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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晖的照耀中,飞照行领着凯旋的军队行走在平坦大道上,远方,归乐都城的城门在望。
归乐溃败的残军已经被消灭干净,他随身携带的两个匣子内,分别放着乐狄和乐震的首级。
那一对父子,曾是他的主人。
他追随着他们,拼命、流汗,最后成了兔死后的犬,飞鸟尽的弓。
不甘!他不甘心。
这股不甘心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背叛成就了他。
呜……呜……古老的号角发出长而低沉的声音,欢迎他的归来。
城门已经大开,飞照行在齐鸣的号角中,带着澎湃的快意踏进曾经的归乐都城。
归乐已不存在。
何肃已死,王族已灭。
两道旁,跪满迎接的百姓,这些亡国的子民显然是被士兵们从家里驱赶过来的,哆嗦着跪在地上,或疑惧或愤愤的视线千万道,躲躲闪闪,若有若无地从各处射来,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种绝对称不上好感的视线,不曾削弱飞照行的兴奋和得意。
不必理会,这些卑微而跪着的百姓,无从知道何肃的懦弱和无能。
他们不知道,王者,必须果断、狠辣、无情。
谁又比得上何侠?那个风流倜傥,剑法和目光都一样凌厉的小敬安王。
旁观者清。
飞照行比何侠更明白,耀天是何侠的一道难关。
当耀天在云常王宫咽下最后一口气,天下已经没有什么能束缚何侠,阻止何侠。
这让飞照行非常高兴。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要赢得风光,就要有眼光。
飞照行错跟了乐震,但这回他总算押对了宝。
他选对了何侠,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了城门跪地迎接的亡国百姓,越往里走,越发觉街道上的冷清,偶尔看见的,都是惶惶不安的面孔,在云常士兵反射着日光的锋刀下,表情近乎雕像般的冷淡。
一名何侠的心腹侍卫等待在大道上,截住了意气风发,正要往王宫去的飞照行:“小敬安王不在王宫,飞将军请往敬安王府。
” 飞照行颔首,勒转马头。
敬安王府是何侠旧家,待在那里也很寻常。
他在敬安王府下马,人目便是满目疮痍,愣了一下,才跟着那名侍卫,跨进高高的门槛。
府里绿苔处处,草木极深。
隔着被火烧出一片焦黑的雕柱远远看去,何侠独自一人,独立在这一片荒芜孤单中。
这独立的背影,即将拥有这一片大奸河山,从此千秋万世,被后人传颂他的名字。
飞照行不敢大意,走过去站定了,恭声道:“禀报小敬安王,末将已将乐狄乐震两人的首级带回来了。
” 何侠早知道他来了,转身打量他一眼,笑道:“辛苦了。
你做得很好,我已经准备了赏赐,来啊,念。
” 一名侍卫走上来,打开手里的卷子,一项项念下来,果然赏赐不少。
飞照行跟着乐震,从前也常出入归乐王宫的,听那赏赐里面,竟有好几样是归乐大王也舍不得送人的珍宝。
何侠挑了主位坐了下来,脸上淡淡的,似乎在笑,眼里笑意却又不是很浓,看不出个究竟。
飞照行等那侍卫念完了,行礼谢了赏赐:“末将都是托小敬安王的福气才打了一场不丢脸的仗,不敢收那么多赏赐。
”小心地问:“乐狄和乐震的首级,小敬安王尚未过目,是否……” “不必了。
”何侠摇头:“我还信不过你吗?” 两名美艳的侍女捧上热茶,分别奉给何侠和飞照行。
飞照行谢了何侠,双手接了,茶碗晶莹透亮,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珍品,但在这片荒芜的王府里,又显得格格不入。
何侠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啜了一口热茶:“我曾经在这里披满了彩绸,摆满了精致的家具,却不能使这里恢复一点一丝的生机。
我也曾经命人重新修理这里颓倒的墙,但一动工,我又下命停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飞照行放下茶碗,坐端正了,才谨慎地回答:“昔日的敬安王府就是昔日的敬安王府,再怎么重修,过去的还是回不来了。
” 何侠薄薄的唇动了动,似乎扬了一个笑,但很快又消逝了:“不错,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
为什么人在取舍的时候,总是想不清楚这点?我真的很后悔。
”他的眉目之间,居然隐隐显出一股极痛的神色来。
飞照行没想到何侠会忽然和他说这些掏心的话,既受宠若惊,又不敢胡乱应答。
何侠在他心目中是难得的枭雄,这种人喜怒无常,善于把心事藏在深处,应该最忌讳别人了解他们。
飞照行低着头把茶碗重新捧起来,小饮了一口,假装在润嗓子。
“我诛杀了何肃一门。
”何侠忽问:“你知道外面的闲言了吗?” 飞照行点头道:“已经听说了,那些谣言也听了一点。
” “你怎么看?” “亡国的王族,不过是蝼蚁罢了。
小敬安王富拥天下,杀几只蝼蚁,又有什么?” “我也不必瞒你。
”何侠瞅着他,又是微微一笑:“外面的闲语倒也没说错,何肃并没有在投降后伙同王后刺杀我,我是无故将他们一家三口杀死的。
” 飞照行一愕,正不知如何答话,何侠已经换了个话题:“商禄将军战死了,永昌军现在由谁掌管?” 飞照行道:“战场上失了主帅,只能临机决断,暂时由末将掌管。
” 何侠不在意地道:“冬灼也大了,该给他历练的机会,现在云常都城局势稳定了,我正要调他出来在沙场上学一些本领。
永昌军就给他管着吧,你下去之后,交割一下。
” 飞照行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何侠今日感触特别多。
他叹了一口气,从椅上站了起来,道:“你来,随我到处走走。
” 飞照行跟着他,在敬安王府里面缓缓步行。
庭院已经完全荒废了,池塘面上满是浮萍,偶尔突出气泡,在水里簌簌一现的,不是五颜六色的锦鲤,倒像是灰黑色的小小的野鱼,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池塘。
虫豸在草中一递一声地叫着。
他们踏着深一步浅一步的草,一前一后走着。
何侠走了许久,忽然作声:“没想到这么快,连归乐也亡了。
”语气里竟有不少感慨。
飞照行暗奇,他得到了天下,反而比原先更不快活。
偷偷瞧他的背影,挺挺直直,宛如一条被绷紧的弦。
也许是再没有足以与何侠抗衡的大军存在,飞照行这次重见何侠,总觉得比往日生疏上十倍。
至高无上的威严,大概未登位已散发出来了。
“最后的归乐大军被消灭,四国已经可以大统,我打算下正式的诏令,以小敬安王的名义,建立新国,定国号为敬安。
” 飞照行踌躇了一下,试探着劝道:“建立新国固然重要,但现在楚北捷的事还未了,这是否……” “不用担心。
楚北捷就算有十倍的本领,也不能以一抵我数十万大军。
光杆的将军,何足畏惧?”何侠冷笑道:“待我登基之后,名份确立。
他就不再是东林的镇北王,而是我敬安国的逆贼,杀之天公地道。
能有这么一个对手不容易,反正有时间,我要慢慢对付他。
” 听何侠的意思,竟是四国已经平了,再没有值得花功夫的敌手,倒有点不舍得将楚北捷一下子弄死,要慢慢猫抓耗子似的逼死他似的。
也不能说何侠自大,想四国之内,能和何侠对抗的大军都被灭得干净,楚北捷一个人能有什么本事挑战云常大军? 他若敢公开招募叛军,云常大军立即开到,十倍之数攻之,楚北捷必死无疑。
飞照行心里觉得不妥,但何侠语气笃定,似乎已无法兜转,只好不作声,点了点头。
何侠却蓦地停下脚步:“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 “是。
” “我要你收集各国珍宝,珍珠宝石,还要找一批钻研镶嵌珠宝的能工巧匠。
” 飞照行明白过来,问:“是要打造一顶王冠?” 何侠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是两顶。
一顶王冠,一顶后冠。
两顶都要精美绝伦,不能有一丝差错。
” 飞照行应了,何侠又嘱咐几句,他才告辞出来。
回到临时安排给他的府邸,飞照行想来想去,总有点不妥,将身边一个留守在归乐的心腹召了过来问:“小敬安王到了归乐后,是不是看上了什么女子?” 那心腹仔细想了,摇头道:“没听过他近女色,到了归乐,就是在敬安王府处理各种事务。
也难怪,见了旧家,难免要凭吊几天死去的亲人。
” 飞照行觉得似乎有东西哽在脖子里,但又想不出说什么,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一点东西。
正在思考,又有属下来报,何侠赏他的东西已经送到了门前。
飞照行亲自出去接了,开了其中一箱来看,都是极名贵的东西,看来何侠赏赐毫不手软,将来绝不是个吝啬的大王。
飞照行暗暗高兴,赏了送东西过来的侍卫不少钱。
何侠的侍卫头目也亲自来了,笑嘻嘻恭喜了飞照行,又说:“兄弟奉命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冬灼将军要掌永昌军的事,请飞将军用一下帅印,交割清楚。
” 飞照行早就知道这事,痛快地在递上来的文书上盖了印,算了交割了永昌军,送走了那群拿了不少赏钱的侍卫。
因为心里高兴,虽是征途刚刚结束,飞照行也没有早睡,唤来属下几名将领一同喝酒庆祝。
“来来,干!这一杯敬我们将军步步高升,前程无量。
也敬我们驸马爷早日荣登大窦!” 一名副将忙压低声音道:“别再提驸马爷三字,上面已经下了令,从今之后一律只称呼小敬安王。
张将军,你可要小心犯忌讳。
” “嘿,我沙场上的厮杀汉,哪里晓得什么忌讳。
干!” 那副将还要劝说,张将军胡乱摆手,一脸不耐烦地嚷道:“晓得了,晓得了,很快连小敬安王也不叫,要叫皇上了。
听说那些文官现在都自称微臣了呢。
” 这些将领在战场上都严禁喝酒的,口馋了多日,兴高采烈,几壶几壶往里灌,飞照行迷迷糊糊间,被人扶了上床。
睡得朦朦胧胧,却不知为何浑身一冷,被吓醒过来。
猛一睁眼,飞照行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跳怦怦不止,一股隐隐的不安泛上心头。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他对自己的直觉有奇异的信任。
上次乐震准备杀人灭口,他也是凭着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安,夜间狂奔出城,逃过一劫。
现在心里微颤,不由份外小心起来,把白天里何侠和自己的对话反反覆覆想了许多遍,但想了又想,又找不到什么蹊跷。
何侠要他办的事,他都办了,不但灭丁东林大军,杀了乐狄乐震,连商禄也一并处置了,还能比这办得更好? 如果说自己平常贪一点金银珠宝,何侠也是应该早就心里有数的,不该为这些小事对付自己才对。
到底哪出了问题? 难道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飞照行一惊,连连摇头。
不不,何侠不是乐狄,不是乐震。
他是小敬安王,有雄才大略,有容人的气度。
仗打完了,新国将立,不像从前那样礼贤下士,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荣华富贵仍有他飞照行一份就是了。
他苦思冥想,想不出个所以然,终于又迷迷糊糊睡去。
但从此对着何侠,倒真的加了三分小心,更加十二分谨慎。
兵贵神速,楚北捷领着人马前往且柔,开始还担心路上劳苦,娉婷吃不消。
但娉婷也是常跟着军队远行的,让楚北捷很快就没了顾虑,一心赶路。
一千人的精兵,在边界化整为零,潜入云常腹地,又悄悄在且柔郊外碰头。
这些人都是大战后残留下来的精锐,个个精得像鬼一样,经过漠然逐一挑选,又再三叮嘱,没有一个出岔子。
一千人潜行到了且柔附近,一点消息也没有走漏。
云常军不知这么一支要命的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且柔城里的人,更对这场迫在眉睫的大难毫无警惕。
而番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镇北王的目标。
这位且柔城守,正为另一件与楚北捷毫不相干的事头疼。
“他们是存心逼死我!好啊,来吧,老子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呢!”刚刚传来的公文被番麓揉个稀烂,狠狠扔在地下。
屋前屋后都可以听见城守大人的咆哮:“我怎么知道那两个大人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他们离开了且柔,他们又是习惯了到处巡视的,说不定早巡到边境去了。
人不见了,怎么发公文来要老子追查?老子上哪追查去?奶奶的!” 负责传信的府役早吓得抱头溜走了,只剩下师爷杜京,皱眉看着番麓像被人捅了屁股的老虎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城守大人今天的怒气,真是非同小可啊。
“大人请息怒,这公文虽然没道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我们也不能不管啊,这事……” “我也知道不能不管。
”番麓咆哮了一顿,火气都发泄完了,反而浑身轻松,居然又笑起来,用脚尖碰碰地上蜷成一团的公文,猛一发力,把它踢到角落去。
他在椅子上大摇大摆坐了下来,吊儿郎当地把腿架桌上:“嗯,那就追查。
师爷,给老子在且柔城贴公告,画上那两只……不,两位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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