喝得正开心的时候,我问猜叔:你老婆呢? 猜叔本来正在笑,突然一下子恢复平静,嘴角从弯曲变成直线。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猜叔的老婆很久以前就被仇家杀掉了,扔进了追夫河。
不和我喝酒的日子里,猜叔最常做的事情是躺在家里的躺椅上,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偶尔也会去孟拉赌博,每次去赌场赢了钱,就会拿一些糖回来分给小孩子。
猜叔的老婆以前很爱听八九十年代港片里的流行歌,他会叫人录成磁带。
当猜叔躺在躺椅上的时候,屋子里只有香港老歌的声音流过。
过了半个多月,等我路线熟悉的差不多了,猜叔特地请当地的头头脑脑吃了一顿饭,带我单独敬了一圈酒,混个熟脸,我也算进入这个“圈子”了,不再是金三角菜鸟。
偶尔送货的时候,经过村镇时会有老人妇女站在路中间,语言不通,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后来猜叔跟我说,给他们一些粮食就行了。
从那以后,我出门送货都会提前在皮卡的后座上预备一些小包装的大米或者小桶食用油之类。
我开始对这份工作满意,虽说是给毒贩送给养,但不直接和毒贩打交道,也接触不到毒品,就像普通的卡车司机一样,工资还挺高,半年下来,我存了小几十万。
我至今还记得,在离开昆明去到打洛的汽车上,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姑娘,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圆圆的特别可爱,眼睛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一路上时间很长,也很无聊,我和她攀谈起来,聊天中,她说自己是大学生,学的是金融管理,喜欢周杰伦,喜欢甜食,最怕狗和蛇,正在计划一场去全国各地的旅行计划。
她问我:“你也是大学生吗?” 我故作沮丧地说道:“我连大学的校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 她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想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悻悻地说:“其实没上过大学也挺好的,可以更早赚钱,真的。
”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啊?” 我想了一下,回她:“喝酒算吗?”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又俏皮地笑出了声。
她很兴奋地和我描述她的大学生活。
比如,她们学校食堂的阿姨长得很漂亮,她们的宿管把想要混进来的男生赶出去,她们的政治课老师结婚十年还没有孩子…… 我根本不明白这些事到底哪里有趣,但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段旅途很长,在汽车的颠簸中,我很多记忆都缺失了。
只依稀记得,她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是去旅游吗?” 我假装一个成熟男人的口吻,回答她:“工作。
” 如果不是接下来在缅甸发生的事情,我可能会一直在这里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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