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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然间锣鼓大作,外院又做起法事来了。
妙真陡地朝窗户上一转眼,跳下床。
她往外头奔去,拉开门,天色只蒙蒙亮,假山后头那间厅上点着好些灯。
亮得仿佛是烧起来熊熊烈火,她忙跳起来嚷,“着火了,着火了!……” 刚喊了两句,就给良恭捂着嘴拽回房内。
他将她抱回床上去,妙真仍在他怀里猛挣,一面嘀咕,“你想烧死我!你们想烧死我!你们都想要我的命……” 晓得她是发了病,良恭待要去喊人,又脱不开身,只得拿昨夜那条结得长长的帐子暂且将她绑在床上,方脱身去叫了众人。
天色还早,宾客未至,尤家的下人都汇到这屋里来。
林妈妈本因连日哭得不好,就支撑不住,忽见妙真给反手绑在床架子上坐着,一壁挣扎,一壁念念有词地絮叨着什么。
她老人家一时觉得天都塌了似的,在那里哭得捶胸顿足。
只得良恭主持着局面,恐怕勒疼了妙真,一面要将帐子解下,一面吩咐,“瞿尧,你去请个郎中来,抓一副安神定气的药,不许叫外头知道。
花信,你仍服侍林妈妈。
宁祥,你到外头灵前支应着。
” 瞿尧却走来拦了他一下,“我看还是先这么绑着,你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从前就听我爷爷说,先太太发起病来时是要伤人的。
就是不伤人,伤了她自己也不好。
” 良恭没理会,一径解开妙真,就坐在床上,一手将她两个腕子揿在怀里,“不妨事,我来看顾她。
你们自去忙外头的事,倘若有人要来瞧姑娘,就说她夜里哭得多了,着了风寒。
” 大家答应着出去,林妈妈一时哭得没了声,强撑着走上前来看妙真。
妙真因连番的挣扎有些乏累,双手又还在良恭手里挣脱不开,索性就把脑袋搭在良恭肩上,乱蓬蓬的头发里笑着斜睇林妈妈,“你是谁?你难道也要来害我的命?” 林妈妈双泪一落,有些发昏,就朝后仰去。
花信过来搀扶,走时嘱咐良恭,“有事情你叫我,妈妈睡下了我就过来。
” 日影东出,金红的光糊在窗上,一时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良恭忙过这一场,此刻歇下来,才觉得心内是茫然一片,对眼下这局面没有头绪,也没有办法。
斜下眼一看,妙真在他肩上睡着了,两帘浓密的睫毛偶然颤动两下。
他把她放倒在枕上,走到榻上去坐着发呆。
个把时辰请来个郎中,望闻问切一番,说是得了疯症。
瞿尧气得跳起来,“这还用你说?只问你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治!” 也是多嘴问这一句,要是能有法治,当年先太太也不至发病而亡。
那郎中果然摇首,“从没有听见这病能有药医,倒是听说过有自己好了终生不再发病的。
待老朽先开些安心静气的药来给小姐吃,看看能不能暂且醒过神来。
” 待送去郎中转去林妈妈房中后,瞿尧又折身回来,坐在椅上叹气,“就是醒过神来也不见得是他的药治的,这病本来就如此,一时好一时疯的。
” 良恭坐在榻上久不作声,觉得脑袋重得很。
昨夜不敢睡,好容易熬到五更天,刚迷糊过去一会,睁眼又是这情形。
他觉得身体的疲惫倒是其次,要紧是心内晦淡淡的一片,不知道将来如何。
他忽然很怕,不论是安家先太太还是尤家先太太的死,都似根绳子悬在山崖。
他是走在绳索上的人,半点不敢松懈。
他提起精神取了纸笔过来,因问瞿尧:“你知道先太太发病时都有些什么症状?你说给我听,我记下来,好防备意外。
” 瞿尧无力地笑了下,“我也是听爷爷说的,邪门得很,这病发时也没个征兆,发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
打过丫头,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动起手来真狠。
还持刀伤过老爷,自己拿头撞过柱子。
还有一回,拿把剪子到厨房里杀了两只兔子,连皮也没剥,在灶上蒸了端去给老爷吃,告诉老爷说,那是神仙肉,吃了就能长生不老。
清醒过来后,人家告诉她,吓得她往后看见兔子就打呕。
” 良恭提着笔又搁住,根本不用记录,压根没什么可循的规律,要不能叫疯症? 他又无力地将纸笔拂到一边,叫瞿尧看顾着一会,自往林妈妈房里去。
因怕妙真发起病来时花信按她不住,便和林妈妈提议白天他在正屋里伺候,夜里再换花信进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了,林妈妈撑着起来,满口答应,“好好好,你是男人家,力气大,出什么事你也摁得住。
” 花信正背身在那里滗药汤,听见登时大松口气。
她从前虽未亲眼见过,也是听过不少先太太发病的情状,简直吓人,没得白白把小命丢了。
就是夜里去守着,妙真也睡了,想必不大要紧。
她这会觉得小命是保住了,忽然悲从心起,在那里哭起来。
外头宾客们也陆续来祭奠了,那里也是哭,这里也是哭。
这声音嗡嗡的把天罩住,就是太阳出来,也仍觉昏天黑地。
却又的确是红日上窗的时辰,说那郎中刚背着医箱由巷中转出来,不知哪里跳出个人一把将他拉住。
把这老大夫吓得不轻,往肩上提一提医箱,警惕地打量他,“大清早的,哪里来的强盗?” 长寿白他一眼,“你才是强盗!老头,我且来问你,你方才进去,是不是给里头办丧事那户人家的主人瞧病?你说说,她哪里病了?要不要紧?” 郎中横看竖看他几眼,“两个病人,你问的哪一个?” “我问那个长得天仙似的小姐,是不是她病了?” 那郎中抻直了腰,想着方才出来时,给个唬人的大汉握着拳头要挟一番,说他敢把小姐得了失心疯的时在外透露一点,就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做酒壶。
那大汉生得五大三粗,是个秃头,胳膊上好几处旧疤,一看就是常打架斗殴的主。
这老郎中哪里惹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点脑袋,“说要紧也不要紧,就是爹娘没了,急痛昏厥。
” 长寿沉吟半晌,赏了几个钱,调头跑到斜对面的巷子里。
回去一径走到邱纶房中,偏看见孔二叔坐在那里教他看账。
长寿只得把话憋回去,暗暗朝邱纶使个眼色。
邱纶领会,马上在案后伸个懒腰,笑着对孔二叔说:“您老人家大清早起来就把我按在这里学看账,可我早饭还没吃,哪里学得好?您老慈悲,先叫摆了饭我吃。
您也去吃。
” 约束是约束他,又没说要饿着他。
孔二叔收起账来抱着出去,把花架子底下说话的两个小厮招呼过来,“把门看着,不许三爷出门。
倘或他出去,我打折你们的腿。
” 两个小的忙拱手答应,这几日都是这般看着,孔二叔发了狠,非要将邱纶教得有些出息才肯罢休,邱家的老管家了,很要面子,一定要对老爷太太有个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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