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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走到漏窗那头,摸不到手帕,凑巧看见远处假山底下有个丫头走过,便将她喊过来吩咐,“你到我屋里把我的手帕取来,我出门时忘带了。
” 那小丫头原不是她房里人,自然要问:“大奶奶要什么样子的手帕?” 谁知杜鹃陡地拔高了音调,“手帕就是手帕,还能是什么样子的?!自然是四四方方的一块,你见过布条子似的手帕?” 家下人都晓得,杜鹃讲究得很,连什么颜色的衣裳配什么花色的手帕都有数。
丫头只怕拿得不对招骂,又怯怯问:“大奶奶要什么颜色的?” 杜鹃也是不同寻常的厉害,照着她肉嘟嘟的胳膊就狠狠拧了一下,又是一下接一下的,“做什么吃的!这还要问?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不中用的东西、不中用的东西、我掐死你算了!” 妙真在墙那头听着都疼,掐得那姑娘呜呜哭起来,慌着跑开了。
杜鹃只好坐在吴王靠上等,越等越是心烦气躁,阳光刺进毛孔里去,又闷又疼。
她伸出手,将廊外的花都掐了个遍。
好容易混到黄昏将坠,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又还不至于点灯,妙真才到良恭屋里去,看见他在罗汉床上坐着收拾东西。
都是些零碎的玩意,还是上回往张家去他们在路上买的,多半是些药材,捎给他姑妈的。
他把那些东西零零散散地摊着,走来替妙真倒茶,“有什么事你说吧。
” 妙真是能不用他那破碗就不用,好在在屋里吃够了茶来的,说个一时半晌的话也不会口干。
她自在八仙桌前坐,支颐着下巴也叫他坐,想起下晌看见杜鹃那情景就想笑,“我还没问你呢,你说在这里没个熟人,那怎么渊哥哥说是好几个人劫的他?你上哪里寻的帮手?” 良恭在八仙桌对面坐着,把碗拖过来自己呷了一口,“我早说了不是我干的,怎么就非认定是我?” “就是你!少跟我耍混!” 他那鼻腔里呼出口气,把着碗转了个方向,看上头豁了的一小个缺口,口齿含混道:“我变着嗓子说话,装出好几个人。
” 妙真眼睛一亮,又惊又奇,“你还有这个本事?” “小时候替杂戏班子拉胡琴,跟演口技的学过几回。
” 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历史总能勾起妙真的兴致,“那你抢的他那些东西呢?他说丢了一块玉,还有好几两银子。
” “玉丢在河里了,银子嘛,请这宅子里几个说得上话的下人吃饭吃酒,都花了。
” 不见得他这样手散,妙真觉得他是怕人家查脏查到他头上,故意早早散光。
也许根本就不稀罕寇渊的一分一毫。
就像他每回说到这个人,总泄露着一点厌嫌的眼色。
他坏,又不那么坏,这一点最是迷人。
他不像安阆,就是读死书。
中个榜眼有什么了不得?要是将他搁在良恭这处境,大约还不如良恭呢。
她越这样想越认为,放弃安阆也不算什么很值得惋惜的事。
良恭在对过看见她一手托着下巴笑,一手在桌上慢吞吞地画着,粉嫩的指甲发出“嗤拉嗤拉”的动静,好像有只猫在他胸腔内挠他的心玩耍。
真想把它那爪子剁了。
可却是生不起气来的。
天色变得蓝阴阴,花树都成了个黑影子在门外站着,仿佛在站在一起在看什么热闹,稍微一别过眼,它们就要扎在一起指指搠搠。
妙真很有些发窘,怕它们笑话似的,涨红着脸走去把门关了。
再回头时,良恭已不在桌上坐着了,跑到了罗汉榻上去坐。
其实他在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中,早已迷信了宿命,非常相信一个人穷,大有可能会穷一辈子。
他一向是个没运气的人。
知道妙真关上门来,恐怕是说让她自己也面红耳赤的话。
他怕承担,便假模假式地收捡着床上的东西。
终于收到一双鞋,被妙真一下抢了去。
是双绣花鞋,象牙白缎面,鞋尖绣着半朵莲花,不是他姑妈那年纪的女人该穿的样式。
妙真认为是给她买的,除了她还有谁?谁不爱她? 她拿着鞋坐在榻的那一端,明知故问:“你买双女人的鞋做什么?总不是给你姑妈的穿吧?你姑妈我见过,她不会要穿这样的。
” 良恭将那些东西都搁在一个包袱皮里,眼望着妙真手里的那双鞋,伸手去拿的时候,忽然歪着脸笑了下,“不是给姑妈,是给一位姑娘。
” 妙真那心“咚咚”直跳,“哪位姑娘?” 他把鞋一齐放在包袱皮上,慢慢地扎起来,“姓易,单名一个清字。
” 她的心倏然不跳了,静得死气沉沉,“易清是谁?” 他转过来,笑得如沐春风,乔张做致地做出副腼腆模样,“这还用问?不过是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 妙真觉得心内翕然拍来一阵冰冷的浪,将她那些一厢情愿的认为推翻了。
她止不住又问:“那位易清小姐,你和她定下亲了?” “那倒还没有,不过也逃不过这个意思了。
只是眼下她爹娘还不大喜欢我,嫌我穷,还不放心定下来,想我多挣下些钱。
所以我才到你家做下人,指望着攒几个钱,再好好请人向她爹娘说一说。
他们家也不怎样,有个五六十两银子,想必也就够了。
你说呢?” 这样问,却不看她,有意给她些时间收拾这难堪的局面。
也不大敢看,怕被她拆穿这谎言,她那敏锐的神经总能将事情一猜一个准。
待他再去望着她时,她果然笑着,比往常笑得更开了。
微红的脸褪得有些惨白,颧骨上僵硬着嫩嫩的肉。
眼也是有意弯成一条缝,封锁着一点眼泪。
倘或妙真再问下去,也能发现一些破绽。
可她那点千金小姐的矜贵不许她问。
她只“噢”了一声就慌忙逃出来,逃到月亮底下,眼睛里蒙着的泪珠子才肯破壳而出。
她凄然地想,谁都爱她其实只是她的一种错觉。
从前以为白池一心一意待她,后来慢慢发现她也有二心;以为鹿瑛全身心都疼她疼得紧,不想她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算盘;就连良恭,也多半有他的自己的打算。
是她一厢情愿地把这些人额外的关心,当做是全心全意。
真是不应该。
由这日起,妙真总有些心慌,夜里也难睡。
她都归咎于良恭,连日都不与良恭说话。
恨他给她造成这误会。
可沉下心来想想,对她鞍前马后本就是他的差事。
不怨他,还是该怨自己,没头倒脑地生出这份心,弄得她自己难堪。
这会觉得又是安阆好了,虽然他寡淡如水,好歹不能让她一颗心倏起倏落,没个休止。
于是将想成全他与白池的那主意压下不提了。
人人都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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