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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七夕夜的三名刺客撑不住日夜连番轮轴而来的审讯,先后自揭身份向官府投诚。
裴时行的确残忍,这种神经被反复辗转碾磨的压力并不是谁人都能承受的。
而后两个时辰内,其余的九名刺客也或主动,或被同伴指认而出。
皆一并被收监下狱,严加纠问。
他用的就是一轮轮摧残人的神经的法子,将他们陷入彼此孤立仇视的境地,在众人心头惶惶之时,再敲山震虎。
至此,贼人溃不成军,自揭自发,相互揭穿。
一网打尽。
元承晚是自道清口中得以听闻这一消息的。
小长随满面欢悦地来向殿下报喜,而后又话音恳切地为自家郎君请罪: “殿下恕罪,郎君此番暂摄三司主管一职,还需趁眼下势头,一鼓作气地纠察下去。
” “您别担心,他在狱中一切都好。
”这小长随显然不是很会说话。
“约莫两三日后便能归家了。
” 元承晚仍是笑着应下。
她那日被三司的人一路护送回府中也并未发作。
连日以来观花赏景,自得其乐;甚至傍晚于庭中散步之时,还颇有闲情地投壶掷箭。
依裴时行所言,投之而习以手感眼准。
看上去当真是乖巧极了。
“听雪,”待送走道清,她玉手支颐,闲闲倚靠,将目光自园中那一株最艳的牡丹身上移开。
而后继续道:“午后替我约见宋临。
” 小女官提醒她: “殿下,您忘啦,午后您约了辛医正至府中赏景的。
” 若说听雪前几日还对殿下忽而约见李释之的缘由摸头不着脑。
那么现下她已然知晓了殿下的筹谋。
昨日府上长史宋定例行禀事时,她也在一旁伺候,宋定说辰朝时李大人当场上了一篇《盐铁新论》,陛下看后击节赞叹。
未几时便散了朝,诏了李大人独自入殿详谈。
今日提起的这位宋临亦是殿下施过恩,对殿下心怀感念之人,如今约莫已是做上了国子司业。
殿下向来慧眼,此番若要诏他,想必这位也快在陛下跟前露头了。
观殿下来日的种种作为,小女官在心头赞赏不已。
就该这般! 殿下才不是什么纨绔,她家殿下明明深明大义,颖悟绝伦,从不输那劳什子的麒麟子。
“哦,”元承晚了然地点了头,“本宫倒是忘了。
” 她红唇笑意仍是散漫,眼神却渐渐凝聚起锋芒:“听雪。
” “是。
” “去把那株开的最艳最高的牡丹拔了罢。
” “啊?” 殿下生来尊贵浓艳,千娇万态,自然被推为上京美人之首,也一向喜爱这花中至美至艳的牡丹。
“它开的太艳丽了,将旁人的颜色都夺尽了。
不好。
” 殿下的话音仍是娇娆又和缓,小女官心头酥酥麻麻,晕乎乎地听命而去。
待这株碍眼的牡丹被清移过后,辛盈袖也如约登门。
二女相约共坐于长公主府后堂的萃园之中,满园花颜妆色深浅,假山嶙峋奇绝,恍如置身于瑶池仙境。
更何况她身边的确有个神女般艳丽的女子。
辛盈袖仍是细观了元承晚的脸色,确认过她身子无碍。
小医正不放心地再次提点道: “殿下,离臣为您推算的生产之期只剩十九日了,您从现下就应当周全准备。
” 元承晚含笑点头。
这一切都无需她操半分心肠,裴时行和宋定早已操持好了一切。
话题便这么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孩儿身上。
“阿霁仍是管不住的调皮,索性她同她阿耶臭味相投,便叫崔恪自己操心去。
” 前日崔青霁又带着同窗下了梁河捞鱼摸虾,对方家中家教甚严,当夜便带着人找上门来。
辛盈袖听着那位夫人口口声声“女儿家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做甚事体都该行己有耻”。
好似看到一个老年回春的崔夫人。
这位话里话外都在骂阿霁身为女儿家却行止无状,不通礼数。
辛盈袖唇角笑意发僵,歉是道了,可当着面儿的她也拿话夹枪带棒地刺了回去。
但关过门来,方才体面的假笑倏而自嘴角消失,仍是免不了越想越怒。
这怒意上脑,激的辛医正不顾高门里多年而来修出的好体面,当场便取了毛掸子撵出门。
预备要将崔青霁浑身的猴子皮好好松过一遍。
怎会有这般倔强又贪玩的臭丫头,三番两次入河凫水,如今更敢伙同旁人,当真不知凶险! 可这一掸子抽出去,却是将将归家的崔恪替女儿挡下了。
“袖袖,孩子还小。
” 细直青韧的竹掸破风呼呼有声,男人的臂几乎是当场便红了。
“还小?” 辛盈袖觉得眼瞳已经快冒出火了:“再下几次河,这孩子恐怕是长不大了。
” 辛盈袖目中火气至今未消,长公主听得有趣,可也在心头暗暗记下。
下次她见了崔青霁,也该劝劝这小丫头,再不许贪凉贪玩入河了。
“那你便同崔大人生恼了?” “唔。
” 其实辛盈袖未有出口的是,还不止于此。
彼时的崔恪将那迅速红肿高起的小臂露在她面前,好似一种无声的控诉。
可那张向来嘴角轻压的薄唇里,竟也吐不出一颗象牙: “袖袖,你儿时便常因下河泅水被岳母大人用鞋底子打屁股的,你从前说过,若日后我们的孩儿淘气,你绝不动手打她。
” 辛盈袖为人母的体面伴随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同落地。
鸡毛掸子万分牢固,未曾落得满地鸡毛。
只另一样或许是碎了满地。
不必提自家的黯然往事,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裴大人君子端方,性子又威严,想必日后倒是个严父。
” “届时小殿下出世,有裴大人严加管教,您便可少操些心肠。
” 元承晚闻言笑眼娇美,连话音也变得温软,纤长玉指一下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本宫当真是日日都在期待腹中孩儿降生。
” 辛盈袖亦是多年为人母,自觉能认同长公主此刻的心情,附和地笑着点点头。
方才通宵审案一夜,此刻才赶回家门的御史大人亦不由顿步于原地。
因妻子的柔声话语在脑中畅想了一番,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裴时行近日的确因公事扰攘不堪。
审讯自然是夜以继日,多日以来他一身衣裳未换,连饮食亦是在感知到腹饿之时,潦草填补两口便罢。
今日午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众人都撑不大住,他便做主放三司休息半日。
可他自己却不曾就此休憩,紧赶着驰马自城外赶回。
小公主当日心中怀了委屈,他应当回来哄一哄她的。
更何况,短短数日不见,裴时行却已觉思卿几欲狂。
明明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念她的。
但情.爱一事,又哪里是半分由得人的呢。
男人修长指节触到自己藏于袖中的紫薇花枝,不禁暗笑,自己竟也有了古人隽永又含蓄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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