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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继续记恨下去的。
但这些,其实都并不那么重要,此时,更加重要的烦心事是另一件——她未入宗学的决赛,那么,如何才能得到只奖给优胜者的频婆果呢?得不到频婆果,如何才能救叶青缇呢?难不成,只有偷了?偷,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那么,要不要把小燕拖下水一起去做这件危险但是有意义的事情呢?她考虑了一瞬,觉得保险起见,死都要把他拖下水。
但是,能偷到频婆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棵树虽然表面像是无人看管,但据相里萌的内线消息,树四周立的那四块华表,若谁信了它们果真是华表谁就是天下第一号傻子。
其实四块巨大的华表里头各蹲了一尾巨蟒,专为守护神树,若是探到有人来犯,不待这个人走近伸手触到果子皮,卡擦一声,它们就将他的脖子咬断了。
相里萌在同她讲到这一段时,抬手做了个拧脖子的手势,同时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还扫过一星寒芒,让凤九的背脊上顷刻起了一层鸡皮,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危险性。
凤九考虑,虽然他们二人中有个小燕法术高强,但尚未摸清这四头巨蟒的底细,若是让小燕贸然行动被巨蟒给吞了……她思考到这里时还正儿八经地端详了小燕一阵,瞧着唇红齿白的他一阵惆怅,觉得要是被巨蟒吞了,他长得这么好看也真是怪可惜的。
凤九打定主意要想出一个周全的计策。
她绞尽脑汁地冥想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晨曦划过远山的皑皑瑞雪,她依然没有冥想出什么名堂来。
却听说一大早有一堂东华的茶席课,课堂就摆在沉月潭中。
凤九的第一反应觉得该翘课,用罢早饭略冷静了些,又觉得她其实没有欠着东华什么,躲着他没有道理,沉思片刻,从高如累石的一座书山中胡乱抽了两个话本小册,瞧着天色,熟门熟路地逛去了沉月潭。
茶席课这门课,授的乃是布茶之道。
在凤九的印象中,凡事种种,只要和“道”这个字沾上边,就免不了神神叨叨。
但有一回她被折颜教训,其实所谓神叨,乃是一种细致,对细节要求尽善尽美,是品位卓然和情趣风雅的体现。
不过,东华的神叨,显然并非为了情趣与品位,她一向晓得,只因他着实活得太长久,人生中最无尽的不过时间,所以什么事情越花时间越要耐心他就越有兴趣。
譬如为了契合境界这两个字,专门将这堂茶席课摆到沉月潭中,且让一派冬色的沉月潭在两三日间便焕发浓浓春意。
其实说真的在他心中境界这个东西又值得几斤几两,多半是他觉得这么一搞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好打发时间罢。
在这一点上,她将东华看得很透。
但凤九今日记错了开课的时辰,破天荒竟然来得很早。
沉月潭中杳无人迹,只有几尾白鱼偶尔从潭中跃起,扰出三两分动静。
凤九凝望着水月白露的树梢上新冒出来的几丛嫩芽,打了个哈欠,方圆十里冰消雪融春色拂面,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作,几个哈欠后理所当然地被浓浓春意拂出瞌睡来,一看时辰似乎仍早,绕着潭边溜达了一圈,拣了处有大树挡风又茂盛柔软的花地,打算幕天席地地再睡个回笼觉。
顺便继续思索如何顺利盗取频婆果这桩大事。
但躺下不足片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
耳中飘进那个声音时,凤九以为尚在梦中还没有醒来,恍惚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刚躺下没有多久根本来不及入睡。
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回忆中想起她时只觉得她已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现在才晓得符号要逼真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声音的主人正是姬蘅,莺啼婉转与三百多年前毫无变化。
凤九不明白为何她的面目身形都在记忆中模糊,唯独声音让自己印象如此深刻,深刻得姬蘅她刚一喊出“老师”这两个字,她就晓得是她。
既然姬蘅喊了一声老师,来人里头的另一位自然该是东华。
凤九小心地翻了一个身,听到几声窸窣的脚步后,姬蘅接替着方才的那个称呼续道:“老师今次是要煮蟹眼青这味茶么?那么奴擅自为老师选这套芙蓉碧的茶器做配罢,虽然一向老师更爱用黑釉盏,显得茶色浓碧些,但青瓷盏这种千峰翠色衬着蟹眼青的茶汤,奴以为要平添几分雅淡清碧,也更加映衬今日的春色些。
”东华似乎嗯了一声,纵然算不得热烈的反应,但凤九晓得他能在检视茶具中分神来嗯这一声,至少表示他觉得姬蘅不烦人。
不,传说中他一直对姬蘅有情,那么这一声“嗯”,它的意思当然应该远不只这一层,说不准是相当地赞赏姬蘅这一番话里头的见识呢。
凤九在偷听中觉得,这真是一场品位高雅的谈话,自己一生恐怕都不能达到这个境界,同时不禁抽空又为小燕扼了一回腕。
小燕这种饮茶一向拿大茶缸子饮的一看就同姬蘅不是一路人,且姬蘅竟然还晓得东华煮茶时喜欢用黑釉盏。
虽然小燕他觉得自己最近很有戏,但凤九诚心实意地觉得他很悬。
说起来,她最初从小燕处确认了东华用情的那个人是姬蘅时,当然很震惊,但今日猛遇姬蘅,看着他俩居然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心中竟然也不再有多少起伏。
她觉得时光果然是一剂良药,这么多年来,自己终于还是有所长进。
透过摩诃曼殊沙绯红的花盏,这一方被东华用法术变换了时光季节的天空,果然同往常万里冰原时十分不同。
凤九抬手挡在眼前,穿过指缝看见巨大的花盏被风吹得在头顶上摇晃,就像是一波起伏的红色海浪。
她被淹没在这片海浪之中,正好将自己藏严实。
前头准备茶事的二人方才说了那么两句话后良久没有声音,凤九闭上眼睛,一阵清风后同窗的脚步声三三两两听到些许,但都是轻缓步子,应该是来抢好位置的姑娘们,看来时辰依然早。
昨夜冥思得有些过,此时很没有精神,她正要抓紧时间小睡一睡,忽闻得斜前方不经意又冒出来一串压低的谈话声。
白家教养小辈虽一向散漫,但家教不可谓不严,听墙角绝不是什么光彩,凤九正要笼着袖子兑上耳朵蒙一蒙,莺声燕语却先一步袅袅娜娜趟入她的耳中。
这两个声音她印象中并没有听过,稚气的那个声儿听着要气派些,清清脆脆地询问:“白露树下坐着摆弄一个汤瓶的就是洁绿喜欢的东华帝君?我听说大洪荒始他便自碧海苍灵化生,已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可是为什么看起来竟然这样年轻?” 一个微年长沉稳些的声音回道:“因帝君这样的上古神祇天然同我们灵狐族不同,灵狐族一旦寿过一千便将容颜凋零,但帝君他寿与天齐,是以……” 灵狐族的少女扑哧一声笑,仍是清清脆脆地道:“传说中东华帝君高高在上威仪无二,又严正端肃不近女色。
二哥哥也不近女色,所以身边全是小厮侍童,可我瞧着此时为帝君他收拾水注茶碗的分明是个貌美姑娘,”她顿了顿,俏皮地叹了一口气:“可见,传说是胡说了,你说若我……” 沉稳声儿忽然紧张,罔顾礼仪急切地打断道:“公主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得不到口中公主的回应,越发着急道:“据臣下的探听,那位白衣姑娘能随侍帝君左右,皆因她非一般人,那位姑娘两百多年前落难到比翼鸟一族做乐师,而帝君他来梵音谷讲学正是随后的第二年。
这么多年帝君来此讲学也不过这位姑娘能跟随服侍罢了,公主聪明伶俐,自然推算得出此是为何,倘若要对那位姑娘无礼,后果绝非我灵狐族能够独担,公主行事前还望三思……” 一阵幽霭风过,一地红花延绵似一床红丝毯斜斜扬起,灵狐族的公主在沉稳声儿这番有条有理的话后头静了一阵。
被迫听到这个墙角的凤九也随之静了一阵。
她弄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这两个恕不相识的声音,原来就是昨日里听说机缘巧合得了女君令,要来宗学旁听一两堂课的灵狐族七公主和她的侍从。
第二,人家东华隔了大半年特地来梵音谷原来不是特意救她,人家是趁着这个时机来同姬蘅幽会。
第三,灵狐族七公主的这个侍从是一个人才,情急时刻讲话也能讲得如此有条理,可以挖回青丘做个殿前文书。
凤九想了一阵,呆了一阵,听见脚步声窸窣似乎是二人离去,抬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东华此次来梵音谷竟是这个理由。
其实这才符合他历来行事,他一向的确是不大管他人死活。
但重逢时她竟然厚颜地以为他是来救自己。
凤九内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丢脸:他一定觉得她那时同他置气的情态很可笑罢。
一个人有资格同另一人置气,退一万步至少后者将前者当做了一回事,放在心中有那么一米米的分量。
但东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能十年一度地看看姬蘅,同她凤九并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个很正常,他原本就不大可能将她凤九当一回事。
她侧身调整了一下睡姿,愣了一时半刻,脑中有阵子一片空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许久回过神来后,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学着折颜教给她的,数着桃子慢慢入睡。
凤九觉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但有几个时刻又清醒,茶课没侯着她在她睡意沉沉时开了,她在将醒中偶听得几个离她近的学生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些高深的玄学和茶学问题,念得她在半醒中迅速地又折返梦乡。
她不知睡了多久,梦中有三两各色脚步声渐远消失,远去的小碎步中传来一个同窗小声的抱怨:“好不容易见到十里白露林春意浓浓,帝君他老人家就不能高抬贵手将它们延些时日么?”凤九暗叹这个姑娘的天真,不晓得帝君他老人家喜欢的是落井下石对高抬贵手从来没有什么兴趣。
须臾,一些软如鹅羽的冰凉东西拂上凤九的脸,但,这仅是个前奏,一直笼在花间的薰软清风忽然不见踪影,雪风在顷刻间嗖地钻进她的袖子,长衣底下也立刻渗进一些雪水。
她一惊,挣扎着要爬起来,连打了几个喷嚏却始终无力睁开眼睛,寒意沿着背脊一寸一寸向上攀爬,冻得她像个蚕蛹一样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的脑中悲愤地漂浮出一行字:“白凤九你是个二百五吗你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鬼地方睡觉不晓得曼殊沙一旦遇雪就会将置身其间的人梦魇住啊?”然后她的脑中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行字:“是的,我是个二百五,货真价实的。
”她在瑟瑟发抖中谴责着自己的愚蠢,半个时辰后干脆地冻晕了过去。
相传凤九有一个毛病,一生病,她就很容易变得幼齿,且幼齿得别有风味。
据证实七十年前,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对凤九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拾,正是因有幸见过一次她病中的风采。
可见这并非是一种虚传。
凤九今次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冻了多半个时辰,虽然承蒙好心人搭救,将她抱回去在暖被中捂了半日捂得回暖,但毕竟伤寒颇重,且摩诃曼殊沙余毒犹在。
沉梦中她脑子里一团稀里糊涂,感觉自己此时是一头幼年的小狐狸,躺在床头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原因,乃是同隔壁山头的灰狼比赛谁在往生海中抓鱼抓得多,不幸呛水溺住了。
有一只手在她微有意识知觉时探上她的额头,她感到有些凉,怕冷地往后头缩了缩,整颗头都捂进了被子里。
那只手顿了一顿,掀开被沿将她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往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底下拓实,她感到舒服些,脸颊往那只凉悠悠的手上讨好地蹭了蹭。
她小的时候就很懂得讨好卖乖,于这一途是他们白家的翘楚,此时稀里糊涂不自觉就流露出本性。
但她昏沉中感觉这只手受了她的卖乖与讨好,竟然没有慈爱地回应她摸摸她的头,这很不正常。
她立刻在梦中进行了自省,觉得应该是对方嫌自己讨好的诚意不够,想通了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握住那只手固定好,很有诚意地将脸颊挨上去又往手背上蹭了几蹭。
她握着那只手,感到它骨节分明又很修长,方才还凉悠悠的握久了竟然也开始暖和。
这种特点同她的阿娘很像,她用一团浆糊的脑子艰难思考,觉得将她服侍得这么温柔又细致的手法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
虽然这个手吧,感觉上它要比娘亲的要大些也没有那么柔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将阿娘的一双手冻僵了也未可知。
她感到有些心疼,瞥了瞥嘴咕哝了几句什么,靠近手指很珍惜地呵了几口热气,抓着就往胸前怀中带,想着要帮阿娘她暖和暖和。
但那只手却在她即将要将它带进被中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躲开,独留她箍在锦被中,有一些窸窣声近在耳边,像是那只手又在拓实床舷的那一溜被沿。
凤九觉得娘亲的这个举动,乃是不肯受她卖的乖不肯领她的情,那么照她的性子,一定是气她不听话坠进往生海中溺了水,十成九动了真怒罢。
虽然娘亲现在照顾她照顾得这么仔细,但等她病好了,保不住要请给她一顿鞭子。
想到此她一阵哆嗦,就听到娘亲问她:“还冷?”这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的似乎从极遥处传来,是个男声还是个女声她都分不清楚。
她觉得看来自己病得不轻。
但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娘亲肯这么问她一句,说明此事还有回转余地,她装一装可怜再撒一撒娇,兴许还能逃过这顿打。
她重重地在被子中点了一个头,应景地打了两个刁钻喷嚏,喷嚏后她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是故意要掉进海里的,一个人睡好冷好冷好冷,你陪我睡嘛~~~~”话尾带了浓浓的鼻音,像无数把小勾子,天下只要有一幅慈母心肠的都能被瞬间放倒。
凤九在心中钦佩地对自己一点头,这个娇撒得到位。
但她娘亲今天竟然说不出的坚贞,一阵细微响动中似乎拎起个什么盆之类的就要出门去,脚步中仿佛还自言自语了一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看来病得不轻。
”因声音听来飘飘渺渺的,凤九拿不稳她这句话中有没有含着她想象中的心疼,这几分心疼又敌不敌得过病后的那顿鞭子。
她思索未果,感觉很是茫然,又着实畏惧荆条抽在身上的痛楚,走投无路中,赶着推门声响起之前使出珍藏许久的杀手锏,嘤嘤嘤地贴着被角假哭起来。
脚步声果然在哭泣中停下,她觉得有戏,趁势哭得再大声些,那个声音却徐徐地道:“哭也没用。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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