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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书房里,偏不去见她,怕她以为他是非她不可。
他仰着面孔觉得可笑,就笑起来。
倏听见娇娆的一线声音,“二爷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笑什么?” 端正了脸看见是文溪,家常打扮得就光彩动人的,不过如今她那点动人在他眼里有点索然无味。
他微笑着向前挨着案沿问她:“你到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到我书房里来?” 文溪把嘴撇一下,“我知道,你在书房里不是会要紧的客人就是办要紧的事,不叫人打搅。
才刚我在外头问过禄喜了,说里头没人我才进来的。
进来也没见你在办什么事,光是傻笑。
”她款款绕着案走近了,撇见桌上的信,就笑:“我昨天求你的事,你虑得如何了?” 传星靠在椅背上睇她,“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官府衙门又不是我开的,我叫他做官就能给他官做?那我干脆封自己一个一二品的大官做做好了。
” 文溪趁势坐到腿上,两条细柔的胳膊把他脖子圈住,“老爷是吏部尚书,谁敢不给你这个面子。
况且这么芝麻大小的小官职,根本犯不着吏部委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传星稍微后仰着脖子,隔开她近在眼前的脸,笑不过心,“我又不是金口玉言,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 “你的手还伸不长?连南京织造局你都要伸手去管了呢。
” 恰好此刻花信走了这头来,门前又没个人守着,也没人通传,她哪里晓得里头有人呢,一径就走了进去。
冷不防撞见这场面,她也惊慌,忙又退出门外。
文溪心里猛地一阵恼恨,只得由传星腿上起来,走到书案外头去。
传星心里倒乐得给花信看见,笑着理了理衣裳,叫她进来,“是妙真叫你来的?” 花信面上还很尴尬,站在门旁暗瞅了文溪一眼,回道:“问二爷到不到我们屋里吃晚饭。
” 传星把这问题当做邀请,自然答应,“你们那里预备了什么好菜么?” “二爷若去,自然要另添好菜了嚜。
” “叫厨房蒸几只螃蟹,正好看见今日新送了螃蟹来。
你先回去告诉一声,我一会就去。
” 花信临走前又暗瞅了文溪一眼,看见她浑身的骨头在案前硬挺起来,两个瘦窄的肩头变得像两块嶙峋的石头,又坚又冷。
她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妙真受尽偏爱,她做丫头的脸上也十分有光。
原来妙真出阁时她还担心妙真瞥下她,不想妙真依旧带着她过来。
知道冬天要回京去,想着看此刻的情形,将来跟着回去,在历家那样体面的人家,请妙真说句话,给她配个有头有脸管事,也不是难事。
这厢回到永芳居里告诉了一声,又怀着点得意抱怨了两句,“我兀突突的走进去,看见二姨奶奶正坐在二爷腿上说话呢,给我这么一闯,她就不自在。
那里能自在呢,好容易趁着这个空和二爷说说话,谁知道我去了。
我又问二爷来不来吃晚饭,二爷说来,她益发不高兴了,亏得是背着我站在那里,不然面对面,大约都能看见她恨得如何咬牙。
” 妙真自到了这里,闲来无事,也钻研起针黹上的事,捧着个绣绷子在榻上绣条绢子。
绣得简直不能看,但她偏肯下功夫,一双眼睛就落在上头,连头也不抬,“那你照二爷的话,叫厨房蒸几只螃蟹好了。
咱们从前在家蒸螃蟹,都是用米酒来蒸,大约他们京城的人不这么吃,你叫厨房用这法子多蒸几只,给二奶奶屋里也送些去尝尝。
” 花信答应着出去,妙真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
可惜人已看不见了,便又扭头向窗纱上看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结了点冰花。
不一时韵绮端着瓯绿油油的葡萄进来,放在炕桌上,自己不客气地往榻上一摊,一只手一摸一摸地摸到果碟里来,“你怎么还叫花信去请他?” 妙真眼里的冰花又融化了,轻轻剜她一眼,“要你瞎管么?我此刻有我的道理嚜。
” “我才懒得管,我是为你好噢,怕你得罪了那两位。
你才刚进门就日日把着人不放手,她们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
你可别瞧着这几日大家和气,她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二姨奶奶小家子气死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要争个高低,生怕吃了亏;二奶奶更是面上贤良底下尖刻,我自卖进了历家,派给了她,没少受她打骂。
她那个人也怪呢,旁人都不打,专打我。
一打起来就骂我爹,说我爹做官犯了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 “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在历家没人做靠山,别的丫头都有爹娘亲戚在里头当差,议论起来她面上不好看。
打了你,谁替你说话?”妙真放下绣绷,肩膀扭两下,也摘着葡萄吃,把皮吐在另一个空碟子里,“我虽然也没靠山,可我不怕,恨就恨好了,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赶我出去,我还要谢她们呢。
” “看把你厉害得勒!”韵绮也把身子左右摇摇,瘪着嘴学她的动作,旋即把那空碟子由她面前拖过来,不管她,自己吐皮。
妙真抬眼瞪她,瞪着瞪着又笑了。
她没想到到了历家会遇见韵绮,本来那天都觉得心死了,答应良恭的话自己都不大相信,想着到了这里,就当是死了。
所以从没像那天一样规矩过,木头似的盖着盖头坐在床上,听着屋外漫天的喧闹,一颗心冻住了似的,没有一点活动的思想。
传星在外面应酬贺喜的宾客,听外头的阵仗,不闹到夜里不罢休。
时间凝结住了,她并不觉得难熬,也不觉得好过,成了个木偶,只是枯燥熬着。
不想盖头倏地从底下给人揭上来一点,有张圆圆的脸盘子凑在底下往上瞧她,扇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妙妙,你还认不认得我?” 有滴冰凉的眼泪砸在韵绮那张圆脸盘子上,她抬手摸了摸,干脆直起腰把盖头一把揭下来,立到妙真面前去,“是我啊!你要敢说认不得我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就有袅袅柔软的晴光照入了妙真的眼睛,把里头盛的泪水不停地闪动着。
她忽然觉得时光是在倒流,流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天,她和她龇牙咧嘴地互相拉扯头发,都打得对方髻亸坠珥,好不狼狈。
不过妙真认为是自己打赢了,难得没有哭。
因为良恭替她挨了几下,至今喉头到下颌那侧还连着一条细细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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