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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全是纸片人(1/3)

张三已经即位几年了。

排布成SOS形的铁线莲一年年地绽开,新的秀女一波波地入宫。

张三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子嗣。

这几年间,他装疯卖傻,明里暗里与太后作对太多,太后对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一旦有皇子诞生,他作为傀儡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第二天就会意外摔死在井里。

然而,他也不能拒绝选秀纳妃,因为他不知道这其中哪一个妃子,就会是那个同类。

他要从太后派来要孩子的、端王派来下毒药的、各方势力派来操控他的佳人中,分辨出一个她来。

那个人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出现呢?这个执念就像垂死之人吊着的一口气,逼迫他踉跄前行。

他学会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们的一言一行,隐晦地暗示和套话,兵来将挡地逃避房事,水来土掩地阻挡刺杀。

就连御前侍卫中都混进过奸细。

那之后他就不再信任他人的保护,花费了几个月自食其力,在寝宫造出了滑轮控制的机关,只消按下藏在各处墙壁的特定砖头,就会有暗箭射出。

有时候他也会突然停下来想,即使真的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呢?他帮助不了她,也配不上她的帮助。

女主是要去找男主的,而他只是个反派。

刚刚穿来时,他还怀抱着逆天改命的天真梦想。

如今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与长相了。

他是张三还是夏侯澹?那所谓的现代人生,只是他幼时在御书房做过的一场梦吗? 女主看见这样的他,恐怕也会转身而逃。

珊依也是在那时入宫的。

那一年,燕国将她与一箱箱的珠宝狐裘一道送来,她的名字被写在礼单上,先是献舞,再是侍寝。

不同于后来越传越神的倾城倾国,珊依当时被称为美人,只是因为被封为美人。

她年纪很小,几乎还没长开,唯有一双眼睛极大,眨动眸子时显得茫然而可怜。

她长得有些像张三手下的第一条人命,那个小宫女。

珊依不怎么会说官话,也听不太懂。

张三照例试探了两句,她听不懂他的现代梗,还以为是自己官话不好,泫然欲泣地谢罪,求他别赶自己走,否则燕国的大人们会打她的。

张三:“他们打不到你了。

” 珊依只是哀求,比划着说:“我必须,跟你睡。

” 张三:“……” 他哭笑不得:“那你躺下睡觉吧。

” 珊依懵懂地点点头,真就安静躺下了。

张三遇到的上一个脑子这么简单的人,还是他的初中同学。

他自顾自地翻了个身。

因为头疼,也因为枕畔有人,他通常很难入睡。

但那一天,她身上的胭脂味儿仿佛上等的安神香,他不知为何昏昏沉沉,很快陷入了浅眠之中。

——后来他才知道,那还真是特意为他调配的。

接下来的事,其实他的记忆也很模糊。

因为在意识清醒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

等他挣扎着睁开眼,胭脂味里混入了浓重的铁锈味。

珊依倒伏在他身上,死不瞑目,手中举着一把匕首,背上则插着机关中射出的暗箭。

月光从雕窗倾泻进来,泼溅了她一身。

她空洞的双目仍旧显出几分迷茫,仿佛不明白世上怎么会真有梦中杀人的怪物。

张三与她对视了很久,笑了。

他将她的尸体抛下床,枕着满床铁锈味的月光,重新合上眼。

那是他杀的第二十七个人。

他决定不再计数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全是纸片人,全是纸片人,全是纸片人。

千秋宴后的清晨,都城的街道格外热闹。

往来的商贩与行人脚步不停,却都偷眼望向人群中几道格外高大的身影,眼中隐隐带着戒备。

燕国人。

虽然听说他们是来和谈的,但数年交战的阴影尚未消失。

或许也正因此,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使者身上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哈齐纳低头走路,耳边飘入某座楼里传出的唱曲声,哼了一声,用燕语说:“太柔弱了,远不如我们的歌声悠扬……” 在他身边,那魁梧的络腮胡从者突然举起一只手臂,拦住了他的脚步:“等等。

” 哈齐纳抬头,不远处有一伙人迎面而来。

都是贩夫走卒的打扮,地痞流氓的神情,手里抄着破铜烂铁当家伙。

为首的道:“我兄弟说摊上丢了东西,是你们偷的吧?” 燕国人刚刚经历昨夜那王大人的诋毁,闻言登时眼中冒火:“证据呢?” “证据?你们站直了让我们搜身啊。

”来人面露凶光,伸手就来拉扯他们的衣服。

燕国人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怒喝一声,出手打了起来。

却没想到来人一出招,竟然个个训练有素,根本不似寻常走卒。

哈齐纳入城时被卸了武器,空手与之过了几招,臂上竟被砍中了一下,血流如注。

他面色一沉。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对方分明是玩命来的! 哈齐纳下意识地转头喊了一声:“王……” 络腮胡用手势制止了他。

哈齐纳:“你先走,我们来对付他们!” 络腮胡:“一起撤。

” 燕国的汉子没有不战而逃之说,哈齐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络腮胡:“跑!” 他不由分说地拖着哈齐纳猛然倒退。

对面数把暗器飞来,络腮胡闪步挡在哈齐纳身前,举起手臂一一格挡,袖中传出金铁之音,是穿了护铠。

哈齐纳转头一看,背后不知何时也被一群人堵住了。

络腮胡拖着他冲进了旁侧的窄巷中。

余下的燕国人万分屈辱地跟上,对方却还穷追不舍,大有赶尽杀绝之势。

络腮胡边跑边沉声道:“不能应战,我们杀一个人,就会被扣个罪名抓起来。

” 哈齐纳回过味来,怒骂道:“阴险的夏人!” 燕国人吃了地形不熟的亏,片刻后被对方驱赶进了一条死胡同。

哈齐纳背靠墙壁,望着乌泱泱一大群追兵,悲愤道:“同归于尽了,把他们全干掉,也不吃亏!” 络腮胡却叹了口气:“亏了,计划没完成。

”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唿哨。

络腮胡猛地回头,瞪着背后那面墙壁:“墙后似乎有路,翻过去。

” 当下燕人一边借着窄巷阻挡追兵,一边互相借力翻过了高墙。

墙后果然是路,哈齐纳来不及多想,护着络腮胡狂奔了一段,追兵却没再跟来。

墙对面隐约传来怒吼:“都拿下,押去官府!” 哈齐纳喘息未定:“官兵来了。

” 络腮胡:“来杀我们的那一伙,想必是太后的人。

官兵就是皇帝的人。

” “那刚才打唿哨的呢?也是皇帝的人吗?” 络腮胡眯了眯眼:“也许不是。

如果是皇帝的人,为何不光明正大出来相见?” 端王府正在开小会。

方才打唿哨的人正跪地复命:“使臣团里那个哈齐纳,似乎不是真正的领头人。

属下听得懂一些燕语,方才哈齐纳叫了那魁梧从者一声‘王子’。

” 夏侯泊:“燕国有很多个王子。

不过,他那把络腮胡瞧着诡异,多半是为了掩盖面目。

寻常的燕人一辈子都没被大夏人见过,没必要藏头遮面。

既然伪装了,想必是个老熟人。

” 探子:“殿下是说……” 夏侯泊似笑非笑:“应该是在沙场上与夏人打过照面吧。

他那个身手,倒也当得起‘燕国第一高手’之称了。

” 探子一惊:“那人是图尔?!图尔不是与燕王水火不容么,怎会替燕王出使?不对啊,他改名易容,难道是瞒着燕王偷偷来的?” 夏侯泊沉吟:“应该是偷天换日,冒名顶替了真正的使臣团吧。

燕王是想要和谈,至于图尔嘛……” 他的心腹们纷纷展开分析:“听说他与数年前死去的珊依美人是青梅竹马。

珊依死在宫里,燕人却不认行刺的罪名,反而指责大夏害死了她,以此为由宣战。

” “所以图尔是真心恨上了皇帝,决定效法荆轲?” “不对吧,荆轲刺秦后,自己也必死无疑,图尔大好前程,何必赌命呢。

” 夏侯泊想了想:“你们说,燕国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殿下是指,图尔不敌燕王,在燕国待不下去了,所以孤注一掷跑来大夏,想要坏他叔叔的大计?” 夏侯泊慢悠悠道:“无论真相如何,总之这次和谈八成是要黄了。

皇帝本就势单力薄,身边的高手已经死了,图尔带了一群荆轲来,骤然发难的话,他逃不脱的。

” 心腹迟疑:“要不要……向皇帝透露些什么?” 话音刚落,夏侯泊就微笑着看向了他:“你这么好心?” 心腹吓得立即跪倒:“属下是为殿下考虑啊!若是真让图尔杀了皇帝,两国又要起战事……” 夏侯泊温和地扶起他:“这倒不假,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我方才突然又想到,以图尔的身手,当荆轲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太后也杀了,似乎也非难事吧?” 心腹傻了。

“到时群龙无首,强敌在外,太子年幼,必须有一人摄政主持大局。

”端王眨眨眼,“至于战事上,我既已知情,可以早做准备,也不至于被燕国突袭措手不及。

” 心腹们寂静了。

恶人,这是真恶人。

心腹:“不愧是殿下,高瞻远瞩。

” 夏侯泊笑道:“所以,不必通知皇帝,必要时还可以助图尔一臂之力。

接下来,只需要确保他们动手时,太后也在场。

” “来,喝。

”杨铎捷晃了晃酒壶。

李云锡猛干一杯:“杨兄家这藏酒是不错,那我就不客气啦。

” 杨铎捷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岑堇天笑道:“难得见李兄如此开怀畅饮。

” 李云锡:“……” 李云锡如今虽然混了个官职,但苦日子过惯了,为人比较抠门,自己根本不舍得买酒,上杨铎捷这儿做客才开了戒。

被岑堇天揶揄了一句,他也不生气,反而劝道:“咱哥三个好久没聚了,岑兄也来一杯?” 岑堇天挥了挥苍白的手:“不了不了,我还想留着命多种几日田。

” 他倒是并不避讳自己的病,但李云锡不擅长说漂亮话,微醺之下更是迟钝,舌头打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最近气色不错啊。

” 岑堇天哪里不知道他的脾气,闻言笑出了声:“李兄有心了。

” 杨铎捷:“确实。

” 李云锡皱眉瞪着他。

杨铎捷:“怎么?” 李云锡:“你今天见面以来说的话,尚未超过十个字。

我就奇怪了,你小子不是最会说话了吗,怎么突然惜字如金起来了?” 岑堇天也问:“杨兄似乎清减了些,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杨铎捷自己一口闷了一杯酒,苦笑道:“别提了,我这辈子都不想说话了。

” 半壶酒后。

杨铎捷:“你俩在户部倒是得其所愿了,可知我进了钦天监,每天负责什么?卜筮。

星命吉凶,祸福兴衰,天天编故事给人看。

你们以为瞎编就成么?不行!大人物要这一卦算成坏的,它就得是坏的,还必须算得步罡踏斗、穷神知化,坏得扬葩振藻、斐然成章。

我的文采是干这破事用的么?” 李云锡:“……” 岑堇天:“……” 杨铎捷打了个酒嗝:“这才哪到哪,还有更离谱的呢!有时太后要它坏,可陛下要它好,钦天监里分成两派,同僚之间辩经似的来回打机锋。

我日易千稿,笔都磨秃,就为了证明那破龟甲往左裂是裂得好!嗟呼,天底下竟有如此凄惨之事,我杨铎捷十年寒窗,修出这八斗之才,最后终于当上了算命先生?!” 李云锡:“……” 岑堇天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别说,倒是形神兼备。

” 杨铎捷长得颀长白皙,两道长长的细须随风一飘,颇有些仙风道骨。

李云锡搭住他的肩:“道长,你看我这手相……” 杨铎捷有气无力地骂道:“滚。

” 李云锡笑够了,安慰道:“陛下不是说了么,眼下需要你写的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唬人,再过一阵,他会把你调走的。

” 杨铎捷以手撑额,低声道:“我问一句大逆不道的,你们信他么?” 岑堇天当初就是第一个向夏侯澹表示效忠的,闻言干脆地点了点头。

李云锡沉默了一下:“他说让我继续整理各地的土地册籍,终有一日会用上,也算是天子之诺吧。

” 杨铎捷惊了:“你刚进户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尔岚长袖善舞混得平步青云,你也不介怀了?” 李云锡露出些微不自在的神色:“我现在不那样看他了。

” 杨铎捷怔了怔,苦笑一声,颓然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彷徨。

” “杨兄……” 杨铎捷将声音压得更低:“自从湖上初遇以来,我们已经见过数次圣颜了。

你们注意过么,那圣人望过来的眼神,有时候……倒也不愧圣人之名。

” 如大风掠过草木,无悲无喜,天地不仁。

另外两人一时无话。

杨铎捷将客人送到门口,在道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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