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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九章 金蚕蛊(2/3)

” 钱多多兴致颇高,扯着他的袖子要跟他讲:“你不晓得,今天有个老乞丐找过来,说是顾夫子他爹,后来知道是认错人了,就回去了。

” 兽牙顿时咬得更紧了。

更多的鲜血滴落下来。

“怎么才回来?”顾新书跟钱多多回到马车上时,沈千帆原封不动地靠在案几上,手里的书都快看完了。

“等一下!这其中必有误会!”沈千帆冲了过去,接着指着顾新书喊了起来:“咦咦咦咦咦?顾新书你有对兔子耳朵?你原来是只兔儿爷吗?” “你若是想让我在多多面前开口撒谎,颜面扫地,便只好乖乖地回钱家去,只怕是要失望了。

”轻声说完这几句话,顾新书又往他的破衣口袋里塞了几枚铜板,“老丈,你若嘴馋,拿去再买点儿莲蓬吃吧。

顾新书的脸顿时就黑了。

比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还要黑得多。

原来不过是个老骗子,人们唾骂几句,纷纷散去。

只有顾新书还扶着他。

“什么兔子?他是如假包换的讹兽!当初就是他,在天亮之时骗开了城门,害得汴京城破,金兵屠城。

”朱成碧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翘了嘴唇一笑,“不过,他对你倒还真是不错。

连腿上的肉都舍得割下来喂你吃了,甚至不惜自投罗网,向我天香楼求助。

” “啊!又能看见了!”那老乞丐恬不知耻地道,“不愧是我儿,竟能妙手回春!” 沈千帆想起来被人塞到嘴里的肉,惊骇莫名:“为什么?” 人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一扬手,将老乞丐眼上的白膜给摘了下来。

顾新书沉默不语。

“谎言终究是谎言。

”顾新书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头,坚定地道,“无论起初是否怀抱着善意,一旦出口,便犹如脱离了控制的怪兽,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更何况——”他垂下头,在老乞丐耳边低声道:“这招未免也太老了,沈公子。

” “自然是为了救你的命。

讹兽的肉,可以让人百毒不侵,而且从此再无人能对你撒谎。

你现在,应该能听到每个人最真实的心声了吧?” 有名旁观的老妇人听不下去了,劝说道:“便是叫他一声爹又如何?这是善事,菩萨也会原谅你的。

” “等等,等等。

”沈千帆捂着额头,无论是讹兽还是割肉,都跟他所理解的顾夫子相差得有点儿太远了,“让我消化一下。

” 老乞丐如受重击,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咳嗽起来:“我知道你必不肯认我,为父如今眼看就要病死了,只求死前再听我儿唤一声爹……” 朱成碧也不理他,扭头接着问:“你还是不肯说?”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

”顾新书温和地解释道。

“我早就脱离了白泽的控制,这十几年来,从未踏出金陵城一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人群围拢过来,便见这老乞丐将顾夫子浑身上下摸了摸,忽然转悲为喜,瞎眼里竟然还泪光盈盈:“我儿,我儿,竟然真是你?你走失这十多年来,为父找你找得好苦——” “这我能证明,”沈千帆忍不住开口,“他说的是真的。

” “撞死人啦!”他一边喊,一边抱在顾夫子那条瘸腿上。

“你要我相信一只讹兽?”朱成碧冷笑。

过不多时,从巷子里出来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睁着对白茫茫的瞎眼,手里探路用的竹竿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

他在市集上转了一阵,神奇地寻到了顾新书和钱多多,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跟顾夫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膝盖一软,就势倒在地上。

“那你能信我吗?”沈千帆眼看着顾新书手上淌下来的血,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不是说我从此便能听到人心中的真话吗?由我来审问他,岂不是再合适不过?” 沈千帆捧了本书靠在案几上读着,只在他俩离开时象征性地挥了挥手。

读了三四页,料得顾夫子跟钱多多走远了,他才偷偷地溜出了马车,闪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沈千帆咳嗽了一声,站到了顾夫子对面。

钱多多看什么都新鲜,扯着“沈叔叔”便要去逛街。

顾夫子如临大敌,坚决不许,最后妥协的结果,是由顾新书亲自带着钱多多去逛集。

顾新书抬起头来仰视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们进白石镇时,正巧遇上了赶集的日子,整整一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白泽眼纹是什么?” 三 “……白泽为瑞兽,不能沾染血气,因而若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操控他人所为。

被操控者前额上会出现鲜红眼纹,丧失理智,犹如被鬼魅附身。

” 可顾新书揭穿了他的身份,又这么不咸不淡地跟着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受控,如何才能从其中脱离?” 两人分明素昧平生,打死他他也不信顾新书真的是为了他好,要劝诫千面公子浪子回头。

“锥心剧痛。

” ……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千帆暗想。

沈千帆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是朱成碧默默地捏碎了手中的团扇。

她松手任碎片掉落,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金眼中明暗不定。

“不,我也撒过谎,违背过诺言,并且因此后悔至今——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 沈千帆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你的腿是如何瘸的?” 顾新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重新开口。

顾夫子没有答话。

但有另一个声音,直接在沈千帆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汴京城破时,我自己用石头砸断的。

” 沈千帆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我就不信,夫子真如传说中所言,今生都不曾说过一句谎话?” “为了什么?”沈千帆声音颤抖。

“一派胡言!”顾夫子抗议。

“为了回去。

”顾新书平静地望着他,“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 “这就算四处留情?”沈千帆反驳道,“我得了莲花,你们吃了莲子,她们见到了高等级的帅哥——这叫做各取所需,各生欢喜。

再说了,这世上有谁没有撒过谎?”他朝钱多多眨了眨眼睛:“多多,我跟你说啊,曾经有个喜欢摘新鲜莲蓬给我吃的朋友跟我说过,人们啊,最不喜欢听的就是真话,与其说得罪人,倒不如顺着他们的心意,哄得他们开心,最后大家都开心。

” 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便在沈千帆的脑子里炸了。

小璇枯瘦的手,银镯,燃烧中的汴京城,全都在他脑子里打转,搅成了一锅粥。

顾夫子在小胖子身后递过来一个谴责的眼神,火上浇油道:“你既无心,又何必四处留情?” 小璇死的那天晚上,金兵正在攻打汴京城,到天亮时,终于城破。

“那你又应了这些渔家女?这不是撒谎么?”钱多多不解地问。

“最后一个问题——”他咬牙,“你是不是小七?” “回来也不走这条路了,等我带你坐大船去。

”沈千帆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是!” “沈叔叔。

”钱多多打断他,“我们回程时,还会经过这里吗?” “你撒谎!”沈千帆大喊。

他如此激愤,甚至顾不上去听顾新书的心声。

他连声应着,将莲花扔上车来,又叫醒了钱多多,剥了莲蓬给他吃:“你尝尝,这时候的莲子最好吃,一咬一包水,我小时候经常吃的——” “你带着银镯,想要给小璇找大夫,但却被白泽抓住了,又被他所控,骗得守城士兵开了城门,让金兵进了城——对不对?慈幼局被金兵一把火烧了,你拖着瘸腿回来时,只能望见一片冒烟的废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对不对?”他伸手在怀中乱摸,取出一只带长命锁的银镯来,“我还在奇怪,这银镯怎么又回到了我身上。

这才是我从艄公孙女手上顺来的,你怀里现在还应该有一只,锁片上还刻有一个璇字——你现在可敢拿出来让我核验?” 这一伸,却望见路边的河道中泊着数艘小船,满舱新采下来的莲蓬,绿莹莹的。

他忽然起了兴致,想念起清亮如水的新鲜莲子来,便叫停了马车,自己下了车,不多时便回来了,抱了满怀的莲花和莲蓬,身后是小船上的渔家女一迭声的娇声嘱咐:“公子记得回程时,要上奴家家里喝茶去啊!” 顾夫子却平静得很,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举起那只尚且自由的手给他看:“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岂有此理!沈千帆被气得够呛,又碍于一旁的钱多多还在睡,不好大肆发作,干脆将头伸出车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小璇的血,那么多百姓的血,全都在我手上。

”少年的声音在沈千帆脑子里烧着,“我那天晚上拼了命也没能回去。

我答应过你的,是我违背了诺言。

从那之后,我再也回不去了。

”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游历是好事,顾某并不会阻止,只是,我得跟着你们,免得——”顾新书异常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大义凛然道,“你又做出什么错事来。

” 沈千帆简直想要大哭大笑。

他一直以为小七应该在某处乡下,娶妻生子,置房买地,过着快活的日子。

他为此怨恨过他,同时也怨恨过自己。

他自认为遭到了至亲的背叛,于是再不肯相信任何人。

公子千面,却从没有一张脸是他真正的模样。

沈千帆咬着后槽牙:“你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吧。

” 可事实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乞丐拖着血淋淋的腿,自尸骸和战火中挣脱出来,想要再回到他的身边,却发现这世上唯一近似于家之处,已经燃成了灰烬。

这么些年来,他将这一切罪责都揽了过去,沉甸甸地压在了肩上,紧锁着眉头,成为了金陵城中的顾夫子。

他如此痛悔,以至于再也不曾有过一句谎言,也再不曾展颜欢笑过。

“钱家上下已被沈公子哄得神魂颠倒,空口无凭,钱老爷为何会信我?再者,沈公子只是想带多多去无夏游历,并没有任何其他企图,不是吗?” 他朝顾新书一点点逼近,提起了拳头。

这书呆子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你很可怜”的表情,沈千帆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既如此,何不向钱老爷告发我?” 顾新书的眼神闪了闪,不躲不避。

“易容再高明,也会留下痕迹,尤其是眼睛最难化妆,容易被人认出。

听说巡猎司曾追捕你,却被你用枣核唤出枣树,趁机逃脱——这倒是高级的障眼法,不过也仅仅是戏法而已。

”顾新书微微点头,“你只是个擅长戏法和撒谎的人类。

而且,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作案。

这么些年来,你东躲西藏,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 “顾小七,这么些年,你他娘的死去了哪里?”沈千帆喃喃,“这次又为什么突然肯冒出来了?”他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肩上,却没有一丝力气,“你也不怕我揍死你……” 沈千帆忽然爆发出了笑声,特地露出一侧的牙齿,朝顾新书靠得更近了些:“就不怕我吃了你么?” 然而他却听见脑海里那个少年说:“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眼看着你重蹈我的覆辙。

” 顾新书明明忍着疼痛,却连眼角都没有颤动一下:“江湖上已经开始传说你并不是人,而是只讹兽。

甚至有人传说,是一群讹兽共同在扮演千面公子。

” 沈千帆再也忍不住,抱住他痛哭失声。

沈千帆猛地扣住了夫子的手腕,面色凛冽:“夫子,你倒真是做了不少功课。

” 八 “谁能想到,汴京城破之前,你还是慈幼局里的孤儿呢?对了,你还曾有过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叫做小璇——” “如何?”沈千帆伸开双臂,望着镜中的自己问。

“听起来,这位千面公子倒是个喜欢显摆的家伙。

”沈千帆事不关己地道。

“还好吧……”朱成碧懒懒地应,用一柄新的团扇遮住了脸。

“这么说,沈公子还特地调查过顾某?”顾新书缓缓开口,“或者,该称呼你原本的名号,千面公子?”你五年前于临安城骗走了官家御辇上的五爪金龙,从此一举成名,惯于在江南一带活动。

因善于易容,人称千面公子。

你自己也喜欢这个名号,常常在得手后故意留下‘千面’二字作为印记。

” 他听见她心里想的其实是:“哼,我家汤包比你好看多了。

” “夫子是读书人,自然视金钱为粪土。

但这一千两是捐给丁香书院的。

书院这么大,平日里想必少不了花费吧?” 沈千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扮的是名年轻俊俏的青衣公子,眉目如画,笑容温柔,正是天香楼的账房先生常青。

顾夫子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自打拖着条瘸腿进了马车,他便端坐在角落里沉默着,将脊背挺得笔直。

朱成碧说她原本就有个计划,想要借金蚕引那白泽出来,问他可愿相助。

沈千帆笑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瓜子来朝嘴里一扔:“一千两。

”他竖起来一根手指,轻声道,“我知道夫子一向看沈某不顺眼,真巧啊,我看夫子也一样。

咱就长话短说,前面就是白石镇,到了那里你就下车,我不管你寻个什么借口,总之别跟着我们。

” 真要算起来,白泽才算是害死小璇的凶手。

小胖子坐在对面,歪了头,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点一点,已经是睡了过去。

他答应了,结果就被要求扮成了这个样子。

“啊,对了,还有朱成碧的天香楼,就开在莲心塔的对面,到时候一定要带你去——”他停顿了一下,就此收了声。

之前朱成碧已经放出了风声,说她机缘巧合,得了一只能吸引天下财运的金蚕,眼下准备裹了面粉,沾上蛋液,做成一道金蚕蛊。

沈千帆给钱多多讲起无夏城的风物来,寒潭寺的桃花,苍梧山的雪,凤和楼的青梅酒,寻芳斋的绿豆糕。

“金蚕经我炮制之后,谁吃了它,不但没有被吸血气的苦恼,还能自动感应到各种宝物的位置。

”朱成碧得意洋洋,“那白泽一定会来的!” 二 “他这么缺钱?”沈千帆顶着常青脸道。

这一路上还长着呢!他咬牙切齿地想,咱慢慢玩! “才不是为了钱!”她鼓起脸颊来,“他之前处心积虑,四处收集定魂玉器,我就觉得不对。

汤包拜托了寒来暑往的飞鸟,多方打探,才知道他这几百年来一直在寻找某人的坟墓!哼,那人的墓也是好找的么?他刚死那阵,我寻遍神州各地想要将他拖出来鞭尸,都没能成功……" “哪能呢!”沈千帆忽然露齿一笑,“有顾夫子这样的人物相伴,沈某求之不得!” 沈千帆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谁?谁的墓?” “我看倒是未必。

”顾新书缓缓开口,嗓音略有嘶哑,“沈公子像是有些难言之隐,不如你跟我回去——” 朱成碧转过金眼瞥了他一眼。

钱多多对此毫无察觉,他还在努力晃动着两条小胖腿儿往马车上爬:“我跟夫子说,沈叔叔待我极好,又最是热心,肯定会同意的!” 他喜滋滋地凑过去想听她的心声,却被几个字砸在了脑子里:“就不告诉你!” 顾新书坦然接受着他的注视。

古墓之中,常有陪葬用的宝物。

沈千帆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不好”两个字就在唇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白泽必然以为,吞下金蚕,能有助于寻找那神秘人的坟墓。

因此他一定会化身成为客人中的一位,前来天香楼,伺机抢夺。

简而言之,顾夫子是沈千帆最看不惯,也最束手无策的那类人,既无法被利诱,也无法被说服。

朱娘已经放出了阴影,潜伏在整个天香楼的各个角落,只待沈千帆指出来哪位客人的心声不对,便要扑出来,将其团团围困。

他原是金陵城丁香书院的一名夫子,早先在邻里间便颇有令名,言出不虚,有诺必践,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钱老爷一介商贾,也晓得附庸风雅,请他到家中来,说是给几个孙子教教书,做个榜样。

顾夫子整天严肃得很,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死气沉沉活像有四十岁,还是个瘸子。

钱家的几个小少爷里,也就钱多多愿意跟他亲近。

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平日里都是独居在小院子里,很少踏出房门一步。

计划倒是没问题,但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想要吃金蚕的人这么多? 凡有人心处,便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可以趁机而入的空隙。

例如钱多多,他自幼被关在小小的院落中,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只需要一个有趣的故事便可引诱,简直手到擒来。

但这完全不适用于顾新书。

天香楼从一楼一直到二楼,连楼梯上都站满了客人。

从金光闪闪的程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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