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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双手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龇牙咧嘴道:“说笑而已,齐兄不必当真。
” 齐振业:“……” 你这样说,我便越发不能不当真了。
“说回那家人吧。
”秦放鹤往前坐了一点,那些阴影便如流水般自他脸上滑走,露出一张白净的,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来。
“不知你会不会觉得不中听,但我从来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人生而好逸恶劳,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如果他们知道你心软,觉得他们可怜,轻易给出钱财,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便会心生依赖,丧失求生的本领……” 所以秦放鹤第一时间阻止了齐大善人当散财童子。
这就跟基层扶贫是一个道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只是每年定时定期送钱捐物,他们就会觉得:反正哪怕我不干活也有人管,白得的东西,那干嘛还要去受那个罪,自己挣钱呢? 长此以往,越发懒散,最后可能连送上门的东西也瞧不上眼了。
等什么时候惹恼了上面的人,直接断了,不送了,那么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如果教给赚钱的法子,他们就会感觉到赚钱的不易,体会到成就感的同时,也会珍惜得来的每一分收获。
哪怕上位者或是这批人死了,可谋生的法子留下来,便如同埋下一枚火种,生生不息。
当然也不排除有冥顽不化者,但总归整体是好的。
齐振业看着他并不算强壮,甚至在厚重的冬衣包裹下越加消瘦的身体,不禁肃然起敬。
“但想做到那一步,必须要做官。
” “是,”秦放鹤毫不犹豫地点头,“要做官。
” 只有做了官,才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和家人。
哪怕会面临新的风险和危机,但同样的,也能带来新的机遇。
做平民,做商户,确实也能救济四方,但还是那句话,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权力,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力,才能催动别人替你去办事,顺势平衡四方。
从出生到现在,齐振业从未经受过如此直白而猛烈的洗礼。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掌心下“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得厉害,直叫他血气上涌,头脑发涨。
“齐兄,”秦放鹤终于推了一盏茶过来,“我并非,也不能叫你一定去做什么,但你我相识一场,总有点真心话要说。
举人,至少一个举人,你该拿下来。
” 以他自身为例,秀才和举人,不亚于天壤之别。
前者,尤其是齐振业这种非廪生,也没入地方父母官的眼的寻常秀才,真的不算稀罕,处境也只会比普通平民好一丁点儿罢了。
就好比去世的秦父,他也曾是秀才,并得乡邻爱戴,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只是一场疾病,便迅速摧毁了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甚至最后连那小小孩童,也未能幸免遇难。
何其可惜。
秀才尚且如此,更何况底层平民?当真没有半点抵抗风险的能力,能活着全靠幸运偏差。
齐振业家中有多少钱,秦放鹤不知道,暂时也没兴趣知道,但肯定不少。
当下他父母健在,正值壮年,尚且不惧,可以后呢? 等齐父齐母老迈,家产要交给谁?给齐振业?他是做买卖的料吗? 万一被某些底层官吏盯上,仅凭区区一个秀才,能护得住吗? 秦放鹤现在就能给出答案:护不住! 官商有别,随便丢出一点理由,想弄垮一个商户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如果中了举人,一切就都不同了。
饶是地方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晚,齐振业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伴着红叶寺做早课的钟声,秦放鹤等人陆续从房间里走出。
秦放鹤才一出门,懒腰伸到一半,就见齐振业从路边掏了一把雪糊在脸上,“嘶嘶”怪叫着用力搓洗起来。
洗完脸的齐振业看上去清醒极了,也精神极了,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面颊对秦放鹤大声道:“早啊!” 秦放鹤:“……” 良久,秦放鹤才幽幽道:“极冷极热,当心中风。
” 这家伙是真虎啊! 齐振业:“……” 难道你不该夸饿重振旗鼓了吗?! 早饭有豆腐粉条的素包子,还有一锅不怎么浓稠的小米粥,并两样看不出原貌的小酱菜,齐振业吃了,私下里跟秦放鹤叫苦,“果然白给的不好。
” 真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就这么两顿,他就吃得眼珠子都要绿了。
红叶寺的素斋好吃,但得额外加钱买,跟这个不是一回事。
秦放鹤忍俊不禁。
得了,知道吃好的了,便是彻底恢复了。
齐少爷终究吃不了这个苦,转头就找了负责的和尚,将一应素斋席面都订上了。
晌午便在西面院子里用饭,里头有个小小暖阁,分了几个包间,临窗而坐还能看见一截挂着悬松的断崖,截面险峻巍峨,另有重重积雪,自有一番动人。
秦放鹤和齐振业来时,半路时遇到另一群穿长袍的,便立刻想起昨天那小沙弥说的,想必便是这些人了。
对方一行六人,年纪多集中在二三十岁,看见秦放鹤和齐振业后,略吃了一惊,显然也没想到这样的鬼天气,竟还有别样傻子爬山。
双方都短暂地沉默片刻,然后就齐齐上前,相互见礼,又介绍起来。
那群人来自湖广一带,乃是今年乡试刚中的举人,此番是要进京赴会试来的。
他们隔得虽然远,但鹿鸣宴次日便启程了,又因是赴试,可走官道,又直又快,饶是中途也频频游览各地,也不曾耽搁,反而比秦放鹤等人来得更早。
打头两人一个叫杜文彬,一个叫康宏,都三十岁上下年纪,也算一表人才。
得知秦放鹤也是举人之后,纷纷吃了一惊,又细细问他师门籍贯。
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的气度,必有名师指点。
若他此番也参加会试,未必不是劲敌。
秦放鹤素来忌讳交浅言深,不大想跟初次见面的人交底,只说了籍贯,师门却糊弄过去。
杜文彬似乎不太有眼力见,还想追问,康宏却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复又对秦放鹤笑道:“你我同读圣人言,此番异地偶遇,也是缘分,不如坐下说笑,如何?” 且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得知齐振业仅是秀才后,也不曾流露出轻视的神色,故而秦放鹤和齐振业对他们的印象倒还不错,便也应了。
众人相互谦让着进到暖阁里,又请小师父将饭菜俱都挪到最大的包间内,一时谈笑风生起来,又说途中见闻,好不热闹。
席间杜文彬又要文辩,被康宏拦下,玩笑道:“如此风景,你我不如安静些,何须急在一时?来日高中再发狂也不迟。
” 众人听了,连秦放鹤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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