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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盏一砸:“一派胡言,小侯爷正在殿中,怎会在大街上?” 陆无疾听着话头,便知圣上是打算当庭发作,立刻震声道:“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人面容也的确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召江。
” 楚荆一愣,脸色煞白霍然起身。
太子眉头也皱紧了。
“带上来。
”燕平帝余怒未消,“朕倒要瞧瞧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侯府之子。
” 楚召淮一怔。
很快,府军前卫的人带着一个少年踉跄着从外走来,刚到殿下便噗通一头栽下去。
楚召淮捏着茶饼的手微微一紧。
是楚召江。
在楚召淮的记忆中,楚召江虽然比他小,却好像天生懂得如何欺辱人。
拜他所赐,自从白夫人去世后那两年,楚召淮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时是吃残羹冷炙,有时故意给他黑炭,有时故意吓他,看着他心疾发作痛苦难忍,最严重的便是骗他在猎场险些葬身狼腹。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头发散乱,面露惊惧惶恐,撑地的右手竟然都少了两指,正在涓涓流着血。
燕平帝眉头紧蹙:“抬起头来。
” 楚召江眼泪直流,呜咽着抬头:“陛下,求陛下为召江做主……” 在瞧见失踪多日的亲生子时,楚荆面露激动,努力遏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可听到楚召江开口,楚荆却心中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替嫁之事不能当众暴露,起码不能当着陛下的面。
还没等楚荆阻止,受尽委屈的楚召江痛哭道:“陛下!姬恂他将我囚禁十日,不光割了我的发,还斩断我的两指,今日若非我及时逃出,怕是已经丧命!” 楚荆的妹妹是当朝贵妃,按照辈分楚召江要换燕平帝一声姑父。
燕平帝自然见过楚召江,他冷声道:“的确是召江,那如今这位璟王妃是何人?” 楚召淮心口一跳,本能地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饮冷酒,像是对这场闹剧全然不在意,哪怕楚召江当面告他杀人也像是没听到似的。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姬恂的眼眸微微张大。
姬恂却没看他。
徐公公让太监将楚召淮从椅上拽起,押着他跪在地上。
抬手将眼纱摘下,露出一张几乎没多少人认识的脸,漂亮而陌生。
楚召淮怔怔跪在那,四周的视线好像一把把利刃,让他刀斧加身,随时都能凌迟处死,小腿的伤口随着跪姿隐隐作痛,唤醒他混沌的意识。
燕平帝问他:“你是谁?” 楚召淮孤身跪在空荡的大殿中央,长发披散,雪白披风将他显得像是一碰放在火上炙烤的雪。
急促的心跳缓下后,惧怕这种情绪慢吞吞地化为一团白雾从喉中飘出,缓慢扭曲荡去另一个世界。
……好像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楚召淮手撑着地,伏地答道:“草民,楚召淮。
” 燕平帝一怔:“楚召淮?” “是。
”楚召淮声音古井无波,“草民是镇远侯府楚侯的长子,年幼时便去江南养病,近日方归。
” 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姬翊人都傻了。
楚召淮?楚召江的哥哥? 楚召江那样卑劣的人,怎么会有超尘出俗还好看的哥哥?! 楚荆眼睛一闭,知晓此事已无了转圜余地。
他能对着姬恂用“陛下圣旨只说赐婚小侯爷,并未指名道姓”这套理由想将事小事化了,却无法对着圣上用。
一旦出口,便是彻底的欺君。
楚荆起身走至楚召江身边,屈膝跪下:“臣一时糊涂,只听信长子说爱慕璟王,便纵容召淮替弟弟出嫁,请陛下责罚。
” 燕平帝险些被气笑:“朕的圣旨,便是被你这样用来敷衍搪塞的吗?” 楚荆额头抵地:“臣,死罪。
” 今日这事,就连不通争斗的楚召淮都看得出来是姬恂挑起的,更何况在座众人各个都是老狐狸,全都心知肚明。
燕平帝看向姬恂,想知道他的态度:“明忱,你觉得呢。
” 姬恂“啊”了声,像是刚睡醒似的:“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 燕平帝握着龙椅扶手,眼神掩饰不住平添一抹冷意。
姬明忱这个反应,便是不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逼着他处置镇远侯府。
燕平帝知晓他不肯善罢甘休,只能道:“镇远侯蔑视皇威,特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褫夺爵位。
” 楚荆脸色一白。
楚召江彻底愣了。
被姬恂吓傻的脑子艰难运作起来,后知后觉反应到他不该当众戳穿替嫁之事。
可已晚了。
就算他整只手被姬恂斩下,恐怕陛下也不会替他做主。
燕平帝掠过楚召江,冰冷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楚召淮身上:“至于你,为一己私欲冒充弟弟嫁入王府,其心可……” 话还为说完,姬恂突然道:“皇兄说笑了。
” 众人被这一变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全都看他。
姬恂喝了口酒,眉眼带着笑:“圣旨上不是说臣弟要娶的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吗,召淮是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璟王妃。
” 燕平帝一顿。
就连太子也有些看不透姬恂了,大张旗鼓在宫宴搞了这通“欺君”的罪名,圣上都按着他的态度给他“做主”,如今怎么反而改口了? “我朝自古长幼尊卑分明。
”姬恂淡淡道,“若是召淮不嫁来,难不成镇远侯府还真想把一个媵妾之子冒充‘小侯爷’塞给本王吗?” 楚荆愕然看他。
刚才圣上下罪剥夺爵位时不说,如今为何又说这话? 这人脑子真疯了吗? 还是说……他真的想要楚召淮为妃? 燕平帝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跪在那一动不动的人,若不是知晓姬明忱认不得人脸,都要觉得他是为美色所惑了。
“自然。
”燕平帝淡淡道,“既然召淮也倾慕于你,这也算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婚事。
” 姬恂道:“谢皇兄。
” 燕平帝看向还在伏地的楚荆,又道:“那楚侯……” 姬恂面带困惑:“皇兄说什么?” 燕平帝笑了。
既想要替嫁的王妃,又想要发作楚荆,太贪婪了。
贪婪的人,往往野心也大。
替嫁之事可大可小,只要不捅到眼前,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姬恂却当着满朝文武将事情闹大,若不惩戒恐怕皇室威严有损。
燕平帝早有打算夺了楚荆的爵位,毕竟就算两家不和,也保不齐联姻后会私下联手,晋凌的账目还未查清,舍一个楚荆无关紧要。
“没什么——今日朕也乏了,太子,扶朕回去。
” 太子起身,众人跪地迎送。
姬恂目送燕平帝离去,好一会才看向大殿中还跪着的人。
楚召淮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垂眼看着地上的眼纱,一动不动,面带茫然。
这些时日他一直羡慕皇室的骄奢淫逸、豪横奢靡,直到方才皇权好似一座比天还高的大山轻轻倾轧而来,只是滚了半圈便将他认知中无法对抗、逃离的巍峨侯府轻飘飘碾成废墟。
他没死。
……但也只是没死而已。
那车轮滚滚,也将他这些时日所有的天真一并碾碎。
王爷之尊,怎会待他这个冒牌货如此爱护? 自己不过只是一枚棋子,姬恂没来由的体贴,或许就是他万劫不复的开始。
如今皇权那辆镶嵌宝石金银的巨车悍然而来,姬恂只一句话便将那巍峨的杀机挡住。
像是施舍一样。
也许未来他哪日心情不好,随意让开,那车继续前行,随随便便把他压得尸骨无存。
轮椅的声音缓缓而来,楚召淮朦胧的视线出现那绣着金线的靴子,玄色衣摆纹饰繁琐,一块布便价值不菲。
姬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有些僵硬。
“起来,回家。
” 楚召淮茫然抬头,盈满眼眶的泪无意识地从面颊滑落,砸在地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那颗痣被水浸了,愈发的黑。
姬恂一僵。
楚召淮眼底没有对他的恐惧,抗拒。
……他只是难过。
“是。
”楚召淮还是很乖巧,撑着手想自己爬起来。
但他跪久了,刚撑起身体又双手发软地栽了回去。
姬恂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楚召淮几乎是本能的拂开他的手:“别碰我……” 姬恂的手倏地悬在半空。
楚召淮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 第一句是抗拒。
第二句是乞求。
就在这时,姬翊飞快跑上前,手忙脚乱道:“怎么还跪着啊,我扶你起来,没事吧?” 这回楚召淮并未抵抗,整个人像是只木偶似的,踉跄着任由人将自己扶起。
姬恂似乎想说什么,陆无疾从不远处走来。
姬翊道:“爹,您先忙,我先带他回府了。
” 姬恂收回视线:“嗯。
” 姬翊扶人很有经验,忙不迭把人带走了。
姬恂抬头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手近乎烦躁地摩挲着鸠首杖,力道之大几乎将鸠首上的尖嘴掰断。
大庭广众,陆无疾日行一例对璟王表示嘲讽,还趁机多骂了几句。
他正装着不和,却见平时已经嘴毒起来把他怼得满脸通红的人却眉头紧皱,一直盯着太和殿门的方向,满脸心不在焉。
陆无疾蹙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事吧,那走了。
” 姬恂懒得听他掰扯,殷重山二话不说推着人离开。
陆无疾蹙眉。
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毒嘴落家里了? 殷重山推着轮椅出了宫,周患正坐在车外打瞌睡,瞧见王爷回来赶忙跳下来放下木板。
姬恂视线往车内一瞧。
空无一人。
殷重山看了看王爷,咳了声,替他问:“周患,王妃已经和世子回去了吗?” “是啊。
”周患嘚啵嘚啵道,“方才我在门口都听说了,王爷在大殿上大杀四方,不光让楚荆被剥夺爵位,还让王妃光明正大不再是谁的‘替嫁’,此等用心良苦,王妃必定对王爷死心塌地,情根深种吧!哈哈哈!” 姬恂:“……” 殷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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