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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步、第二步该做什么。
首先该把我们在教师宿舍楼的房子出售,再把家具变卖,在陌生地方钱可以给我们母女壮胆。
你呆呆地听着,腿慢慢地颠一下,再颠一下,不知你心里奏的什么调调。
搁在过去我是会提醒你的:女孩子坐相要好哦。
但此刻我不为难你。
那条黄狗静悄悄地来了,坐相很好地在我们对面入座。
它的眼睛随着我们啃冷鸡肉的动作而动,它主人没商量地替它回绝掉人类快餐,它是不认同的。
我把啃了一半的鸡胸肉递给它。
它叼着就跑,生怕我改主意。
你忘了吃,盯着黄狗跑去的方向。
两分钟后黄狗又回来想再领一份餐,你摸摸它的头,把一条鸡腿给了它。
这回它不走了,趴下身子开荤。
你对它说:“狗狗你命不好,对吧?跟着流浪汉当流浪狗。
” 我想,你跟在让人涂黑的母亲身边,太阳光都照不到你了。
但我说:“不见得,流浪汉拿它当宝,爱心有限,不过狗狗得到的是全部。
” 流浪汉突然出现在狗身后,伸着一根指控的食指:“唉,你们怎么给我的狗吃那玩意儿?!又油又咸,想害死它呀?!” 黄狗丢下鸡腿骨,摇着尾巴跑回主人那里去了。
流浪汉的狗不假,但规矩是好的。
娘儿俩对看一眼,交换的是欣慰。
这狗命是好的,受到的宠爱和珍重是专一的,尽管是来自一个流浪汉。
叮咚的妈也一样,流浪到边陲城镇,又穷又微不足道,但凡有一点好的,都是叮咚的,给叮咚的宠爱和珍重将是绝对专一,绝对独一份。
我提出要送你回到你外婆外公家去,你说你路熟,不用送。
我明白你是怕邻居看见我。
社会怎么描画我最终会影响你的,女儿。
那么多人拿黑色给我抹呀抹的,抹得渐渐没了我的原样,你渐渐也就忘了我的原样,或者,你怀疑我的原样是不是原样。
公交车靠站的时候,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花布钱包,大概是你父亲给你的东欧风情纪念物。
你匆匆从里面拿出一沓东西,使劲塞进我手里,钻入车门。
公交车离站了,我想多看你一眼,可你的脸从窗口转开,宁可去看陌生人的脊梁。
等车开远,我展开手心,看见你塞进来的是一卷钞票,面额大大小小。
我赶紧给你打手机。
“给我钱干吗?!” 你听出我的羞恼,但不直接回答提问。
“是我攒的钱。
” 其中一定有你父亲给你的钱。
背着我,他对你的大收买早就开始了。
我说:“那你干吗不自己留着?” “你留着吧。
” 在这里你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你把我这个妈妈看成了什么?是该可怜的人?可怜又可憎?我手里攥着你给我的那卷钞票,晃悠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我十点多钟才回到煤矿办事处。
原先的招待所现在也给自己贴了两颗星,你外公的一个学生在这里当办事处副主任,因此我的房钱十分优惠。
房客中有不少上访的,天天看见工作人员撵人,天天听见被撵出去的人骂街,毁东西。
我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住了两个多礼拜。
住到第三个礼拜,礼拜一晚上,叮咚你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问你是不是按我们说定的跟刘畅的辩护律师提交了证词。
你说是的。
我放心了,说了声谢谢。
你没有吭气,我问你怎么了,你还是不说话,我又替刘畅谢了你。
又一秒钟的停顿,你疲劳地说:“挂了哦?” 我强打起精神笑笑:“没跟妈妈说晚安呢。
” “晚安。
” 我突然看见床上的购物塑料袋。
“哦,叮咚,差一点忘了,我给你买了一件薄毛衣,明天抽空给你送学校去。
” “不要来!” 叫喊脱口而出,你恐惧而绝望。
我明白我这个母亲你是宁可没有的,宁可不存在或已经死去。
挂了手机,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旧卡其裤被两个膝盖顶出两个鼓包,浅蓝外套前襟上有一点油渍,剪短的头发无所谓地梳向脑后,我像是住在招待所里的上访人员,不,区别是他们心里有冤,有状告对象,而我没冤可诉,状告的只能是自己。
没错,我比他们更不如,我是叮咚你的奇耻大辱。
是远离的时候了。
我给你外婆打了电话,谈了几句出售房子的计划,以及我在云南蒙自市找工作的进展。
第二天是礼拜二,到街上吃了早饭回来,发现房间里站着个人。
他一转头,原来是沈旭律师。
一张拉长的大圆脸,既不道好,也不抱歉自己擅入我的房间。
后来我知道他拿出律师证件吓唬前台,服务员打开我的房门让他进来了。
看来我的住处并不隐蔽。
“你女儿推翻了上次的证词。
” 啊?! “昨天本来指望她进一步作证,或者把上次的证词细节化,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沈律师见我摇头,颧骨一耸,淡淡的冷笑出来了。
他手里出现个东西,一看,是录音笔。
开始一段无声,接下去沈律师劝说:“说呀……没关系,说错咱们可以重来……来,好好回忆回忆,就把你听到的看到的说出来,能说多少说多少,连不上也没关系……你听到什么了?” 沈律师把这种话说了两三遍,一个女声接上来,把类似的话用更婉转的口气又说几遍。
“我听到……” 这是你,叮咚,我可怜的十三岁的女儿,为妈妈遭受了多大的屈辱。
“没关系,不怕,我们不是警察,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年轻女律师的口气可以用到儿童保健医院去哄孩子拔牙。
一个长长的停顿,叮咚突然换了个口气,一吐为快的口气:“刘畅和邵天一都追我妈,欺负我妈,还要强暴我妈!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话音里混入了呜咽,“狗咬狗,一个杀了一个,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妈给他们做饭吃,搞药给他们治病,付出那么多,最后落什么了?!”叮咚最后句子是号啕出来的。
我不知为什么流出眼泪来。
你给我的冷冰冰的面孔后面,藏着这么迅疾的呐喊和号啕?我的孩子,我这才知道你多么爱我。
不过这是没用的,你这样爱妈妈,护着妈妈,妈妈领情,妈妈感动,但没用啊……我抹了一把挂在下巴上的泪水。
录音笔还在运转,只剩下叮咚的呜咽,不要,不要,孩子,不要做这种反咬的事,不然事情就会转向丑恶…… “这就是你跟她谈话之后,她提供的证词!你们到底谈了什么?!我怀疑你也教唆了她!”背着台灯,沈律师嘴里喷出的唾沫炸开了礼花。
“‘也’?”我看着极有辩才的大圆脸。
“我们一直认为是你教唆刘畅,看来太有理由这么认为了!” 我心灰地笑笑。
叮咚,我理解你,你护着妈妈,但是我们在一场几败俱伤的感情经历之后,需要的是相互舔伤,相互拉一把,千万别上当,进入自相残杀的设置,不然你将发现,滑向丑恶的速度会是很惊人的。
沈旭律师收了录音笔,说:“刘畅被执行死刑有你什么好?民众会要求执法人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我还在想你,我的叮咚。
沈律师推开椅子,站起身,拎起包,打开门,最后把门带上,每个动作都是使足力气做的,尽力做得恶狠狠,嘴里骂不出的,动作骂出来了。
叮咚,你不懂,人心都有个阀门,平常是藏着的,你都不会感觉它在那儿,但它是很容易给碰着的,一旦碰了那阀门,怨毒和仇恨就发射出来,遮天蔽日,原子弹爆炸,再看看爆炸现场,所有人都没了原样,都变形了,都丑得相互不敢相认。
我无邪的孩子,也许你那只皴得皮肤变质的小手已经碰了那阀门。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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