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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挤出几个字,“我没有爹…我只有一个娘,早就死掉的娘!” 张行英点头,没有说什么,只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把你带回家,你醒来后,你说自己叫滴…那时我以为你会说自己是滴翠,谁知你却改了口,说自己叫阿荻,那时我就想,你一定遇到了大事。
后来,后来我从京城流言中得知你出了这样的大事,我震惊,愤怒,我想杀了孙癞子…可最深的念头,却是我一定要对你更好——我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托人上门求亲,说不定…说不定我多求求你爹,你爹也会答应的,那你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命运了…” “张二哥…”阿荻颤声轻唤他,她蹲在地上,娇小的身躯蜷缩着,颤抖如疾风中的一朵小花。
张行英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她安慰她,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又想到她遭受那般污辱,恐怕不喜欢和人接触,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然而滴翠却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静静地贴在了他的臂上。
张行英抬起颤抖的手,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偎依着靠在灶间,火光在他们身上投下恍恍惚惚的暖色。
他们听到张行英很缓慢,很清楚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放心吧,阿荻,所有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得到报应的。
” 阿荻也停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点头,轻声说:“是,就像那一日我们看着魏喜敏被活活烧死掉一样——你知道魏喜敏吧,要不是他,我不会落得这样地步。
” “我知道,公主府的宦官。
”他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听的人都知道,对于阿荻,其实他暗地里了解的,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多。
他们靠在一起,久久不动。
黄梓瑕和周子秦默然回到葡萄架下,坐在那里吃着槐叶冷淘,只是两人都是食不知味。
过了许久,他们听到轻微的木屐声响,回头一看,张行英牵着滴翠的手,从屋内走了出来。
滴翠穿的是一双软木底的青布鞋,那上面绣着相对而开的两朵木槿花,显然是她自己亲手绣的,十分精巧。
夏日午后,日光炫目。
滴翠纤细娇小,站在剧烈的阳光下,不见天日的肌肤白得几乎刺眼。
她向着葡萄架下的他们行礼:“两位大哥,我是…阿荻。
” 黄梓瑕站起向滴翠拱手行礼,说道:“阿荻姑娘手艺实在太过出色,我和子秦又厚着脸皮来叨扰了,请姑娘千万不要介意我们两个才好。
” 滴翠回礼,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朝他们点点头,垂首坐在了葡萄架下。
周子秦便站起,说:“张二哥,你不是说伯父身体好些了吗?要不你带我去探望一下?” 张行英看看黄梓瑕,又对滴翠点了点头,才带着周子秦进内上楼去了。
而黄梓瑕与滴翠坐在葡萄架下,滴翠局促不安,无措地绞着手指,一直埋着头。
黄梓瑕柔声问:“阿荻姑娘,能不能请教你一个事情?” 滴翠埋着头,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你做的古楼子这么好吃,有什么诀窍吗?” 滴翠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她。
黄梓瑕笑着凝视她,轻声说:“我以前不喜欢吃,觉得有点腥膻味。
但是上一次吃了你做的古楼子之后,简直是齿颊留香,难以忘怀…不瞒你说,我觉得姑娘的手艺可算是长安第一了!” 滴翠望着她轻松愉悦的笑容,心头略微安定,轻轻咬了咬下唇,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我…我娘生下我之后,就血崩而死。
我很小就开始做饭了,所以…所以可能做多了,就熟练点…” 黄梓瑕微微点头,又问:“令堂去世这么多年,令尊没有续弦吗,为何还要你做饭?” “嗯…我爹脾气不太好。
”她依然含糊不清地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我爹带回家一个逃荒的女人,说要替我生小弟弟。
我…我很怕那个女人,她整天打我骂我,可是我知道她是要替我爹生儿子的,所以我就不敢吭声…后来我爹喝醉了酒乱打人,那女人也受不了,就离开了…” 黄梓瑕对于吕至元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评价的言语,只说:“这样也好,不然你还要受罪。
” “是…是啊,所以后来,我爹年纪越来越大了,也就…绝了这心思了。
” 黄梓瑕又问:“那你怎么会晕倒在山道上呢?” 滴翠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胸口急剧起伏。
就在黄梓瑕以为她会崩溃哭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我爹收了人家银子,要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我就拿了一根绳子,准备到山道上寻死,结果就晕厥在那里了…所以我呆在张二哥家里不敢出门,怕…怕被我爹看见。
” 黄梓瑕默然,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轻轻安慰她说:“你放心吧,张二哥为人忠厚端方,对你也是倾心相待。
我相信,你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了,以后你的一生,必定幸福美满,万事顺意。
” 她含泪点头,湿润的睫毛遮住那一双眼睛,凄婉无比。
黄梓瑕又问:“听说张二哥前日还带你去荐福寺烧香了?荐福寺那天一场混乱,你们没有受惊吧?” 滴翠听着她这句话,手却忽然攥紧了,许久,又缓缓松开,哽咽道:“没有。
那天…我原本不想去的,但邻居大娘对张二哥说,婚前最好还是要去寺庙中祈福的,所以我就戴了顶帷帽,和张二哥一起过去了。
” 黄梓瑕点点头,说:“我正在帮大理寺调查此案,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对我讲一讲当时的情景?” 滴翠慢慢点头,又迟疑了许久。
黄梓瑕没有催她。
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张二哥…听说那天有个宦官被烧死了。
” 黄梓瑕轻声问:“当时你们在哪里?” “我们…我们当时看前殿人太多,就往后殿走了。
刚走了几步,后面忽然传来喧闹声,我回头一看,奔逃的人群就像…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张二哥赶紧拉着我一起跑,后来我们挤到了一个角落,就贴着角落一直站着…” 她的头很低很低,苍白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黄梓瑕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人潮之中,将她护在臂弯之内的李舒白。
她在心里想,不知道当时张行英是不是也是这样,保护着身边这个芦荻般纤细易折的少女呢? “后来…后来人群散去,我们听说前面被雷劈死了一个人。
张二哥他…”她说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轻轻咬住下唇,低声说,“他说,被雷劈死,肯定很可怕,还是不要去看了吧…所以,所以我们就回去了。
” 黄梓瑕在心中回忆着她之前和张行英曾说过的话,声音也变得稍微沉郁:“所以,你们一直都在一起,也不知道,当时烧死的人,究竟是谁?” “后来…我听说了,据说是公主府的…宦官。
”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声音干涩艰难,“我…我当时想,应该是他平时做了恶事,所以遭到报应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天降霹雳却刚好就烧死了他…” 黄梓瑕听着她哀戚而艰难的声音,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开口说:“阿荻姑娘,你在说谎。
” 她的手猛然一颤,抬起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黄梓瑕。
黄梓瑕轻声说道:“实不相瞒,那天我也在荐福寺。
而以我对当时情形的感觉,我不觉得你们能轻易从人群中挤出,至少,你的帷帽绝对不可能在当时混乱的人群中戴得住。
而像你这样不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掉帷帽呢?” 滴翠默然,苍白的面容顿时如同死灰,原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石桌上。
“阿荻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瞒着我了。
其实周子秦也正向张二哥了解当时事情,若你与张二哥的讲述对不上号,又多一些麻烦。
”黄梓瑕虽觉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后面的话,“以我的猜测,你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宦官被烧死吧?” “是…那时,我们就在前殿。
”滴翠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无法隐瞒的,终于颤声应道,“人十分拥挤,张二哥发现香炉和蜡烛旁边好像比较空,于是拉着我艰难地挤过去。
结果蜡烛和香炉旁边确实有空地,但都拉了红绳,不让接近。
而此时不知道谁在我身后一撞,我头顶的帷帽一下子掉到了围着蜡烛的绳圈内,我当时…当时怕极了,立即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怕被人看见我的样子。
而张二哥让我等一等,便赶紧跨入绳圈,跑到蜡烛的旁边,帮我去捡帷帽…”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又抱住了自己的头,口中的叙述也变得破碎,如同喃喃自语:“我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是蜡烛被雷劈炸了。
我被那股巨大的气浪震得扑倒在地上,身旁全都是尖叫逃离的人。
而张二哥奔过来将我一把抱住,迅速拍灭了我身上的几点火花,护着我往外跑。
我看到了他手中帷帽,但是在混乱中连抽手接过来都已经没办法…就在、就在我们跑了几步之后,我听到了惨叫声,压过周围所有的呐喊,比任何人都要凄厉。
” 那种绝望的哀嚎,让她觉得肝胆俱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散开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全身都燃起了火苗。
不止衣服,他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从头颅,到指尖,到鞋子。
他不像一个血肉做成的人,反倒像是浸饱了松子油的稻草人,熊熊燃烧。
她看见那个人的面容,即使已经在火焰焚烧下变得扭曲可怕,但她依然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狠下重手将她打得昏迷之后,丢弃在街上,导致她此生悲剧的宦官,魏喜敏。
张行英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仓皇地说:“不要看。
“ 她咬一咬牙,在魏喜敏的凄厉嘶喊中转过身,跟着张行英一起随着人群往外涌去。
他们终于挤到墙角边,张行英护着她,两人紧贴在墙上,避免被人群踩踏。
她突然发现,他的手中,依然还紧紧攥着她的那个帷帽。
她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她默然接过帷帽,戴在自己的头上。
人群已经散去大半,魏喜敏声息全无,应该是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张行英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握着她时,那么彻底的包容,仿佛永远不会松开般。
滴翠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隐去的地方,只不过是她认识魏喜敏这个事实。
黄梓瑕听她的话中并无明显破绽,便谢了她。
在楼上呆了许久的周子秦,也和张行英一起出来了,笑道:“伯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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