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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突突雷声大震,回首窗外,已是墨染重云,绿黯红恹。
良恭把窗户拉拢来,回过身,见妙真将一盏冷茶搁在炕桌上,又款款落在榻上坐。
他把嘴皮子抿一抿,想说谢,又觉得说出来反而过于郑重。
这些小事都要郑重起来,岂不将这几日的一点亲昵辜负了? 他抬手把眉骨挠一挠,呷了口茶瞟她一眼,“和安家的亲事,你真打定主意要退了?” 要下雨了,天闷热难耐。
妙真微微仰着头,将一柄纨扇摇在颈间,“表哥那日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这门亲事还有做下去的必要么?我又不是非他不嫁,我虽是商户之女,也不是非要找个做官的丈夫。
” 良恭握着茶盅在对榻端坐,脑袋半垂着,蓦地生出一线期待来,睐她一眼,“那你想找个什么的夫家?” 妙真岑寂了好半天,那梳着满头蓬云的脑袋一寸寸低下来,忽然觉得这事情离她很远了。
从前听人家说婚姻之事最讲时机,到了适婚之年还不张罗,往后只能一拖再拖。
她早不是什么豆蔻年华,已是近二十五岁的年纪,这时候再要重头张罗起来,既无父母,也无家业,纵空有副美貌,也是件难事。
她只得把这事情放得淡然,“这可不由我,等把老爷太太解救出来,随他们打算。
对了,咱们什么时候上南京去?” 良恭笑道:“不是咱们,是我。
” 妙真不依,“不是咱们一齐去么?我如今又不出阁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想去南京把我爹的事办完,咱们再阖家回嘉兴府去。
往后另买房子,另置田地,凭我爹做生意的本事,还可以东山再来。
” 打算是打算得好,但彼此都晓得尤老爷的事情难办,否则也不至于耽误了这大半年的光景。
她尽管满怀憧憬地说着,心却是灰的。
良恭也正是为事情难办才想着亲自跑一趟南京。
其实他去又有什么用?他连个做官的人也不认得。
但不管办不办得到,总要去瞧瞧。
起码去疏通疏通,让尤老爷夫妇在狱中少遭些罪也是好的。
妙真已为这事生了几回希望,最终希望又屡屡落空。
如此下来,大家都有点不敢再抱期望。
他不想再叫她反复受此磋磨,因此不带她去,“你瞧林妈妈还经得住颠簸么?何况你也经不住。
想不出法子,你去了也没意思。
你要和安家退婚这事又还没落定,不明不白的走了反倒说咱们这头失信在先。
再则,你要留在这里等安大爷的消息。
” 妙真心里也惴惴的,怕兀突突地一去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何况她自己也要有些作为,不好再跟从前似的不管不顾,想一出是一出的。
出了岔子,还有谁再来替她担待? 她盘算一番后才说:“那你先去,我这里一面等表哥从京里回来,一面与尧哥哥将我的嫁妆打点好,回头好找搜船一齐拉到南京。
我爹的事情肯定是少不了要使银子的。
林妈妈可以先托付给舅舅舅妈,回头我爹的事情办好了再来接她。
” 良恭下巴缓缓一点,倏然听见雨敲阑干,未几便斜雨砸窗,连廊下也顷刻淹了大片。
他一时不能出去,只好赖在这里。
骨头给雨声敲懒了,就无所顾忌地仰面倒在榻上,反正暴雨拦阻,别人也不得进来。
妙真搦腰将两个胳膊搭在炕桌上,欠身去看他,“你走时找尧哥哥拿些银子。
叫他去问舅妈,先挪用我那笔嫁妆钱。
横竖也不嫁人了。
” 他点点头,听见她说不嫁人时的嗓音,细细飘忽的,仍有些失落。
这失落未必是因为感情受到伤害,他懂得,是因自尊受到伤害。
她想起这一样,不免又带起另一样,在那头唼喋不休,“对了,还要先预备些干粮路上吃,我叫花信给你装起来。
是走水路吧?水路应当快一点。
也不知要行船几日,这里倒离南京近。
” 良恭慢慢在炕桌下头无声地笑着,把双手架在脑后,有水花从窗缝里溅在他脸上,暴雨声裹着她的唠叨声,使人心里感到一点安稳。
“见到我爹,可千万要说我很好,也不要说退婚的事。
我爹娘一门心思想叫我嫁到安家去,又一向看中安阆,倘或知道,还不定怎样灰心呢。
” 他在底下故意不搭腔,引着她走到这头来,气鼓鼓的立在榻前,“没睡着呀?没睡着怎么不答应?” 要说妙真在他面前还是一切照旧也不假,可细细分辨,还是有些变化。
她如今就是和他生气,也不爱大呼小叫了,好像缺点底气,怕真惹恼了他,他丢下她跑了似的。
他倏然间坐起来,两手虚虚握住她的腰,仰着脸笑,“你嘱咐得太多了,拣要紧的说几句就得了,多了我一样记不住。
” 妙真对这些小动作是不拒绝的,明白这是他们关起门来心照不宣的一份亲密。
在她所受的教养看来,这是错的,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无数芜杂的人和事没有结果和答案。
但谁都刻意不去说,以免说出来得不到解决。
他们都是本着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相处,心里又都各有退守的界限。
这是极不道德的,妙真心里很清楚,不过如今这情形,大家都自私得不再讲什么对错了,他们愈矩一点,好像也可以原谅。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另一只手握着扇挡在口鼻前,两眼温柔可爱地向上一翻,“你是和我犯懒,才不是记不住。
” 良恭把两个膝盖分开,将她拉近些,嬉笑着反驳,“我为你鞍前马后效力,你竟还说我是犯懒,没天理。
给你这样矫情的东家当差,真是不划算。
” “不划算,你怎么不走呢?” 忽然一道电光劈来,轰得两个人心里一跳,彼此又放开了手。
她避开走开到侧面那小几前斜立着,身上有些黏腻腻的汗,背后的桌沿撑着她发软的身子骨。
良恭在榻上,也微微红着脸,有些讪。
便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转了谈锋,“我有个朋友现在常州,正愁没个落脚的地方。
我到南京去后,你去对舅太太说一说,让他住进来代我的差,也是彼此有益的事。
” 妙真脸色的赧红褪了色,便把扇撤开,“你在常州还有朋友?是谁呀?” “就是那年你码头上见过那个。
”见她在那里叠着眉想,他提醒,“啧、就是你说长得很吓人那个。
” 她一下记起来,便是满脸嫌弃,“你说他呀?还是算了吧,他要是没地方落脚,我可以求舅妈给他张铺睡。
可要说代你的差,我看不必了。
我这里也用不上。
” 良恭想着胡家安家这些人,不大放心,“你还是听我的,他别的不会,打架揍人是一把好手。
谁知到我不在又生什么事,就叫他跟着你,做个门神吓唬吓唬人也是好的。
” 妙真把嘴一噘,“你操心太过,我会有什么事?” 她能出的事情多着哩,又有个病根在身上,保不齐哪日就犯了失心疯。
他只冷着哼一声,心下仍觉得她是有些“蠢”,到如今也没学会防备人。
但正是这点“蠢”,是她与世不同的原因。
他对她这一点,真是又爱又恨。
雨势愈发大,有些水由窗缝里溢进来。
良恭再不能躺得安慰,起来找了几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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