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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1/3)

“妹妹,我害怕有一天,我会把老头子忘了。

” 冯晓琴记得,这是张老太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哭。

前一秒还在说“张卫国喜欢粉红色,屁精”,后一秒陡地眼泪便下来了,落到手头正在织的帽子上,一滴,又一滴。

冯晓琴没提防,只当这老太又作妖,哭哭笑笑,日子过得奇形怪状。

便给她出主意: “拿支笔,统统记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脑子里的东西会忘,写在纸上的东西,白纸黑字,永远都抹不掉。

” 这老太也真的照做了。

拿了本厚厚的簿子,带锁的,专门用来写日记的那种。

时不时写上几笔,一只手拢着,不让人看。

一笔一画,小学生写字的架势。

冯晓琴偷瞥过几次,俱是些没要紧的话,天气是主角,“好像要下雨”“春冷最难受,湿气浸到骨头里,要拿艾条灸一灸”“这两日热得不正常,有妖怪”……也有关于心情的,完全是少女视角了——“8号里那个女人,一天到晚盯着张卫国看,只当我是瞎子”“今天我偏不主动开口,看有几个人会请我跳舞,论身材还有气质,小区里我认第二,谁敢认第一”“刚才一阵暴雨,马路上全是樱花的花瓣,一脚踩上去,粉色变灰色。

唉,美丽的东西都不长久,老天爷忒残酷”——冯晓琴忍着笑,吃不消这老太。

便也由着她。

张老太说:“张卫国是个脱头落襻(沪语,指丢三落四)的,我要是走在他前面,也不晓得他将来怎么办。

”擤了一下鼻子,又叹气。

冯晓琴说:“阿婆你这是杞人忧天,张爷爷明明比你精细得多。

”张老太皱眉,“瞎讲,你不要看他样子比我稳重,其实相当不牢靠。

家里这些年有多少东西丢在他手里,你都不晓得。

”冯晓琴顺着她,“有多少东西,说来听听?”她扳手指,“一只上海牌手表,一只金戒指,一副羊毛手套,两副walkman耳机,三把阳伞,还被冲手(沪语,指小偷)冲掉五六个皮夹子——”冯晓琴听得直笑,“阿婆你倒是记得清楚。

”张老太叹口气,“所以啊,家里没我可怎么办,要出乱子的。

” “失窃事件”是张老太自编自导自演,目的是要引起张老头的重视——“让他提高警惕,家里东西要心中有数。

”她悄悄拿走了一些金货,还有部分现金。

“看他几时才发现——”事实证明,张老头的警觉性确实不高,一连几天都未察觉。

还是张老太摒不住,提醒他:“哎,我们前年买的建设银行的贺岁金币,怎么只剩下一块了,明明有三块的——”,又道,“抽屉里好像不止这点钞票啊,你动过了?”张老头这才慌了,急匆匆报了警。

冯晓琴说张老太:“阿婆你做戏做过头了,这是浪费警力,开国家玩笑。

被人发现要吃官司的。

”张老太哪怕这些,“吃官司就吃官司,我这把年纪了,风也吹得倒了,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东西暂且交给冯晓琴保管,放在一个黑色垃圾袋里。

“不好让老头子知道的,否则有得闹了——等风声过了,你再给我。

”冯晓琴起初不依,“万一给人瞧见,我浑身是嘴也讲不清。

”张老太斜瞥她,“胆子这么小——看你也不像良家妇女。

”冯晓琴反击:“阿婆你也不像良家妇女。

”张老太被怼得眯起眼睛,笑得暧昧无比,“良家妇女有啥意思,无聊透顶!”问冯晓琴:“谈过几个朋友?”冯晓琴扳手指,一只手扳完,再扳另一只,感慨:“手指头不够用啊,要加上脚指头才行。

”张老太哈哈大笑,“好啊,要是还不够,我的也借给你。

” “阿婆,我乡下有个小孩。

”说这话时,张老太正低头织帽子的沿边,手脚不协调,眼睛都快凑到棒针上了。

话一出口,冯晓琴也呆了呆。

她也算是谨慎的,这些年,除了父母,没人知道。

对着这老太,却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阿婆,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加上一句,“也不许记在纸上。

” “晓得了,”她注意力集中在帽子上,“——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 “那不错。

”她拿剪刀,对准纷乱的线头,一刀下去。

抽空给了冯晓琴一个微笑。

孩子是一个初中同学的。

闯祸后便转学了。

说实话,冯晓琴并未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年纪小,还没到知道利害的时候。

再加上性格又那样。

本就不想再念书了,趁势休了学,跟着妈妈到外地待了大半年,回来时抱着个才满月的婴儿,“冯家添了老三”。

也没人怀疑。

她父母对这事的处理还是很果断的。

既替女儿解决了麻烦,家里也多了男丁。

两全其美。

冯大年,起名字时她爸爸问她“好不好”。

她点头,“你们说啥就是啥。

”那年她才刚满十五岁。

肚子里掉了块肉,多个弟弟。

就这么简单。

后来出去打工,每次回老家,都会特意给冯大年买份礼物。

越往后面,礼物便越是不敷衍,是用心挑的。

几岁的男孩,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心里总要过几遍,斟酌再三。

冯大年的脸,也是一次比一次看得久。

婴儿那阵,本该最是母子连心的,偏偏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岁数上去了,竟渐渐看出些意思来。

五官是这样的,手脚是这样的。

迎风长。

这次看着比上次又高了些,脸倒是拉长了些,肩膀也宽了。

再后来,说话声音又变了,一声“姐”不再是娇娇糯糯,粗犷得像被砂皮磨过,听得鸡皮疙瘩也起来了——怀着小老虎那阵,她一直回想,当年那块肉在肚子里是什么感觉。

孕吐是几时,胎动是几时,肚皮上看出小手印又能是几时。

记忆的碎片,努力想拼凑起来。

更多的还是内疚。

欠了这孩子。

叫了十几年“弟弟”,连抱也不曾好好抱一下。

倏忽一下就长大了,想弥补也不知从何做起。

每次回去,面上没什么,其实却有些手足无措。

台面上是姐姐,心底是妈妈,不好做得太过头,又不甘心什么也不做。

摆正位置是个技术活。

她爸妈对这孩子也是尴尬,讲起来是儿子,其实倒是隔代亲,不知该怎么教。

反正就是宠。

结结实实养了个傻儿子。

冯晓琴每次看到他,都会想到顾磊。

不管上海还是乡下,男孩子一宠就成傻子,屁用没有。

要捏把汗的。

这两年冯晓琴对他严厉了些,真把他当儿子看了。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

劈头盖脸的。

他不怕爸妈,倒是忌惮这个“姐姐”。

去年跟着镇上的几个盲流去偷窑厂的旧机器,当废铜烂铁卖,被人捉住打得半死。

冯晓琴回到家,瞥见床上鼻青脸肿的他,一句安慰没有,径直说“打得好”。

他叫起来:“你还是我姐姐吗?”她道:“你这样下去,先是小偷小摸,再是打劫,最后就是杀人了,与其将来被枪毙,还不如现在打死干净。

还省几年粮食。

”他赌气不吃饭,他妈哀求他:“多少吃一点——”冯晓琴一把夺下,“不吃就不吃,吃下去也是长坏心眼,力气不用在正道上,将来也是个人渣。

”他急了,口不择言:“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妈要拦着,她眼一瞪,“让他说!”他到底是个没用的,乡下人拉屎头里硬,顿时没了气焰,一点点软下去。

她带他去了房间,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他喜欢的小菜,可乐鸡翅、茄汁鱼块、土豆泥。

端过去给他。

脸上依然板着,筷子交到他手里,“吃!”他怔了几秒,夹起便吃。

她忍着笑,凝神看他吃相。

傻归傻,却是另一番有趣。

癞痢头儿子自家好。

耐心讲道理给他听:“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只要过得了自己这关,我万事随你去!可你是那种不管不顾的吗,你是那种豁得出的吗?你不是!姐姐看着你长大,你是个好孩子,心眼好,脾气也软。

一次犯错没关系,改了就行。

怕就怕哪天犯了大错,想回头也没机会,那样一辈子就毁了。

姐姐不是怪你,姐姐是盼你好。

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姐姐替你顶着,可真到了那时候,你自己又有什么开心?还是要脚踏实地做人。

你乖乖的,等我在上海站稳脚跟,把你也接过去。

到时候我们姐弟仨在上海好好过日子。

” “男孩好。

”张老太加上一句。

“现在这个社会,女孩不好还有退路,男孩不好就完蛋,没戏唱。

” “男女平等。

男女各顶半边天。

” 她摇头,“阿婆你没懂我意思。

” 她无数次替这孩子设想将来的出路。

自然不甘心待在老家,但凭他的模样,也不像能闯一番事业的。

读书不好是硬伤,吃不了高级饭。

同她一样,只能卖戆力气。

小老虎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呢,偶尔闲聊时会提起老家的“小舅舅”,也只见过一两次面。

模样倒是不大像的,各自随父亲。

除了一双大眼睛,这点都像冯晓琴。

褶皱分明的双眼皮,眼珠黑如点漆。

书上说,双眼皮是显性基因。

看来是真的。

小老虎脸型偏圆,生得温和些;冯大年是长脸,鼻子略微倒钩,有些凶。

其实相比之下,小老虎性格还硬气些,到底是她从小带着。

冯大年真正是软塌塌的。

还不是那种温顺的软,脾气上来也是气死人。

更难弄。

冯晓琴倒也不怕,早晚到自己身边,往死里调教,拗得过来。

“让他早点结婚,生孩子。

你三十五岁就能当奶奶了。

”张老太兀自唠叨。

她笑笑。

乡下结婚早,二十岁当爹也不在少数。

“阿婆,到时候给你吃红蛋。

”她道。

除了冯大年,冯晓琴还对张老太说别的事。

大多是趁她半清醒半痴傻的时候。

思路勉强能跟上,仿佛踮着脚走路,跌跌撞撞,又走不长。

这种状态最合适。

有回应,也安全。

冯晓琴说她刚来上海那年,进了两次派出所。

一次是被商家雇去当模特站台,她个子不高,屁股也太大,穿上旗袍其实不怎么好看,台上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个个两颊高原红婴儿肥,随着音乐扭动身体。

廉价旗袍像粽绳一样,把她们的腰和屁股勾勒出藕节般的紧绷感,却也青春逼人。

谁知进行到一半,便被警察带走,后来才知道是非法集资,那群女孩里也有几人参与了销售。

另一次是保险公司倒闭,她揣着菜刀,去讨欠了几个月的工资,大厦保安拦住情绪激动的人群,过不去,她急了,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砸过去,结果把一个保卫的额头给砸开了,差一厘米就砸到眼睛。

缝了十几针。

赔医药费和误工费,还被拘留了两个礼拜。

“妹妹啊,你是人才。

”老太真心夸她。

她笑笑,瞥见老太头顶一根白发,伸手拔下来,“阿婆,又要去染头发了。

”张老太道:“一年最多染两次,否则伤身体。

我不好走在张卫国前面的。

”停了停,叹道,“就算走在他前面,也要尽量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一天是一天。

老了,面孔再难看,终归是看一次少一次啊。

”她有些伤感地说。

最后一次跟张老太聊天,是她进医院。

张老头看她脸色不对,把她接回去,她还不肯,说这里热闹,不想回去。

张老头又是好笑又是急,眼泪在眶里转,“人家打开门做生意——”冯晓琴柔声劝老太:“位子给你留着,身体养好再来,我等着你。

”——回家没两天,便住了院。

癌细胞扩散,情况很不好。

冯晓琴去医院看她,六个人的病房,老太靠窗位置,精神不错,手里毛线帽织织停停,与旁边那床老太的家属说话。

那床是脑梗,她劝人家出去以后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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