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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二,嘉裕帝万寿节。
因着国势日上,殷逐离也就大方地出了一笔钱,在宫中大肆操办了一番。
宫中设宴,自然是群臣相贺,各方使节来朝。
其场面之隆重不必赘叙。
及至夜间,殷逐离带沈庭蛟出了宫,回了先前的福禄王府。
沈庭蛟将这里赐给了殷逐离,是名义上的右丞相府。
但殷逐离长居宫中,这边也来得少。
好在园林经管得当,并未有颓败之貌。
王府有以前的旧仆,如今也升了总管。
殷逐离命人搬了酒,另做了几样小菜,仍在湖边平坦的青石上与沈庭蛟小酌。
当夜上弦月,秋风掠过湖面,挟裹着月桂的暗香。
殷逐离亲自煮酒,沈庭蛟坐在虎皮锦垫上,宫宴中他喝了不少,这时候双颊仍带胭红,眸子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火光。
殷逐离把着玉壶斟酒,眸子里却映着他:“今日,是陛下二十三岁生辰,我们成亲……七年了吧?” 沈庭蛟微怔,许久才点头。
殷逐离倾身为他斟了半杯酒,那琥珀色的酒汁挂在杯壁,晶莹通透:“七年前的殷逐离,和七年后的我,已经改变了许多,陛下。
”沈庭蛟微愕,抬头看她,她浅笑如风,“七年前,我确实心仪着他,我六岁就拜他为师了,十五年,他陪我走过最懵懂、最艰难的年月。
曾经我对他亦确实存过非份之想,”她笑得自嘲,“如果他选择不同的路,我会陪他走到最后。
但是七年后的今天,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殷逐离,改变了。
” 她拈了一片枯萎的枫叶,轻轻搔过他的脸颊:“时隔七年,有些东西终于可以看得清楚。
我想,我对他的感情,同他对我的感情,终于同步了。
”她揽了沈庭蛟的肩,见他眸中似有醉意,就着他的手饮尽了他杯中残酒,“从我决定同你返回长安开始,你就不是我次要的选择,明白吗?” 沈庭蛟抬头直视她,她的神色平静淡雅,眸子里停泊着三月温柔:“你是一个意外,至始至终,我没想到我会在这朝堂纷扰之间逗留。
所以……”她缓缓握了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我不是在演戏,你是我的奇迹。
” 沈庭蛟倚在她怀里,七年,也许不能胜过缺席的戏分,但他还有很多个七年,可以陪她行至水穷、坐看云起。
他又倒了半盏酒,猫儿一样倚在殷逐离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轻啜,他第一次觉得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你并不需要忘掉他,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总隔着一个他。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你好……我也可以拭你之泪……” 殷逐离轻啄他丰润的唇,语声低沉:“嗯。
那么,我们今晚是不是该做点正事了呢?” 沈庭蛟本就饮酒过量,眸子里都是闪亮的水光,他将杯中酒喂给殷逐离:“我们好像没有喝过交杯酒?”殷逐离笑骂:“那还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吗?” 沈庭蛟起身,将两盏酒樽斟满,琉璃盏在炉火中光华熠熠:“喝吗?”殷逐离接过,与他交臂而饮,不过一杯酒,两个人却都如今一场仪式般郑重。
与其说是交杯,不如视为交心。
不料这杯酒彻底地将沈庭蛟放倒了,殷逐离百般摇晃不醒,只得苦笑着抱他回房:“喝不了你早说啊,就这怂样还拭我之泪,我用来擦屁股都嫌膈应……” 时日在继续,沈卓阳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
他特别亲近沈庭蛟,第一个会叫的也是他父皇。
殷逐离不以为意,平日里对他管教甚为严苛。
他经常不平,觉得殷逐离所有的宠溺和宽容都留给了沈庭蛟。
对此殷逐离只同他讲过一次:“那是因为母后会陪着你父皇一辈子,他不用担心如果母后不在身边又当如何。
可母后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
你是未来的储君,这朝堂不会纵容你,天下更不会。
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 沈卓阳四岁拜了秦师为太子太傅。
秦师跟殷逐离不对盘,经常在殿堂上因政见不一而起争执。
以至于有一天他上完折子后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左右一看,才发觉殷逐离前往河南巡视春耕和河工了。
沈卓阳七岁那年,喜欢上了秦师的小孙女,被秦师怒训了一通。
秦师告知殷逐离,殷逐离大喜,对着沈卓阳就是一通鼓舞:“喜欢就告诉她吧,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当!” 沈卓阳于是开始追求秦师的小孙女秦嫣,为此秦师将殷逐离恨了个牙痒,每每遇见,总要互相奚落一番。
兴禾九年,太子太傅秦师重病,以为临到弥留,命家人带话给殷逐离:“其实嫣儿作你的媳妇,老夫很放心。
” 结果话带给殷逐离后,殷逐离和沈庭蛟找了柯停风,又带了宫中医术精良的御医一并过去,他又没死成。
此事每每被殷逐离嘲笑,二人斗嘴依旧。
某日,殷逐离私纵案犯,将沈庭蛟亲笔勾决的案子发回大理寺,擅自交由范珉重审。
沈庭蛟自觉颜面受损,在朝堂上将之痛斥了一番,怒不可遏。
群臣垂着头扮演木头人。
他火未发完,殷逐离凑近他轻轻说了几个字,他态度陡变,连怒容也收了起来,一脸狐疑:“真的?” 殷逐离耸肩,他在群臣目光的注视下干咳一声:“那谁,范珉啊,办案如有困难,可直接上报于朕!” 群臣绝倒。
下朝之后,殷逐离照例去户部,一众大臣围着她:“殷相,您到底跟王上说了什么?如何他突然就转怒为喜了呢?”殷逐离初时不语,他们追着问,“殷相,大家都是伺候王上,您说出来,以后臣等心里也有个谱不是?” 殷逐离摇头:“这个理由你们用不了。
” 这次连秦师都不信:“有什么理由是别人全都用不了的?” 殷逐离一脸坦然:“我告诉他我又怀孕了。
” 群臣再次滑倒,最后还是赵毓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真怀上了?” 殷逐离举步往前走,阳光为她镀上一层薄金,她笑意浅淡:“不过逗他乐乐……我们王上啊,有时候还真是单纯得可爱。
” 群臣倒塌:“殷相,你那是欺君……” 嘉裕帝沈庭蛟一生惧内,且没有主见,世人多如此评价。
只不能否认的是,他在位期间,政治清明、黎民安定,一个久经战乱、百废待兴的王朝渐现了富庶的初象。
史官写着这些杂论的时候,殷逐离正等着嘉裕帝批完折子睡觉。
沈庭蛟懒懒地倚在她怀里,搁了手里的朱笔,见那仍堆积如山的奏折,作泫然欲泣状:“逐离,朕困了。
” 殷逐离正在看书,闻言低头,见他案上堆积的奏疏就大怒:“谁让你昨天又和张青出去斗蛐蛐了?休想偷懒,赶紧地把奏折都批了!” 沈庭蛟回身揽着她的脖子,猫儿一般慵懒:“可是朕困了嘛。
” 见他确实昏昏欲睡,殷逐离敲了敲他的头,却终是搁了手里的《货殖列传》,缓缓执了那朱笔,将剩下的折子继续批下去。
她的侧脸在悬珠的柔光下略褪了刚毅,显得温雅恬淡。
其实那青史毁誉不过秋水一泓,却消遣了太多英雄。
英名骂名从来只在世人口中,而我只在乎今朝魂梦与君同。
沈庭蛟闭上双眼,听见殷逐离轻轻地哼唱一首小调,秦嫣养的那只猫喵的一声跃过拱檐,深宫的夜静谧而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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