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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簪 春灯暗 二(1/3)

菩提四方 后面的人从池子里拖黄梓瑕起身,李舒白则早已进了建弼宫。

黄梓瑕从淤泥中狼狈地爬起来,望着李舒白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暗暗咬紧了牙关,脚也忍不住在泥水中狠狠踢了一下,水泥飞溅,有一两点冰冷地洒上她的脸颊,但反正全身都是泥浆,她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黄门们赶紧伸手将她拉起来,宫女们带她去洗澡。

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男装,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抿嘴而笑,说:“公公稍等,我们待会儿就帮您沐浴更衣。

” “不用了。

”她才不要脱衣服给别人看,到时候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很容易就与那个被缉捕的黄梓瑕联系起来。

所以她拂开宫女们的手,径自走到井边,提起一桶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下去。

虽然已经入春,但天气依然寒冷,她一桶水兜头朝自己泼下来,冷得顿时一个激灵,身上的淤泥还没干净,她也仿佛是麻木了,又打了一桶没头没脑地往自己身上冲洗。

旁边的宫女们都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桶水冲下来,黄梓瑕觉得自己的大脑才清澈澄明起来。

她丢开水桶,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水井边,打着冷颤用力地呼吸着。

因为寒冷,所以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不太分明,只有幻影一般的李舒白的面容,冷漠冰凉的神情。

他说,我没兴趣过问你的事,也没兴趣将你的行踪透露给衙门,你以后好自为之。

没兴趣… 她父母的死,她亲人的血案,她的沉冤待雪,全都是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兴趣过问。

她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

然而…她将手中的水桶丢在井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却不觉疼痛,只一味地攥紧。

然而,黄梓瑕,他是你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里清晰而明朗地对自己说着,用力咬紧牙关。

这个第一眼就嫌弃她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的男人,这个毫不留情将她踢到泥潭中的男人,这个明确表示对她毫无兴趣的男人,夔王李舒白,是她最大的希望。

夔王李舒白,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亲的旧友,那一表三千里的小官吏亲戚,那铤而走险告御状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么被轻视,被鄙夷,她也已经在冷水浇头的这一刻,在自己心中下了决定。

初春日光下,寒风料峭。

她打着寒战,从井边转回身,慢慢走下台阶。

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她听到那个声音在低低地对她说,黄梓瑕,你有没有想过,那么深杳可怕的一个男人,你现在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转身逃离,头也不回的,永远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顾自己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只径自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对着呆站在那里的宫女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强行抑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冰冷身躯:“麻烦帮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还要去伺候夔王呢。

” 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纱中单,系上细细的丝绦,打了一个最简单的双股结。

黄梓瑕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看了镜内人一眼。

一身宦官服侍,尚且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前,看起来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却清幽如深潭,早已不是少女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将半湿的头发拢到宦官的纱冠内,转身拉开门闩,大步走出了房间。

顺着宫女们指引的方向,她进入建弼宫主道。

今日建弼宫新落成,气象自然不同,前面广袤湖面波光粼粼,湖上无数棠木舫穿梭。

湖心岛上歌女正踏着歌声起舞,湖边柳树悬挂着一长列粉纱宫灯,春风拂面,暖日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迎面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面写的是建弼弥章四个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头看着这四个大字,只觉得这四个字笔画舒展,颇有端坐威仪之感。

只听身后有人说:“这是皇上御笔亲书,你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来么?” 她回头一看,对方是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皮肤莹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纯净。

他的额头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飘渺的出尘气息来。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年纪,又刚好额头长着一颗朱砂痣的人,黄梓瑕立即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

她赶紧对着这个含笑的少年躬身行礼:“鄂王爷。

” 鄂王李润,在皇家众王爷中他脾气最好,是个可亲的温柔少年。

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问:“你是这宫中的?哪个公公带着你的,怎么把你打发到这里来了?” 宫中宦官都知道,离宫中当差几乎就没有出头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皇后的面,和宫女们一样,多是等老的,所以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被发到这边来。

她神情自在,说:“我是跟着夔王爷来的,刚刚下车时失足落水,宫女们带我去换了衣服。

” 李润微笑道:“这样。

那我带你进去吧。

” 她跟着李润绕过照壁,宫女在前方引路,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看见殿中已经有一群人坐着听一个女子弹琵琶。

琵琶声如珠玉,跳跃流泻,配上此时的艳阳,不可言说的惬意。

“这么好的琵琶,打断了多可惜。

”李润说着,伫足在殿外倾听。

黄梓瑕也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后,等一曲终了,才一起进内去。

殿内坐了夔王李舒白,还有排行第九的昭王李汭和最小的康王李汶,一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女子身穿黄衣,鬓边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横抱琵琶坐在对面。

昭王李汭是个最好事不过的富贵闲人,年纪已十数岁,却依然像个少年一样喜欢嬉戏玩乐,也没有个王爷的样子,看见他们来了便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招手:“四哥,七哥,快来快来,我在教坊中新寻到一个妙人,一手琵琶技艺真是天下无双!” “刚刚已经在外聆听了半曲,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李润说道,在李舒白左近坐了,问,“四哥,皇上呢?” “皇上今日早上发了头疾,御医正在问诊,大约稍等再来。

”李舒白说着,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黄梓瑕的身上一瞥而过,却什么都没说。

黄梓瑕暗暗咬一咬牙,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低头垂首地站着,十足一个忠心耿耿的宦官模样。

康王李汶还在打量她,只听昭王李汭笑道:“说起来,皇上还不是为了四哥在操心?”李汶便立即转开了注意力,问:“是什么事?” 李舒白早已听见了风声,却只淡淡问:“不知是操什么心?” “嗤,你看看这人,还要假作不知!”李汭环顾众人,指着李舒白大笑道,“你说还有什么?自然是你这本朝四王爷的婚事。

年过二十还依然独身的王爷,本朝实在罕见,你再清心寡欲下去,简直骇人听闻!” 李润也正色道:“正是,原说四年前就替四哥择妃了,只是当时吴太妃去世,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替母妃守孝一年,大家也只能随你。

偏巧孝期满后,又遇上庞勋那个逆贼作乱,你南下平叛,又耽搁下了。

如今河清海晏,四哥年纪也老大不小,再不立妃,恐怕皇叔和太妃们也不会放过你了。

” “就是啊,皇上和皇后也算煞费苦心,这回这场婚事,你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连康王李汶也跟着起哄,端了酒来敬他。

李汭偷空觑见琵琶女含笑垂脸,目光却偷偷落在李舒白的身上,便问:“锦奴,你一直看着夔王做什么?” 席间诸王都大笑,李舒白只微微扬眉。

唐朝教坊风气最是开放,即使是教坊内人也多与侍卫随扈相杂嬉戏,甚至风流韵事还被传为美谈。

是以那个琵琶女锦奴也不羞涩,只抱着琵琶半掩面容,笑道:“锦奴斗胆,只是一直听得京城传言,夔王风姿神秀,恍若天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平时在教坊中所见,一众姐妹的心都在夔王身上。

” “可惜啊,你那些姐妹要伤心了。

”李汭一手揽了锦奴的肩,笑道,“你回去转告各位姐妹说,我这位四哥铁石心肠,注定是要辜负人的,不如寄托在我身上,还有指望些。

” 在锦奴的笑声中,酒菜又重新添置。

宫女们穿梭来去,歌伎的歌声响遏行云。

在这热闹景象中,黄梓瑕却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她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李舒白的背影上,似乎在注视着他,其实却什么都没看,只想着自己的事。

席上一群人聊着,不知谁提的话题,问李舒白:“四哥,我听说皇上有意让周侍郎周庠接任蜀郡刺史,你觉得如何?” 李舒白随口说:“周侍郎我倒不了解,只听说官声甚好。

不过他幼子周子秦我倒是见过几面,是个很有趣的少年人。

” 李汭笑道:“正是正是,周侍郎脾气很好,但每次要是发怒,必定是被这个儿子气的。

” 李润问:“是忤逆不孝子么?” “倒不忤逆。

他是幼子,周侍郎教子有方,周子秦上头三四个哥哥都是能干的,也不指望这个小儿子,他就算当个纨绔子弟也是顺理成章。

可偏生这个儿子,每日里不读书不学艺,不斗鸡不走狗,只喜欢往义庄跑,都成京城一大笑话了。

” “义庄?”康王李汶失笑。

李汭笑道:“正是啊,他平生第一大志愿就是当仵作,后来被周侍郎打了几顿,不得不改变了志向,整日堵着京城捕头要做捕快去,捕头们又不敢得罪侍郎大人,又不敢得罪周子秦,看见他简直是魂飞魄散,逃得飞快!” 李汶大笑,对李舒白说:“四哥,你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赶紧帮那个周子秦吹吹耳边风,周庠去蜀郡就任时,皇上一定要亲自指定他儿子跟去蜀郡当捕快,成全了周子秦的一片痴心!” “正是正是!”李汭简直笑倒,“皇上如此英明,到时周子秦若成了钦点捕快,看周大人还能怎么办!” 李润又想起什么,说道:“只是不知前蜀郡刺史黄敏大人的案子,如今进展怎么样了。

” 李汭是消息最灵通的,立即便说:“那个黄梓瑕怕是早隐姓埋名逃走了。

天下之大,一个人要是在穷乡僻壤过一生,恐怕不容易抓到。

” “真没想到,黄大人这样敦和谨慎的人,最后居然落得这样下场,真叫人唏嘘。

” 黄梓瑕站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谈论着自己和家中的血案,神情平静得近乎冰冷,只有胸口不知不觉泛起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那里有一根弦,正勒着她的心脏,正在缓慢缓慢地绞紧。

李舒白也不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黄梓瑕是什么神情,只淡淡地说:“或许黄梓瑕胆大包天,反其道而行之到京城来了也不一定。

” “那就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了。

”李汭说。

李润则低声叹息道:“我记得黄梓瑕当年被京城誉为女神童,真没想到如今竟会变成这样,真是可悲可叹可恨。

” 在座的人中,康王李汶年幼,不知道当年的故事,好奇地问:“那个黄敏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晓她?” 李汭笑道:“她曾帮时任刑部侍郎的父亲黄敏破过几个案子,颇有点意思,到现在这案子还被坊间说书人津津乐道呢。

” 李汶好奇道:“我却不曾听说过,九哥,你说给我听听吧,看你和坊间说书人哪个说得好。

” 在众人的笑声中,李汭也真的像模像样地端坐着,清咳一声,说:“好,那我就话说从头。

记得五六年前,某天傍晚刑部忽然接到消息,说兴德坊有女子悬梁自尽。

仵作赶到现场一看,原来是个新嫁娘,据说因为昨天与丈夫一言不合,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生了半天闷气,晚上回来后就寻了短见。

” 锦奴虚掩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叹道:“世间女子心眼狭窄的,真是令人可气可叹。

” “是啊,当时仵作验尸,确实是上吊身亡,于是刑部就准备如此结案,时任刑部侍郎的黄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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