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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和初春天寒,道路难行,来往信件也寄得慢。
唐窈接到郁清珣寄来的第二百一十封信时,正是郁清珣领军平乱时。
时局混乱,唐窈不得搁置前去会见郁清珣的打算,只亲自写了一封信寄过去。
【待战事停歇,可愿同舟泛游荷池?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想年年如旧时。
】 半个月后,有消息传来,端王趁郁清珣离京平乱时佣兵北上,却不敢正面对上郁清珣,而是绕道直冲晋京!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郁清珣不知怎地,既没有立即回援晋京,也没前往阻拦,而是选择继续平乱。
所有叛乱的州府守军,但凡与之交锋,无不溃败,而郁清珣镇压叛乱后,依旧没急着回援晋京,还很有耐心地普及新税法,将反抗或参与鼓动过叛乱的世家大族,一一清理,多余的田亩按照鲁州时制定的政策,分与佃农和少地的庶民。
一时间,各地州府百姓态度大变,无不恭颂。
而没被端王鼓动的世家大族和官员们,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品出别的味道来。
数日后的夜里,唐窈却再入梦境。
现实不过数月,梦里却已是她死后的第十二年。
当夜除夕,唐窈随郁清珣飘入皇宫参加宫宴,此时小皇帝已长大成人,太皇太后已经病逝三年,太后也于三年前死于一场大火。
唐窈飘在郁清珣身边,听着周围人对他的恭颂,好似掌管这大晋的非上首那年轻帝王,而是坐在下首的淡漠国公。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上首皇帝脸色平静,往这边看来时,还会温和地朝郁清珣敬酒。
郁清珣并不饮酒,这几年来他身体越发不好,早就不沾酒水了,但每回皇帝敬来,他哪怕不想喝,也会以茶代酒同敬同饮。
唐窈飘在旁边看着他侧颜,已过不惑之年的郁清珣双鬓已有些灰白,脸上却并没多少皱纹,岁月增长了他的年岁,也赋予他了更具沉稳内敛的阅历美。
哪怕四十来岁,也胜过天下九成九的男子。
不知道以后他老了,是不是也是如此? 唐窈飘在旁边,许是这几个月频繁入梦,竟让她觉得能进梦里,先见到他年长后的模样也不错。
只是怎么才四十出头,两鬓就先白了? 唐窈想着,手轻抚过他侧颜。
宫宴进行得差不多了,郁清珣起身待要告辞。
他向来喜欢准时归家,哪怕妻儿已经不在,可郁盎堂内至少还有他的臆想。
“还请陛下应允……”郁清珣话到一半,脸色变了变,目光骤望向桌上茶水。
飘在旁边的唐窈惊了下,心头骤然升起一丝不良预感。
宴上众人还未反应,起身出列的郁清珣看向上首帝王,身形忽如鬼魅,那只清瘦到骨节分明的手,有如利铁鹰爪,已经扣在皇帝脖子上,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将那纤细脖子轻易扭断。
“陛下!” “国公爷!” 下方众人大乱。
“您这是做什么?”话语一出,下方众官员声音又凝了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
唐窈周身冰凉,她清楚看到郁清珣嘴角涌出的鲜血。
乌黑的鲜血。
“国公爷!”外头值守的侍卫冲了进来,快速拔出刀剑,却不敢轻易靠近,不知是忌惮帝王被制,还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
郁清珣并不理会下头慌乱,只钳制着帝王,低声逼出了藏在后殿的刀斧手。
殿后埋伏着的皇帝的五十亲兵出了来,殿外当值的侍卫也拔出刀剑进了来。
双方对峙着,谁也没敢乱动。
郁清珣不理会其他人,继续逼问另一份毒药所在,他好像早清楚皇帝会下毒,连对方备了多少药物都知道。
唐窈飘在空中,不太明白,他是早知如此,顺势而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中了所有。
场中官员惊骇不敢乱动,那年轻帝王已被掐得脸色涨红青紫,眼看就要毙命,下首才有内侍颤颤巍巍拿出一小瓷瓶,跪地磕求。
郁清珣没听他废话,只让那内侍将毒药拿来。
众人更是紧张,误以为他想报复皇帝,下方官员正待要劝说,就见郁清珣接过毒药,仰头喝了下去。
“我知陛下想杀我很久了,今日便如陛下所愿……”郁清珣喝完毒药砸了那瓷瓶,口鼻间涌出更多黑色血液,他却仍旧撑着,在年轻皇帝耳边轻语:“我已必死,我可以交出虎符,帮你平稳南北两衙和京中众臣……长霖,你送我出城去望远山吧。
” 望远山…… 那是埋葬着他妻子儿女的地方。
唐窈陡然间明了,他就是故意的。
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太后和徐家早被杀净,连忠皇党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的小皇帝不过孤家寡人,根本不可能稳住局势! 他死在宫宴上,死于皇帝毒杀,死前还兢兢战战为皇帝打算,帮他安抚官员,安抚兵卫,还说自己不过是重病卸职,如此仁义……哪怕那些咒骂攻讦他、忠于姬氏皇族,想要拥戴皇帝的官员,此时此刻也无可指责他。
权臣用性命证实了他的忠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皇帝被迫送他出城,他在马车内强撑着唠絮新法和改革,细说先皇遗志,讲述朝中局势,态度如此真诚,连皇帝都松动了想法,以至于问出那句:“你一直说说黔首,说新法,说我父亲的遗愿,那你呢?你就要死了,难道没有遗愿?” 那人笑着咳出血,眉目舒展,好似不是赴死,而是前往梦里的家。
他道:“我并无遗愿,能死在今日,我很开心。
” 是真的开心,他撑着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在这天结束一切,终于可以像预想中那样不得好死,且还是在这么合适的日子里。
唐窈飘在空中看着他,不知该怨还是该怒,只视野逐渐模糊。
郁二扶着他往山上爬,在快要接近那座坟墓时,他突然询问兄弟,“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唐窈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泪水。
她仔细朝那努力往山上攀爬,朝着她坟墓走去的人。
他脸色又青又白,五官因为剧痛而扭曲,确实狼狈丑陋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她开始在宫宴上赞叹时的俊美。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子的他。
太丑了。
“我不想太丑,阿窈不喜欢长得丑的。
”他呕着血断断续续说着。
唐窈扭开头,任由眼泪滑落。
他终于爬上山,狼狈靠坐在那块熟悉的墓碑上,颤抖痉挛着手抚过碑上刻字,停在“窈”字上,五指痛苦紧抓,嘴里没发出声音,又好像轻声询问着:“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没有等你,我从未等你。
唐窈视线模糊看着他。
那狼狈靠坐的人似乎听到她心声,嘴角轻扯了下,露出一抹苦笑,吐出一口口乌黑鲜血,痛苦地蜷缩痉挛着。
唐窈靠近过去,伸手虚抱向他,自语喃喃道:“我不会等你,你这样丑,死得这样狼狈,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那个骑着白马,朝我走来的少年将军……” “阿窈,我疼。
”靠坐在墓碑前的人似轻轻低喃了一句。
唐窈所有话语顿凝噎在喉间,她含着泪,再看向墓碑前靠坐的人。
那人满身乌血与狼狈,好看的桃花眼轻闭着,眼角有泪滴滑落。
眼前所有,终于彻底消散化为虚无沉黑。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也不会等我,可看在我这么凄惨狼狈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稍微可怜可怜我那么一丝丝,让我能再见你一面?” 唐窈霍然坐起,那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夫人,怎么了?”丫鬟听到声音进来。
唐窈朦胧看去,天色好像已经亮了,外头有光照进来。
“夫人您……”丫鬟惊讶看着她,小心询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唐窈眨了下眼,眼泪顺着滑落下来,她朦胧看着眼前场景,霍然站起身来,连鞋都没有穿,就往外头冲去。
丫鬟吓了大跳。
“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她不管不顾地从屋里冲出来,冲过庭院,冲出院子,看着靖安侯府熟悉的小径走道,又蓦然停下脚步。
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夫人……”丫鬟追出来。
唐窈只停了一下,眼泪婆娑涌出。
她任由泪水滑落,直往靖安侯主院去,路上见到她模样的人都惊了跳。
靖安侯与以往一般正练着枪法,活动身体,乍见女儿披头散发,连鞋都没穿地冲过来,吓了一跳,“怎么……” “爹,我想去见郁清珣。
”她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哽咽着道:“我原谅他了,我想见他,现在就想。
” 靖安侯怔了下,好一会儿才抚着她后背,温声轻柔道:“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你想见他,爹让你二哥护送你过去见他,没事的啊,不怕……” “嗯。
”唐窈抬手擦去眼泪,“我今天就要走,棠棠和桉儿麻烦父亲费心照料。
” “好,我现在陪你回院准备,先跟我那两小外孙解释解释,免得他们哭喊吵闹,以为你不要他们了。
”靖安侯温柔说着。
唐窈点了点头,情绪好像稳定下来。
靖安侯陪着她回到窈窕院,重新梳妆打扮,等郁棠郁桉穿好衣服洗漱出来时,她也已经做好准备,除了眼眶还有些红,已经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她安抚过儿女,“阿娘有事需要出一趟远门,等处理好事情,就接你们回去见你们爹爹好不好?” “好!”郁棠敏锐感觉到什么,看着她眼睛道:“我和桉弟会乖乖等你和阿爹回来的。
” “嗯。
”唐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儿子,起身出门。
唐定突然接到消息还莫名,一边紧急安排人手,准备干粮等物,见她出了府门,还想细问怎么回事,唐窈翻身上马就往城外奔去。
* 时间已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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