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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背着光,看得不十分真切,怎么有人能笑得这样温柔?仿佛一片晨露里的曦微抚到身上来,叫人舒舒服服地对着日头伸个懒腰。
妙真疑心那点温柔是她的幻觉,可此刻却甘愿被这幻觉蛊惑,竟肯低下脸来说一句:“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 良恭惊骇得连心都跟着弹动一下,也有些无措。
这样居高临下的看她,觉得她乖顺的模样十分惹人怜。
他脸上的水细细地顺着襟口滑进去,滑到胸膛,把那颗心也温了温。
原是该走的,他的脚步偏又迟缓逗留,迤然转去另倒了热茶来,“这回可不许泼人了啊。
” 妙真一时哭笑不得,反倒酸了鼻腔,仍是低着脖子,“要你管,我爱泼就泼。
” 鬼使神差的,他弯低了腰,歪着脸看她,“那也别只逮着我一个人泼啊,屋里这么些下人。
何况我今日并没有怎样得罪你,把我那恶脾气泼出来,可是要打人的。
” 口里尽管说着“要打人”的话,嗓音却放低成哄人的态度。
妙真心里渐渐笑了,轻剔他一眼,把脸别到一边去,“我晓得你最会打架,否则前些日子你身上那些伤是哪里得来的?哼,总不会是在路上摔的。
” 良恭心下了然,上回带去他家的外伤药,果然是她有意为之,也有意掩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药材里。
好像把她的一点情谊藏在刁蛮的嘴脸后头。
他更不便说了,以免她听见是为她弄得一身伤,乍然的感动间,那点小小的情谊就不小心膨发成一种深刻的爱意。
要说“爱”,那可就太重了,他是受之不起的。
他只好直起腰来嬉皮笑脸道:“这却不干你的事。
难道你管东管西,连我告假在家的事你也要管?” 妙真心情刚好一点,又叫他三言两语惹出委屈。
恰好丫头们提着食盒进来摆饭,她漠然说:“谁稀罕管?你滚出去!” 那眼始终没再抬起来,因为眼眶里含着颗豆大的泪珠子。
她也不知这泪到底是为他还是为安阆,为什么事也还不明朗,因此也没掉出来。
等他走出去,她随手拈着帕子一揩,走进饭厅里,“我下晌说要吃一样鸡蛋炒枸杞芽,有没有?” 良恭在廊庑底下听见她问这话,觉得好笑。
那笑对着日落的余光,是十分真切的一片温柔。
这一点伤心到底在妙真是不耽误吃饭的,也不耽误睡觉。
没几日,又忘了这日的委屈。
她想,她这份连说也说不清的委屈,跟白池这些人受的委屈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她自己不把这当回事,林妈妈眼里却不揉沙子。
老妈妈虽病中不大走动,可睡在隔壁是听在耳朵里的,妙真那日是怄得又拍桌子又骂下人。
她一向待人宽厚,总不会真是为下人哪里得罪了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找人撒气罢了。
至于撒的什么邪气,林妈妈心如明镜。
这日趁妙真外出,她特地留下白池,将人叫到跟前跪下,“我今日为什么叫姑娘跪下,我想姑娘心里是有数的。
也不要我明讲,讲出来,怕姑娘脸上过不去。
” 那日安阆借探她的病进了东厢,她虽人不在,心倒是留在了这屋里,仿佛看得见安阆那双眼睛总离不开白池片刻,白池也是频频看他。
这几回意绵情浓的眼波,是她的猜想,也是真实发生过。
猜到她老人家迟早是要问,白池也不多辩,只垂首跪在床前,只怕一抬眼,就忍不住落泪。
林妈妈又叫她起来,有天大的道理讲不完,“且不说未婚男女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成体统,就是将来他做了姑爷,收用了你,也得有个上下主次之分。
你要是记不住,索性我就去对太太说,将来不要你跟着妙妙去,省得惹出多余的麻烦。
” 白池睁着惊恐眼睛,眼泪忽然成行。
可要讲道理,她是讲不过她娘的。
她娘虽然大字不识,却有成筐的道理。
林妈妈叉着两手把被子底下的腹部压一压,“好在安大爷就要回常州去了,你们有什么话且放到往后慢慢去说,何必急在这会?” 白池落着泪笑,往后也只能像偷鸡摸狗,因为她心里也存着一片愧疚,给出去的爱名不正言不顺,得到的也是如此。
什么都是沾了妙真的光,究竟什么才是她自己的,她早分不清了。
似乎连眼前这个娘,也是沾了妙真的光,才得她养育一场。
原本妙真是伴着曾太太与胡夫人到人家作客,因身上忽然来了,半道上又折身回来。
甫进院内,听见东厢有哭声,细细一听,是林妈妈在教训白池。
不用问缘故,多半是为自己。
这世上谁的爱都是有数的。
她自小平白得的那许多爱,都是从别人身上掠夺而来。
她能还给白池什么?无非是另一份爱。
好在婚姻这东西分配得很均匀,做太太的得到体面敬重,做姬妾的得到实打实的宠爱。
她细想想,安阆的爱似乎也没那么要紧。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只要她抢在他前头,从心里摒弃他的爱,这样就是一种胜利了,自尊与骄傲都得到了挽回。
打定主意,她往东厢廊下折转步子,欲去解救白池。
不曾想给花信一把拉住,翻记白眼道:“你管她做什么,是当娘的自己要骂她,又不是你叫骂的。
” 妙真将她的手拂开,噘着嘴剜她一眼,“明日你给林妈妈训斥了,也别指望我去解救你。
” 花信撇着嘴分辨,“我可是为你好啊,你别好赖不分。
” “我知道你是为我,可为我的实在太多了。
人家常说,福气大了折人的寿,我受了这么多好处,总觉得受之有愧。
花信,我从前听人讲过,人的福祸都是有数的,今日多得的,明日都要还回去。
与其等着别人逼债上门,不如我早点还,省得到时候难堪。
” 说话瞥下花信,笑嘻嘻钻进东厢卧房里,起头就吵嚷起来,“妈妈,我又回来了!身上来了事,在人家府里坐着总觉不便宜。
” 妙真一进来,白池几乎是一种本能,马上偏着头搽干眼泪,起身将床沿上的位置让给她坐,只微笑着立在她后头。
林妈妈看见妙真就自然变化成一副温柔笑脸,拉着她的手摸了摸,“你瞧,你身上一来手就这样凉,我嘱咐丫头们在你行经的日子煮些姜茶给你喝,她们都照办没有?” “您的话她们敢不听?花信月月都叫厨房煎给我吃。
” “你也要自己晓得保养,来了月事就不要贪凉快吃那些冰的寒的东西。
” 两个人一个细细嘱咐一个细细应答,简直情同母女。
白池看着这一副“母慈女孝”的情景,心里说不出的怅惘。
不过她插不上话,也只能任自己寂静地站成一个局外人。
往后再在园中撞见安阆,白池倒很谨遵她娘的话,刻意避着。
怕她娘说得出就做得到,真到曾太太跟前去说些什么。
她娘对她十分狠得下心,可别弄得往后连个不成名的“二奶奶”都混不上。
因为怕这结果,她每每都是假装看不懂安阆的目光,也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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