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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朝霞满天。
一顶金顶轿稳稳行在青砖宫道上,径直朝太后所居的宁寿宫而去。
容淖半倚轿内十香浣花软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昨日从山寺回到王府时,简亲王福晋与世子福晋便相携迎了出来,一脸喜气告知于她,下晌传来皇帝口谕,明日宫中会来人接她去宁寿宫修养。
婆媳两是真心实意替她高兴,因为她们都认为她能入宁寿宫承太后教养是天大的好事。
且看上一个被太后亲自抚养的五公主,直接破除本朝建国以来公主和亲抚蒙的旧例,入了声名显赫的京都公爵府,免遭塞外风雨苦楚。
再则,太后为人处世没什么厉害手段,养孩子的本事倒是不凡,比宫里的娘娘们强多了。
在宁寿宫里长大的两位公主一位阿哥,个个身体健壮。
从山寺回王府的路上,容淖本就琢磨着明日找个由头回明德堂取银票。
这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有了皇帝这道口谕,省得她自个儿找理由入宫没准还会被皇帝疑心她是寻机去探望通贵人。
但这‘枕头’送来的时机未免微妙。
容淖‘做贼心虚’,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山寺弄的那一出金蝉脱壳暴露了。
皇帝知晓她私自造访通贵人母家,这才决定尽快召她回宫。
因为她与嘠珞前脚刚回到山寺禅房,紧接着禅房门外便响起木槿敲门催促回王府的声音。
主仆两匆忙更换好衣衫首饰,开门前容淖只来得及粗略检视几眼紧闭的门窗,根本不能确定她们离开期间,是否有人通过门窗之外的途径,勘破了禅房内唱的‘空城计’。
若真如此……她能轻易入宫取到银票又如何。
她这一脚踏进宁寿宫‘修养’,再难得出宫机会,更遑论是找人办事。
饶是她有金山银山,最终不过是烂在手里,难解千里之外的危难。
思及此处,容淖心下微沉,指腹抵上隐隐发疼的阳穴,不适阖目。
飞睇雪爪堆在她脚边打盹儿,挤成一团。
雪爪蛮横,一个劲儿的拿脑袋去拱有它两个半大的飞睇,想要霸占更大更舒服的位置。
飞睇一身肥肉不是白长的,勉强撩起耷拉的黑眼皮瞅雪爪一眼,任雪爪左推右攘,始终不动如山。
雪爪黑毛倒竖,张牙舞爪,喉咙里含糊吐出几声暴躁的猫呼噜。
容淖不耐睁眼,费劲地把这只坏脾气的霸道肥猫捞上膝头,及时镇压了一场‘恶战’。
雪爪强逞威风被打断,昂头冲容淖恶狠狠喵叫两声,一双漂亮琉璃眸瞪得滚圆,高翘的长尾巴表露不悦。
容淖偏要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一把捉住它挣扎不停的爪子,见它四爪皮毛泛灰,忍不住嘀咕一句,“你可真会糟蹋名字。
” 当初雪爪之所以得名雪爪,正是因为它通体纯黑,但四爪雪白,像是戴着四只白套套,可爱醒目。
容淖嘴上说得嫌弃,不过还是掏出帕子,仔细给雪爪擦拭爪子。
末了,还顺势捏了捏已经干净的棕粉肉垫,惹得暴躁猫大王雪爪不轻不重挠她一下。
一岁的猫爪肉垫不像幼猫肉垫那样软乎圆润,或许是在外面跑动太多,磨出了茧子,甚至隐隐有些硌人。
——手感太差,白顶风作案了。
容淖睨了眼雪爪余怒未消的大胖脸,遗憾收手。
昨日临时用毒以惩策棱不敬,是她第一次对人下毒,不算熟练,她自己手上也沾了一些粉末。
虽然及时用茶水冲洗过,但毕竟比不得解药。
她皮肤娇嫩,难免残余一二药性。
后果不至于像策棱那般黑肿恐怖,可终归不太舒服,皮肉里痒胀发疼。
现下被雪爪一挠,更添难受。
容淖抿唇,垂眸查看自己手部状况。
这一低头,竟隐约闻到自己指尖有一缕极淡的檀香气息。
简亲王府的男男女女都不信佛,府中更不曾供奉佛像之类,日常不用檀香,她也不用檀香。
若说这檀香气味是她自己昨日在山寺禅房沾染带回的,未免牵强。
昨日回到王府后,夜间她按日常的习惯,先以香花入浴,后又周身涂抹祛疤药膏和养肤玉膏,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手上自不会例外,甚至还多涂了一层解毒药膏。
按她的养肤步骤,就算是被檀香熏了几十年腌入味的老和尚来了,估计也留存不了几分佛意气息。
更何况她前后加起来,在禅房里只待了不足两炷香的时间。
这一缕缥缈檀香绝非她身上残留的味道。
容淖灵光一闪,当下顾不得疼痛,二度向雪爪出手。
肥猫刚揣到胸下的两只白爪爪再次被她捏住。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凑近去嗅。
雪爪端着一张高傲的猫大王脸,不耐喵叫,冷睨举止古怪,嗅得比它还像猫的主人。
容淖上下左右仔细闻完雪爪,紧接着又去骚扰已梦周公的胖狗飞睇。
飞睇亲近主人,被吵醒了也不生气,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耷拉一双没睡饱的眼皮任由容淖上|下|其|手。
容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猫一狗,抚着飞睇毛茸茸的大脑袋,眼神晦暗,喃喃自语,“皮毛爪子都沾了檀香气息,你们昨日进寺了。
那么,又是谁带你们出去的。
” 容淖记得十分清楚,昨日入寺前,她为防随从中有眼睛,特地以飞睇雪爪闹腾惯了恐会冲撞佛门清净地为由,吩咐所有随从候在山门外看好它们。
傍晚她从山寺出来时,见随从们都在树荫下陪一猫一狗玩,遂没多想,更没多问。
也不知究竟是飞睇雪爪不服管教偷跑进过寺庙,皮毛间沾染了檀香。
还是随从中藏着有心人,为了顺理成章入寺监视她的动向,故意把飞睇雪爪放进寺内掩人耳目。
然后又赶在她之前,把它们带了出来,佯装无事发生。
——皇帝之所以突然召她回宫,难道真是因为发觉了她私自外出? 在容淖思绪横飞间,轿撵已抵宁寿门前,平稳落地。
织金云纹轿帘掀开,一左一右两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想要扶她下轿。
是木槿与昨晚连夜返回王府的云芝。
容淖若无其事搭上云芝的手,径直往庄严清肃的宁寿宫主殿去。
木槿紧随其后,粉唇轻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甘与难堪。
- 容淖一脚跨进宁寿宫正殿,打眼粗略一扫,见到满殿花红柳绿,并不意外,眼下正是众妃每日向太后请安的时辰。
待容淖按照规矩上前向太后请安时,这才发现太后下首坐的那位绯衣女子并非什么宫妃,而是新婚的五公主。
五公主一大清早出现在宁寿宫中,昨夜定是留宿在了皇宫。
新婚不过几日便回了娘家,想必新人之间相处不甚愉快。
容淖不由忆起五公主大婚那日公爵府险些发生的私奔荒唐事,面上倒是端得不动声色,继续依礼向妃嫔们问好。
众妃待她十分友善,不仅嘘寒问暖关切她的身体,还亲手送上乔迁贺礼。
显然是早得到消息,知晓她日后将住在宁寿宫与太后为伴。
对比热情的众妃,太后的反应则平淡许多。
她昨夜似乎没休息好,面皮浮肿,眼下乌青,显见憔悴。
一直半倚在凤座上捻佛珠,只在容淖问安时强起精神应了两句,其余时间一声不吭。
期间妃嫔们刻意用言语间讨好她,她也恍若未闻,全然不肖平日的慈爱和善。
待容淖向众妃请安完毕,太后更是直接出言赶人,“时辰不早了,各自散去吧……德妃与小佟贵妃且留一留。
” 众妃离去之后,太后轻咳一声,也没多话,只示意小佟贵妃,“你带六公主去后殿佛日楼吧,顺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 太后只留下德妃与五公主母女,显然是有事要谈。
而且这事,多半与新婚的五公主脱不了关系。
容淖识趣行礼告退,随小佟贵妃往后殿去。
路上,小佟贵妃爽利道,“佛日楼是皇上让我按明德堂给你布置的,但到底不一样,你若有住不习惯的地方,直接遣人告知我便是,莫要顾忌。
” 容淖道了声谢,试探问起,“娘娘,不知皇阿玛为何突然让我进宫修养。
” 虽然容淖已有猜测,不过还是希望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如此,她才能准确判断出该如何应对皇帝。
“算不得突然。
”小佟贵妃快人快语,“太后亲自养大的三个孩子中,五阿哥出宫建府,两位公主也已出嫁。
皇上为了宽慰太后,再招几个孩子入宁寿宫陪伴理所当然。
早在五公主大婚前,皇上便有意招你回宫,借宁寿宫的风水养养身体。
” “嗤——这宫苑多鬼蜮,上佳风水照样出冤魂病鬼。
是以,我便以你病体娇弱,不宜频繁搬动为由阻了皇上,让你继续留在门风和乐的简亲王府。
” 容淖略一琢磨,依旧不解,“那为何我还是突然受诏回宫了,且先前未闻半点风声。
” “你还有脸问,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不然岂会再度落进这深宫之中。
”小佟贵妃满目的恨铁不成钢,忽地转了话头,“对了,日后八公主会在此处与你作伴,你二人同居佛日楼,都由太后抚养。
” 容淖听得云里雾里,尚未理清小佟贵妃为何佯责自己‘不争气’,又听见八公主的名号,愈发疑惑。
她与八公主同是待嫁妙龄,根本陪不了太后几年。
若太后把她们养出了感情,到她们出阁时,岂非白惹两场伤心。
太后要养孩子为伴,该从那些稚龄小公主小阿哥里选才是,年纪越小,越能养得贴心。
小佟贵妃见容淖着实迷糊,忍不住摇摇头,拉着容淖快走几步进入佛日楼,遣退左右嗔怪道。
“你啊,对自己好歹多上点心。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竟半点不知道急。
人家八公主不过十四已迎天癸,而你月事至今未至。
此番安排你与她同住,正是指望她能替你引引。
” “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女子之事一月一行,否则于身体有碍。
你精通药理,这种事还要旁人来提点你,你说你是不是不争气!” 容淖闻言,面浮飞霞,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知道按自己的年纪早该来月事了,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不足的缘故;又或许是吃过太多猛药、坏了根基的缘故,天癸久久不至。
不管何种原因,她都不甚在意,也没想过仔细调养。
反正她也不见得能有几年好活,多受那份罪做什么,没曾想宫里倒是先重视起来了。
容淖尴尬敛眸,“方才太后让您交代我,指的便是这事吧。
既然我与八公主是因为天癸被安排在一起的,太后怎会愿意让我们入宁寿宫的佛日楼。
” 时人视女子月事为污秽所集,见不得光。
听说有些人家女子每逢月信,必须待在放了马桶的房中,不得外出。
避免与家人接触,以防带去噩运。
太后笃佛,更加讲究这些,怎会点头同意‘污秽’上门,沾染无垢佛光。
“是五公主出面说服了太后。
”小佟贵妃娓娓道来,“两日前五公主的回门礼上,八公主缺席,宜妃私下向太后与五公主解释其避席的因由,并请惠妃记档。
” 皇帝有起居录;后妃有敬事房册子;公主们也有密档,由后宫之主掌管,记录公主们的私密事,例如天癸。
按理,密档本该在小佟贵妃手里掌着,但她不耐宫中庶务压身,日常许多琐事皆是交给四妃之首的惠妃去办。
“惠妃为八公主记档时,才发现你这个漏网之鱼。
”小佟贵妃轻指容淖一下,“你现下正得皇上喜爱,水涨船高。
她为表对你的重视,不仅把此事上报到承乾宫与我知晓,还私下向皇上隐晦提了两句,皇上这才决定尽快召你回宫,并把你安排到八公主一处。
且瞧着吧,最迟明日,定有御医过来为你诊治。
” 余下的事,无须小佟贵妃多言,容淖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皇帝决定召她回宫与八公主同住,但如何安置又成了问题。
她是在承乾宫明德堂长大的,如今明德堂因通贵人被封禁,于情于理她都该随小佟贵妃这个主位而居。
若是直接把她塞去宜妃宫中与八公主同住,等同在打小佟贵妃的脸。
反之亦然,若贸然把八公主接到承乾宫,又恐伤了宜妃的心。
五公主身为皇帝的爱女解语花,知晓皇帝为何发愁后,自然会设法分忧。
宁寿宫无疑是个极佳的选择。
她与八公主身为太后的孙辈,孙女陪伴独居的祖母居住合情合理。
如此,不仅全了二妃的颜面,还能抬高她与八公主的身份,一举两得。
太后待五公主爱逾性命,皇帝的话太后不见得愿意听,但五公主的话太后一定会上心。
况且眼下五公主明显新婚夫妻失和,太后为了哄她高兴,哪怕心底一千个不情愿,也会尽量顺她的意。
有五公主肯出面劝说太后,开个佛日楼而已,轻而易举。
小佟贵妃这番细说有头有尾,因由清晰。
容淖听罢,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
若真是她想得太多,皇帝匆忙召她回宫只是为了替她调养身体,那飞睇雪爪身上的檀香气息又该作何解释? “怎不说话,是在担心太医过来又要吃苦头了?”小佟贵妃亲手倒了杯清茶放在容淖面前。
容淖回神,微微摇头,暂且把檀香疑点压下去,四下环视确定无人后,迟疑开口,问起另外一桩让她夜不成寐的事,“五公主婚仪那日,恭格喇布坦曾带着只金雕潜进了喜院,可是您不动声色促成的……” 小佟贵妃似早料到容淖会有这一问,波澜不惊继续品茶,并未作答。
容淖默然举杯,清碧汤色漫过唇齿,在舌根留下抹鲜明的涩意。
非自味觉而生,只是因为她透过结顶雾气,看清了小佟贵妃黯淡的眉眼。
这个言语行事堪称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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