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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2/3)

个激灵,仿佛系统重启那般,没头没脑地:“——你儿子,拜我做过房娘,好吗?” “望星阁”开张那天,展翔去捧场,送了一只半人高的招财猫。

大厅摆满花篮。

史胖子招呼雇员把一袋袋小米、燕麦、绿豆、香菇堆放整齐。

易拉宝展开,一个大大的二维码,写着“扫码领礼品”。

零星有几个老人拿手机在扫码,领走一袋小米或是绿豆。

史胖子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局面。

广告早就打出去了,群里发了几遍。

照他的预估,人数应该远远不止。

“台风天,有影响的。

”展翔是说昨晚登陆的台风。

“就几步路,有啥影响的。

放着便宜不占。

”史胖子想不通,“有机小米和绿豆。

” “绿豆呀,又不是金豆。

”展翔笑。

“好,等你开张那天,我看你发金豆。

”史胖子嘿的一声。

展翔参观了一圈。

楼下是健身中心,器械和瑜伽室都有,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篮球场,可以隔成几块羽毛球场地。

小区居民年费减半。

史胖子说这是物业和居委会特别拜托的,算是半合作性质。

赚钱的主要是楼上。

以各种儿童教育机构为主,也有卖红酒和进口食品的。

还有一家针灸减肥,其实是闲云阁的扩展业务,找个老中医坐堂,模仿旧时药房的摆设,一排排柜子刷成青铜色,外面贴上药名。

旁边再放把木制扶梯。

煞有介事。

门上贴着“一月减十斤不反弹,胖一斤罚一千”。

“骨头轻,等着罚钱吧。

”展翔好笑。

“我是吃素的?”胖子反问。

“你当然吃荤,一看就晓得了,”展翔在他肚子上一拍,“小心荤吃得太多,三高。

” 史胖子请客吃小龙虾,就在后面一条街。

台风天,客人少。

平常生意好到排队,此刻也就坐个三五成。

两人叫了五斤十三香,半打生啤。

吃到一半,施源和顾清俞走进来。

各自打了招呼,位子隔开老远。

展翔听见顾清俞问服务员:“有不辣的吗?”服务员回答:“完全不辣没有的。

要么微微辣。

”施源问她:“要不要换地方?”她道:“你喜欢就好,反正我是陪你。

”施源道:“我喜欢,你不喜欢,那我也不会喜欢。

”顾清俞道:“你喜欢,我就喜欢。

” 史胖子耸耸肩,对着展翔做了个“想吐”的表情,低声道:“两人在说绕口令。

”展翔笑笑:“新婚嘛。

”史胖子道:“示威。

”展翔道:“不会。

那男的又不认识我。

”史胖子叹道:“皮肤忒白,书呆子模样。

跟你展大户比起来,气质还是差点。

”展翔嘿的一声,“老早就有人评价过我了,在暴发户里面,属于气质好的。

” 展翔记得,这话是顾清俞说的。

巧也是巧,那次也是吃小龙虾。

冰镇龙虾。

某五星级酒店的中餐厅,那天吃的是创意菜。

顾清俞不能吃辣,偏偏又嘴馋。

展翔挑的地方。

替她抽去筋,剥好递到碟子里。

她说“谢谢”。

他道:“为女士服务,这是最基本的。

”又自嘲,“暴发户想装绅士,不容易啊。

”她一笑,说了那句——“暴发户里,你属于气质好的。

”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施源。

比身份证照片苍老些,但人很清爽。

就像胖子说的,书生气很足。

读书人模样。

展翔便有些气不过。

弄堂里赤膊搓麻将的朋友,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股票跌进肉里,做不入流的买卖。

偏偏样子还那样。

这种窝塞只好藏在心里,叫不响,也坍台。

拆白党、伪君子那些,好像也套不上。

意思不对。

龙虾端上来。

顾清俞戴上手套,拿了一只,忙不迭甩脱,“烫!”施源要替她剥,她阻止了,“小龙虾自己剥才好吃。

”依然自己来。

展翔心里嘿的一声,忍不住摇头。

瞥见史胖子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低下头,认真剥小龙虾,继而叫服务员:“再来三斤——” 史胖子叫人做了个“望星阁”的公众号,除了线下那些门店,预约、优惠什么的,线上还可以送货上门,烟酒小菜、饮料水果都行。

他说他的初衷是想建个小区综合服务平台,“别的地方我不管,赚万紫园的钱就够了。

关键还是让大家方便。

”他说明星产品除了针灸减肥,还有儿童英语。

花了大价钱请的师资。

比外面野路子的好许多。

现在家长一个个也都是人精,几斤几两,分毫瞒不过的。

前两天试听,当场就报了七八成。

“爹妈省吃俭用,钱花在小孩身上,一点还价也没有。

” 冯晓琴告诉展翔,史胖子开张那天,是她搞的鬼。

“我跟那些阿姨妈妈讲,二维码不能随便刷的,搞不好要中毒的,手机里的支付宝密码全被它套了去,钱统统拿光。

”她得意扬扬。

倒不全是促狭史胖子这事,而是展示了一把她的号召力。

“讲起来总归是竞争对手。

我们在小区外面,他在里面,论地理位置我们输给他。

所以气势上要灭灭他的威风。

”展翔瞥见她神情,忍不住好笑,“我们不是托老所嘛,跟他有啥关系?” “做生意讲不清的。

今天托老所,明天托儿所。

既要全力以赴,又要留有余地。

” “生意做得好不好,难讲。

论口才,谁都比不过你。

前几天豁胖,今天又抖豁。

爷叔两张钞票在口袋里跳啊跳,大事不妙。

”展翔酒窖里跑一趟,拿瓶红酒,“——怪也是怪,你酒量差,酒品也谈不上,偏偏爷叔每次喝酒都喜欢找你。

” “以前旧社会有钱人喝酒都要小姑娘陪的,爷叔你弄来弄去也就是封建社会那套。

”冯晓琴撇嘴。

“我要真是封建社会那套,现在看到你就要躲得远远的。

避嫌懂不懂?”展翔说到这里停下,自觉不妥。

冯晓琴却没事人似的,顺着他:“——懂的,寡妇门前是非多。

” “现在是新社会,寡妇不寡妇,倒真的无所谓。

爷叔眼里望出去,女人只有好看难看之分,其他一律不管。

” “那阿姐呢,除了好看之外,别的就没了吗?” “已婚妇女不算。

” 展翔拿个醒酒器,将酒缓缓倒入。

琥珀色的液体隔着玻璃,再加上头顶的吊灯,几番折射,四下里迂回,透出的光竟有些清冷。

再拿两个杯子,放在旁边。

讲到顾清俞,动作便不够流畅。

冯晓琴看在眼里。

“爷叔,”她叫他,“上海滩的男人我见得不算多,但也不太少。

讲起来你算是相当可以的了。

”展翔嘿的一声,“——又来了,老三老四。

” 今日的酒喝得比往常快些。

展翔照例向她介绍这酒的产地和年份。

哪里买来,价格多少。

冯晓琴依然那句“这酒给我喝,是浪费了”。

展翔告诉她:“其实我也不懂。

一般来讲,贵的酒味道总归好些。

不是酒好,是钞票好。

” “爷叔,”冯晓琴停顿一下,还是问道,“一个人有十几套房子,是什么感觉?” “早几年还有点感觉,现在已经麻木了。

”展翔实话实说,“二十年前炒股票,屏幕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颗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像坐过山车一样。

后来炒房,开头两套也是,怕政策变,怕市场不好房价跌,又怕下家出花头变卦。

天天看报纸做功课,钞票赚得提心吊胆。

亏得那时候年轻身体好,否则真是顶不住的。

” “辛苦铜钿。

”冯晓琴道。

“这话是嘲我。

”展翔凝视酒杯,缓缓地,“我自己知道,再辛苦也是个投机分子。

天底下辛苦的人太多了,吃不上饭的也一抓一把。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种话既骗人,也伤人。

世界原本就不公平。

除了运气好,我屁都不算。

我有自知之明。

” 他说着,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到底喝得快了,头有些晕。

对面的小女人,也到底不是她。

否则最后那句便不说了。

他老娘前天还劝他找个女人,说谁谁谁的亲戚,手头有个不错的,年纪也轻,三十岁不到,长得又好。

劝他去相一相。

被他回绝了:“我不缺女人。

”他妈听了,一巴掌上来,年轻时种地的手,到老了依然力道不减,说话中气也足:“你不缺女人?我问你,给你生孩子的女人有吗?老了病了肯服侍你的女人有吗?”他依然笑,“这种女人,我不要。

”他妈气得抡起一旁的扫帚,没头没脑往他身上砸,“你去寻个仙女吧,供着她摆着她,中看不中用——”他妈虽然读书不多,看问题却犀利,讲话也到位,“你以为你有几张钞票,穿两件名牌衣服,买几部进口车,拿杯葡萄酒晃来晃去,就不是农民了?你一口本地话藏得再好,别人也听得出来。

人家嘴上叫你先生老板,心里其实在骂,乡下人神兜兜,冲头阿缺西(沪语,指傻子)。

”他避过他老娘的扫帚,笑得更加没心没肺。

他老爹老娘都是老实人。

但老实归老实,手条子是毫不留情的。

小时候踢球打碎邻居家玻璃窗,一顿生活;读书时交白卷,冒充家长签名,一顿生活;骗女同学看通宵电影,一顿生活;偷爹妈钱去炒股,一顿生活;偷偷瞒着他们买房子,又是一顿生活。

从小打到大。

岁数上去,便看出老爹老娘其实是害怕。

打得越狠,心里越怕。

闯祸也分很多种的。

打碎玻璃交白卷那种,倒还不太要紧,怕的是后头那些,简单说来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庄稼人靠天吃饭,是禁不得一点折腾的。

老天爷折腾,那是没法子,自己折腾,便是作死。

什么田种什么米,什么米养什么人。

守本分是顶要紧的。

在他们看来,展翔这小赤佬其实是有些不守本分的。

一路提心吊胆。

赚不该赚的钱,爱不该爱的女人。

钱赚了也就算了,但女人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越界”这个词,很要命。

两位老人家都是经过坎坷的,晓得人再聪明,也跟不上这变来变去的世界。

睡一觉,变个模样,说话间,又是一个模样。

二十万的房子倏忽涨到两百万、两千万,焉知将来不会又跌到两万?因为跟不上,也看不懂,便近乎虔诚地,对这世道始终存着敬畏。

说到底,人还是要循规蹈矩。

穷光蛋脱底棺材买房子赚大钱,那是越界,四十岁不结婚满脑子光想着得不到的女人,也是越界。

他老娘恨不得拿根绳子绑了他去相亲,三下两下结婚,再弄个小把戏出来。

展翔耳朵听得都磨出茧了,拿出软佻皮的功夫,只是不理不睬。

他给冯晓琴讲以前庄里的趣事。

宅基地拆迁,换市郊的公房。

他家算少的,只得了两套小的。

有一家,因先前宅基地上造了好几层,拆迁按面积算,竟换了五六套。

那家的儿子,与他差不多年纪,生得面团团大阿福似的,人也极憨,家里人会盘算,卖了小房子换大房子,几次三番,目前房产也值上亿。

这人在机场做搬运工,严寒酷暑,机坪上搬那些行李货物,一年赚的工资还抵不上一副清一色。

却勤勤恳恳,连迟到早退也极少。

旁人想不通,他却说,要做榜样给儿女看,不好当懒料坯,再怎样,班还是要上的。

还有一家,也是儿子,宅基地换了公房,急急地卖掉,炒股,还有期货。

现在只剩下自住的那一套。

不工作,也不结婚,整天拿着手机刷抖音,也不知有啥好看。

花销倒是不多,衣服一年四季就两套,吃的也简单。

无不良嗜好。

家人替他张罗相亲,他约姑娘去肯德基,这也罢了,结账时竟说AA制,问姑娘讨一半钱。

这样一个宅男,偏偏前阵子迷上了视频女主播,一出手便是打赏好几千,见了面后更是送这送那。

皮包、首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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