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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查凉城案颇有心得。
此事便交给他,给他一月期限。
” 暮灵竹脸色微白。
暮灵竹脱口而出:“凉城?父皇,这、这不太好吧……”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老皇帝不解看她。
半晌,梁禄突然想起了什么,俯到老皇帝耳边提醒几句。
老皇帝恍然大悟,神色复杂,拍一拍暮灵竹的肩膀。
老皇帝叹道:“孩子,苦了你了……此事,你便不用管了。
” 暮灵竹咬唇,缄口。
她忍着心中惶然与不安,不敢在面上忤逆父皇,袖中手却揪着帕子,快将帕子拧成麻花。
-- 叶白得老皇帝召见,于他来说,并不算太意外。
一,前几日姜循被太子关禁闭,姜循便和叶白商量过此事,叶白有心在皇帝面前出头,帮姜循一把;二,叶白心想自己到底帮过暮灵竹两次,那小公主虽无大本事,却日日侍奉皇帝,小公主若得皇帝询问,总会帮自己美言两句吧? 此时消息全面封锁,叶白还不知道,皇帝要重审凉城事变。
更不知道,皇帝要将重审权交给他。
……那将是何其荒谬的轮回。
命运玩味地将所有人玩转其中,将诸事导向不受控的未来。
无论天子,无论太子,无论叶白。
夏日雨已停,只剩下些热风裹着树叶间的淋漓水滴。
叶白撑伞入宫,去福宁殿见皇帝。
中途皇帝旧疾变重,叶白便在御园中等候召见。
他等候时,看到御园中不只他一人。
有一位少女缩在一颗树下,双手抵膝,长裙曳地,正看那树下迁徙的蚂蚁,看得津津有味。
叶白撑伞而来,伞面罩住她,笼下一片灰影。
树下看蚂蚁的暮灵竹怔忡抬头。
她反应有些迟钝,或者说她没什么反应。
倒是这个年轻郎君朝她弯眸笑,面白如玉,眉眼流波。
叶白:“殿下怎么不去看官家?” 暮灵竹答:“……我一会儿去问御医,父皇和你有政务谈,我不会去打扰的。
” 叶白仍是笑吟吟的:“还没恭喜殿下去资善堂听讲筵呢。
” 暮灵竹脸颊微红。
她此时才想起公主应有的模样,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得他作揖行礼。
她看着他这执伞而立、长身玉立的模样,风雅又风流,心中却一阵难过,侧过脸,并不想多看。
叶白好整以暇,低声笑:“殿下读书是迟了些,不过也不晚。
殿下有不懂的学问,若我有缘见到殿下,可偶尔为殿下解惑。
听说姜太傅十分严厉,殿下要认真些啊。
” 暮灵竹奇怪看他。
他干嘛这样主动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他为什么说了这么多? 叶白朝她眨眼,左右无人,他才压低声音:“多谢殿下为我在官家面前美言。
” 暮灵竹恍悟,这才明白叶白为什么会和自己亲近。
自己这般不显眼这般低微,日日仰着父皇鼻息而活,若非有所求,谁会搭理自己呢? 暮灵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侧身避开,小声:“叶郎君,你误会了,不是我。
我没有为你说话。
” 叶白怔住。
暮灵竹乌灵的眼睛望着树叶出神:“其实我不愿意你接受父皇的安排。
你……真的可以吗?” 叶白尚不知道皇帝要自己做什么,而暮灵竹的态度又十分奇怪。
他探究地打量小公主,正想试探,便有内宦急急忙忙来御园找人,说皇帝要见叶郎君。
叶白便朝暮灵竹笑了一笑,转身跟随上内宦。
暮灵竹站在树下,树叶哗然若潮,光斑流动似藻。
叶落衣飞,乌发拂颊,少女立在潮起潮涌间,看那风浪涌向叶白。
他衣摆飞扬,翩若鸿影。
他身修气清,风流无二。
而她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无比难过。
-- 她知道他不记得。
她知道只有自己记得。
-- 在很小的时候,暮灵竹的娘亲还没有被打入冷宫的时候,父皇曾为她安排过一桩亲事。
凉城的麒麟儿程应白,名气甚大,东京都为此动容探究。
皇帝想让程家孩子入京做驸马,远远牵制程家;而娘亲则高兴那麒麟儿的家世身份,以为女儿会有一段好姻缘。
后来,娘亲得罪了其他后妃,程家似乎也不太愿意麒麟儿入东京。
婚约还在,但暮灵竹已经跟随娘亲,搬入了冷宫。
之后近十年,没有人提过婚约。
冷宫的日子十分难熬。
娘亲病逝,宫女惨死,照顾暮灵竹的嬷嬷们也一个个离开。
十二岁的时候,奶嬷嬷也病倒了。
除夕之日,冷宫外欢喜喧嚣,冷宫中,暮灵竹守着嬷嬷渐渐冰凉的尸骨,只想随嬷嬷一同离去。
而嬷嬷大约猜到了暮灵竹的想法,她在临死前,送了暮灵竹一幅画—— “阿竹,这是我和你娘亲,一同为你留下的程家儿郎的画像。
你的婚约没有被取消……大约是你父皇忘了。
多亏他忘了,我们阿竹便还剩下这一个指望。
“如果程家那孩子长大,便应该是这个样子吧?我和你娘只是凭当年的说法画的,不一定准。
可他是程家孩子,是你未来夫君。
阿竹,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带你离开冷宫,会像我和你娘一样照顾你。
“你不是没有亲人,他便是你的亲人。
” 其实那一年,凉城事变发生,程段二家被灭门了。
“啪——”除夕夜花炮轰雷,灯光杂彩。
那一夜,江鹭背着段枫走在荒原中,星火孤寂落身;姜循和叶白坐在东京黑暗中,仰头看烟火;隔着数道宫墙,年幼的暮灵竹噙泪抱紧画轴。
-- 离开冷宫的暮灵竹早已知道,那是娘亲和嬷嬷为了她能活下去,撒下的谎言。
她知道那是谎言,可她正是靠着谎言熬出了冷宫。
她知道凉城出了事,程家灭了门。
整个东京没有人会提,这世上也不会有少年郎来找她。
她只是跟在老皇帝身边,奢望父皇的一点恩宠。
而某一天,恶兽从天降,她即将被恶虎吞噬时,有人自后拉住她,将她拽出险境。
天色昏昏,日不在天。
暮灵竹回过头仰望—— 文人衣下有铁甲,隐姓埋名必有冤。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日,收到的最好礼物。
-- 她一眼认出他。
她一眼看破他的秘密。
她什么也不会说,她会保护他的秘密保护他。
她再不如年幼时那般希望有人从天而降,身披彩翼光华无双。
她明白世间人各有秘密各有难处,她唯有自救才可活。
……可父皇要将凉城案子交给他的话,面对那些故事那些尸骨,他该有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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