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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已是五月初一。
早起夏初把自己装钱的匣子拿出来,将银两铜钱排开点了一遍。
她算了算时间,然后拣了二钱银子来放回了匣子里,想了想,又拿出来了一钱。
扣好轻飘飘的钱匣,她把桌上的钱悉数扫进钱袋子,贴身揣好出了门。
到府衙里应了个卯,喝了会儿茶,问了一圈最近一些小案子的进展,之后看没什么要紧的事便说要去巡街,溜了出来。
阴天,云层浅灰却不厚,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似乎不远处哪里在下雨,微风里带着丝丝清凉的水汽。
这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无雨也无阳。
街上人还不是很多,夏初扶着佩刀走在街上,时不时地与两边面熟的摊贩打着招呼,问一问身体,说两句生意,或者敲打敲打街边游手好闲的混混。
到了东市,夏初在街上无目的地转悠,她想给蒋熙元找个不太掉价但是自己还能负担得起的礼物,寻了好一会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找的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因为那两个条件本来就是矛盾的。
转了一会儿,夏初迈步进了一家书画店,找了最小的一张画问了下价格,然后暗暗咂舌,扭身要走。
转身时忽然瞧见柜台后面摆了一溜儿的盒子,看尺寸觉得有几分眼熟,于是便又走回来指着那些盒子问伙计:“伙计,那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伙计回头看了看,堆着一脸的笑容道:“官爷问这个啊,这里面装的都是扇子。
” “扇子?”夏初眼睛一亮,轻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拿几把来看看,那什么,拿便宜点的!” 夏初从书画店离开的时候,荷包里丁零零的还剩下一钱银子。
她盯着手里的扇子盒暗暗叹了口气。
一把扇子足够她在包子铺吃一个月包子的,这还是便宜的。
艺术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果然是在物质层面之上的,她觉得她还是做个俗人比较靠谱。
夏初在附近寻了个面摊,要了一个小碗的清汤面,吃完像没吃似的,只好又要了一碗,狠狠心加了两块酱肉进去。
吃罢饭,夏初怀抱着扇子往府衙走,走到平光街该拐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停了两步后又继续往西走过去。
昨天在西市碰见了安良,她知道今天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可偏偏又一边告诉着自己不可能,一边脚不听使唤地要再去看看。
夏初打心里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所谓朋友之道,乃“上赶着不是买卖”,苏缜先是隐瞒自己的个人信息,现在又干脆销声匿迹,她也该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才是。
可她不光没能潇洒挥袖,心里还拽着满天的乌云,就跟今天这天气一样。
走到西市,还没拐到泰广楼,夏初就听见一片吵嚷声。
她以为又赶上月老板开戏,死忠粉沿路欢呼接驾呢,可走近了细一听又不对,那不是欢呼声,还就是吵起来了。
泰广楼的正门口堆满了人,连水牌都翻在了地上。
看门的还是那个特别贫的门子,此刻正站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大有舌战群儒之势。
夏初凑不到近前,便拉着旁边一个正抻着脖子围观的年轻公子问道:“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公子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一看夏初一身捕快的衣服,那点不悦之色便悉数散了,笑道:“官爷有所不知,这泰广楼店大欺客,原本安排今儿上午是月老板的一出《龙凤阁》,不知怎的给换成了一出老生花脸的《银宫山》,那门子说《龙凤阁》改在下午了。
这不少人就是冲着月老板来的,就从上午等到这会儿。
结果水牌一出来,写的倒是《龙凤阁》,可青衣却换成福成班的八岁红了。
” “所以就急眼了?” “那可不得急眼嘛!这溜溜地等了几个时辰,这不是耍着人玩儿吗?”这公子拔高了点声音说,显得甚是愤慨。
“难怪。
”夏初点了点头,“你也等着听看月老板的戏呢?” 那公子摇着扇子一笑:“噢,那倒不是,我就是路过看看热闹。
” 夏初抽了抽嘴角:“公子好雅兴。
” “咳,别提了。
”那公子啧了一声道,“我本不爱听戏,但听说这月筱红扮相好身段好,上个月就说来看一场,结果好容易占了个茶座还让人抢了,命差点儿没了。
”他摆摆手,心有余悸地道:“不看了,太危险。
” “嚯!还有这么抢座的呢?”夏初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没报案?” 那公子笑了笑,又晃了晃扇子:“这不是也没伤着么,再说,那人抢归抢,抢完还给了我银子,算起来我还算赚了不少。
” 夏初不说话了,心道,这西京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什么新鲜事儿都有。
这边她正说着话,泰广楼大门前忽然“啪”的一声响,也不知道谁从旁边饭馆里顺了个鸡蛋,越过人群正砸在那门子脑袋上。
门子站在椅子上像个雕塑一样愣住,鸡蛋清和鸡蛋黄便颤悠悠地从他脑袋顶滴了下来。
他抬手摸了一下,紧接着伸直胳膊指着门前的人就是一声大骂:“我X你姥姥!” 人群一下子静了片刻。
夏初旁边那位公子激动不已,合起扇子一击掌心,大喊了一声“好”。
这一声出去,顷刻间,场面更乱了。
夏初一看不好,这再下去非演变成群体事件不可,便丢下那个闲得很的公子,铆足了劲儿往门前冲过去。
人都在往前拥,脸上或是激愤或是激动,这里有多少是真不高兴,有多少就是趁乱起哄的,很难说。
泰广楼的护卫也都出来了,拿着棍棒拦着,夏初生怕这些护卫一个不冷静动了手可就麻烦了。
她抱着佩刀扶着帽子贴着墙根往里挤,一边挤一边喊着“大家冷静”,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她的。
好容易挤到一个护卫跟前,她一把抓住他的棍棒:“赶紧!让我过去!” 那护卫一看夏初,虽然狼狈了点儿,但是个捕快倒是没错,便侧开点儿身子让夏初钻了进去。
那个门子站在护卫身后,顶着一脑袋鸡蛋还在跳脚骂街,夏初两步过去就把他拽开了,对他吼道:“吵什么吵!没听说过顾客就是上帝!回去洗脸去!” 那门子正在气头上,胳膊一甩:“你他妈谁啊你!” 夏初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把官刀往外抽了一截:“你他妈不认识我,认识刀吗,嗯?” 门子一看,往后缩了缩脖子,嘴唇动了动犹有不忿地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夏初又把刀往前递了一下,那门子这才抹着脑袋离开了。
场外戏迷的火主要是被这门子给拱起来的,把这多嘴的门子弄走,算是釜底抽薪。
没了拱火的,水才能慢慢凉下去。
夏初转头看了一眼人群,心里有点发怵,少不得给自己鼓了把劲儿。
她把刚才门子站的高凳子拽过来,自己爬了上去,将佩刀抱在胸前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都闹什么闹!” “废话!这泰广楼水牌子一日三变的,耍我们呢?!”有个大个儿的汉子吼了一句。
夏初循声过去,一指他:“你是领头儿的?” “什……什么领头儿的?”那汉子愣了愣,随即又拔高了声音,“我这是代表大家说话!我们要看月老板的戏!” 夏初乐了,拍了拍手里的刀说道:“人太多,七嘴八舌的我听不清楚,你要是能代表我就跟你说。
你过来!” 那汉子又是一愣,旁边的人都转过头去看他,有人用肩膀顶了顶他:“去啊,官爷让你过去呢。
” “你怎么不过去?!”那汉子一瞪眼,旁边的人讪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代表。
” 自古民不与官斗,夏初虽然看着瘦弱了些,但一身捕快的行头一把皮鞘的佩刀,那就是洞开的衙门大门在她身后戳着。
佛小不要紧,庙大最重要。
见那汉子不动,夏初心里的底气足了不少,扯开了嗓子继续道:“泰广楼临时改戏,不服不忿的现在就跟我去衙门,联名告他们一个诈骗,骗了多少钱衙门一准让他们吐出来,那是他们理亏!要是在这砸了人家场子闹出伤亡来,那就是你们理亏,衙门该抓的一个不会少!别以为法不责众!” 一群人不说话了,旁边一个护卫扭头道:“哎?我们可没收茶钱呢!怎么就诈骗了!” “没收钱?”夏初眨了眨眼睛。
她还以为这戏院跟现代一样,是先买票后看戏呢,合着是先上车再补票啊!她一听又转过头去,大声道:“没收钱你们这闹什么闹!你们这堵着门是想堵出个什么结果来?!” “我们要听月老板的戏!” “月老板是人不是神,就不兴有个头疼脑热崴脚倒嗓的?你们闹就能把月老板闹出来了?!再闹,治你们个非法集会!”夏初拍了拍手里的刀,“不信试试!” 人群里还有人不满地嚷嚷,但比起刚才好了很多。
夏初叉腰看着,努力地散发着作为一个捕头该有的威严。
又僵持了一会儿后,外围便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散去。
夏初松了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匀实,远远地就听见有个声音连哭带号的,越来越近,一下子,刚刚稳定的状况又开始有点躁动起来。
夏初踮着脚看过去,就见一个布衣布裤的男子如丧考妣般冲了过来,到泰广楼门口“嗵”的一声就跪下了,隔着人群冲着门口大哭道:“月老板没了!月老板没了啊!” 包括夏初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有人先反应了过来,冲到那人面前把他拎起来:“你这胡说什么呢?!月老板怎么了?” “月老板没了!”那人哇的一声号开了,“我刚从德方班那边过来,那……那都起了幡儿了!” 这下可坏事了。
一帮人原本就等月筱红的戏等了大半天,一股子火还没下去,一瓢油又浇上来了。
月筱红是不是真的没了还不知道,但就算没了也不是没在这泰广楼里,但戏迷不管这个,一个晴天霹雳下来哪还有什么冷静的判断,撒了膀子就往泰广楼里冲,劲头儿更盛刚才。
夏初还在椅子上站着呢,甚至还没从月筱红的丧讯里回过神来,眨眼的工夫,原本挡在她身前的护卫已经被冲开了,人就像受了惊的北美野牛似的涌了过来。
夏初脚下椅子高,一冲一晃的立刻就失了重心,向后仰倒了过去。
她伸手想拉住点什么,但眼前哪有能给她落手的地方。
她心中大叫不好,自己一旦摔在地上,就算不被活活踩死,也肯定得被踩断掉七八根骨头。
正这时,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从人群后面呼地一下腾了起来,点着前面人的肩膀欺近,到门前,侧过身脚一踹门廊柱子跃到了夏初跟前,一伏身,准确地从一堆人里抓住了夏初的手,把她给拔了出来。
手臂捞住了夏初的腰,另一只手抓着廊下横梁将身形提起,再一荡,便荡出了人群。
夏初已经完全蒙了,只觉得大难不死、神爱世人。
愣神的工夫,就听那神道:“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夏初稀里糊涂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蒋熙元,心中余悸未消,也忘了自己现在还被他搂着腰拽在怀里。
她张了张嘴,梦游似的说:“神了……” 蒋熙元哧地一声就笑了。
与此同时,就听见一阵急火火的锣声,夏初回头看过去,见几个捕快带着一帮不知道哪来的人冲进了人群,没片刻的工夫就把人群给冲散了。
常青仰着头抱着臂慢条斯理地走到泰广楼门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对着身后的人招了下手:“去!把冲进去的人都给我带出来!”说完转头看着夏初,笑得意味不明,扬声道,“头儿,怎么样?大人来得还算及时吧?” 夏初又回头看了蒋熙元一眼,这才惊觉自己跟他贴得太近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蒋熙元薄衫下结实的肌肉。
夏初推了蒋熙元一把,红着脸握拳咳了一声,对蒋熙元潦草地一拱手,粗声粗气地说:“大人好功夫!” 说完扭身朝常青跑过去,一边后怕地想:得亏束了胸,不然胸再平怕也是要穿帮的了。
蒋熙元看着夏初仓皇的模样,弯唇一笑,觉得甚是有趣。
夏初过去问了常青才知道,原来泰广楼这边一吵起来,就有人去府衙给常青报了信儿,常青便带着几个在府衙的捕快奔过来了,路上遇见一帮在路边看斗鸡的兄弟,贪热闹,就跟着一起来了。
为什么蒋熙元也过来了?夏初没想起来问,常青也就没多说。
其实蒋熙元是常青请上的,这是常青的一个心眼,因为他不知道这边会闹成什么样子,夏初不在,若是闹得不可收拾他得有个能顶事儿的人扛着。
他去请蒋熙元本来是有点不合适的,但他说了一句:“夏捕头出门巡街了,保不齐就在西市。
”他没敢把话说死,因为他也不知道夏初究竟在不在,但蒋熙元还是二话不说地来了。
常青来的路上暗暗咂舌。
他觉得蒋熙元对夏初不一般,但没想到如此不一般,不免暗暗地八卦,也警醒着自己日后在府衙行事的分寸。
蒋熙元猜得出常青的心思,他不喜别人利用夏初,但如此利用自己他则完全没有意见。
现在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别人怎么想,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做得过分一点儿,最好让夏初骑虎难下才好。
在不引起夏初反感的前提下,一点点地推低夏初的底线,提高她对自己的接受度。
夏初就这么被自己的下属和上司心照不宣地算计了,茫然无知。
泰广楼的场面稳定了下来,戏园子也不是完全没损失,砸了些杯盘倒了些桌椅,但这也不算什么了。
收拾了一会儿后照常开了戏,但园子里还不如园子外面热闹,号哭月筱红的戏迷把八岁红的声音都盖过去了,把这位名伶气得够呛,但月筱红人都没了,他也是有火没地方撒,草草唱了一折就散戏了。
除了八岁红,其次郁闷的人当属夏初。
稳定了场面、驱散了人群之后,她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给蒋熙元买的礼物,已经活活地变成了一片烂纸和几条竹劈儿。
夏初把扇子从地上捏起来,一抖,全散了,心疼得她直嘬牙花子。
蒋熙元站在她身边看着,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夏初把散掉的扇骨托在手里递到他面前,苦着脸说:“大人,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 蒋熙元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愣了愣,随即大笑着敛进自己的手中:“行了!我收了!” “算我先欠着你的,明儿正日子怕是赶不上了,回头发了月钱我再买个新的去。
”夏初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心都疼了,这东西太他妈贵了啊! 蒋熙元往地上寻了寻,指着那片被人踩烂了的扇面儿问道:“原本画的是什么?” “仕女啊!好几个呢。
”夏初撇撇嘴,“想投你所好来着。
” 蒋熙元又笑了起来,点点头,语气肯定地道:“没错!是投我所好,我喜欢姑娘,不过,不是仕女。
” “可是没有人画青楼的姑娘。
”夏初耸耸肩。
蒋熙元微敛了笑意,几分认真地看着夏初道:“我也不喜欢青楼的姑娘。
” 夏初瞟了他一眼,觉得那目光怪异难以形容,似有许多话藏在里面没有说,却又有种迫不及待想让人挖掘出来的渴望。
好像在说:来猜!快来猜我喜欢什么姑娘啊! 她在蒋熙元的注视下咽了咽唾沫:“大人你这两天怎么这么奇怪?”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 “讨厌吗?” “嗯……”夏初想了想没说话,抻了抻衣袖,挺背负手,“回府衙去吧。
也不知道月筱红是不是真的没了,刘大哥若是知道肯定要伤心了。
” 夏初先行了一步,丢给蒋熙元一个背影。
她回想着蒋熙元的神情,讨厌吗?倒是不讨厌,但让她有点心慌,慌的似乎也不是神情本身,而是蒋熙元莫名其妙的改变,好像蕴藏着什么她猜不透的意图。
夏初与蒋熙元回了府衙,到门口的时候正遇见刘起从大门走出来,站在门口张望,好像在犹豫着往哪儿去。
夏初招呼了他一声,刘起转头看见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还没等夏初告诉他月筱红的事,刘起先开口对蒋熙元道:“少爷,我把您的话跟夫人说了,夫人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 蒋熙元把昨天刘起说的事已经忘了,这会儿听见刘起的话不禁愣了愣:“发脾气?我说什么了?” “就是明儿个您生辰不回家的事啊!”刘起唉了一声,“夫人说她可是约了好几家的小姐明儿到家里赴宴的,您这不回去……” 蒋熙元猛然想了起来,迅速地瞟了夏初一眼,一推刘起:“你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到我书房说去!” “不是……”刘起往后踉跄半步,“夫人让我绑也要把您绑回去,少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明儿……” 蒋熙元上前曲肘一搂刘起的脖子,就把他后面的话给勒了回去,一边拖拽着刘起往府衙里走,一边回头对夏初道:“你回捕快房歇着去吧,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着,要是伤着了就找大夫,医药费记我这儿……” 夏初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远,挠了挠头,随即缩脖子一笑。
看来蒋熙元是遇到了大龄单身男青年的常见问题——被家里催婚了。
其实算起来蒋熙元过了生辰也就二十岁,这年纪放到现代大学还没毕业,搁现在却已经成了剩男了。
不知道这两天他的怪异与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按说以蒋熙元的条件,上赶着想嫁他的没有一城也得有多半城,这是挑拣成什么样才能把自己剩下。
夏初心想: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姑娘能入他的法眼。
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府衙里走,夏初又想起黄公子来。
黄公子才不过十七岁,可人家都已经要成亲了。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
古人结婚太早,太早!过两年她也差不多二十了,如果扮男装扮不下去换了性别,坐地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想想真可怕。
蒋熙元拽着刘起进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一关,瞪了他一眼:“好你个忠仆,也不分个场合地点,什么事都往外抖。
” “少爷我错了。
”刘起道。
蒋熙元呛了一声:“别学夏初说话!” 刘起悻悻地道:“您看,我自小跟在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夏兄弟一说这话您就没脾气,我一说就挨骂,您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
” 蒋熙元被他给气笑了,慢悠悠地转到书案后坐下,抽出扇子来甩开,眼皮不抬地道:“行了,说正事儿吧,我母亲那边还说什么了?” “说要是您不回去的话,夫人她就自己挑个可心的帮您定下来。
”刘起说完眨了眨眼,“少爷,昨天我跟您说夫人让您回家的时候,您是不是就知道了?” “嗯。
”他想了想把扇子阖上,对刘起勾了勾手,刘起走上前去,蒋熙元对他道:“你回去跟母亲说我明儿回家,等开席后你寻个由头把我叫出来就是了。
” “这能行吗?那要是真有您看着喜欢的呢?”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刘起愣了一下,忽然失声道,“少爷您真断袖了?” “混账!”蒋熙元挥起扇子敲在刘起脑袋上,“西京城的那帮闺秀还不就是那样,要看上早看上了,哪还至于到今天这般田地?”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最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真是挑战啊……” 刘起听见这话,还以为他是让自己说中了心事,只是不好意思承认,一时间百感交集,低沉嗓音,颇有点语重心长地说:“少爷,您……不管您到底变成什么您也永远是我的少爷,我……希望您幸福、快乐。
” 蒋熙元听了,硌硬得浑身汗毛都奓了起来,忽然明白了昨天夏初说的“有点恶心”是个什么感觉。
他冷冷地瞄了刘起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对了,有件事还忘了告诉你。
” “嗯嗯,少爷您说……”刘起摸了摸鼻子,“能帮您做的,我刘起……” “月筱红死了。
” 刘起猛地抬起头来:“谁?!” “月筱红。
”蒋熙元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说完,眼瞧着刘起的表情从惊到悲,捂着心口大有凄怆悲歌之势,心里不厚道地痛快了。
在刘起听到月筱红的死讯时,这个消息也到了宫里。
小太监跟安良说德方班遣人来报了,进宫开戏的名单也重新写过呈了上来,虽然《游龙戏凤》这出戏还能唱,但旦角却换了人。
安良拿着那本新的名单,思来想去也不敢擅自做了主张,又拿不定主意这点小事儿是不是应该报给苏缜,只好先奔去找闵风,让他给自己支个办法。
搁以前不会如此,可皇上最近总是怪怪的,他心里没底。
好比上次闵风说让德方班唱《游龙戏凤》,他还说这戏不能在宫里唱,结果转天苏缜就专门跟他说要有《游龙戏凤》这出。
他也不知道闵风为什么能捏得准苏缜的脉,这让他还有点吃味,毕竟自己才是皇上最亲近的内侍。
安良见了闵风,既有事要求他,又不想让闵风瞧出自己是摸不准皇上的心情才来找他的,话问出口别别扭扭的。
闵风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也无心戳破,沉默了一下道:“这戏看来不用开了。
” 安良看看手里的单子,疑道:“闵大人的意思是这戏非月筱红不可?皇上什么时候成月老板的戏迷了?” 闵风摇了摇头:“不是月筱红。
” 安良又想了想,一跺脚:“你就不能多说俩字,把话说明白了吗?我的闵大人!” “说不明白。
安公公还是去呈报吧。
”闵风拱了拱手,握着剑走了。
安良站在原地数了数,十三个字儿,不少,但等于没说。
安良走了,闵风跃身坐到了一棵枫树上,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着灰沉沉的天,又想起四月初十那天皇上与夏初看戏时的情形,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皇上迷的不是月筱红,而是月筱红所代表的那一天。
皇上也很可怜,想睹物思人还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之所以会犹疑是不是错,盖因为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要是当初不相见多好,可要是当初不相见,真的就好吗?他不知道。
如闵风所说的那样,安良惴惴不安地把月筱红的事情说了,苏缜听后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眸沉默半晌,低声苦笑了一下:“罢了,不听了。
” 安良见苏缜神情有点沮丧,便壮起胆子道:“皇上,奴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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