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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3/3)

想动我的脑筋,最早一趟,是去春游,当时我认得了康总,两个人单独散步,走到野地里,康总就想动手动脚,幸亏来了朋友,回上海后,一次一次约我,要见面,看上去随便谈谈,其实一直想勾引我。

沪生说,既然明白,为啥还来往。

梅瑞说,人家有手段嘛,经常灌我迷魂汤,表面自然,其实是“包打听”,我房子事体,姆妈事体,生意事体,我所有的矛盾,我样样不想讲,但经不得问,也就是挤牙膏了,我每次让康总捞一点便宜,吃一趟豆腐,每趟结束,我就后悔。

沪生说,男人喜欢女人,这种情况,正常的。

梅瑞说,我不想谈这个男人了,现在我是问沪生,我前夫房产,还可以追诉吧,有权利吧。

沪生说,已经结案了,退一万步讲,最多是希望对方,道义上考虑,做一点弥补,这也要看双方条件。

梅瑞说,啥叫道义。

沪生说,夫妻一场,求一点同情,但是按照梅瑞的身家,要求前夫二三十平方的分割,传出去,就是笑话。

梅瑞不响。

沪生说,我不禁要想,前夫也会提出呀,也要求梅瑞的公司家当呢,再讲,离婚前后,房产交易有记录,女方名下,是有房子的,男方,也已带了小囡,缠七缠八,毫无意义了。

梅瑞说,假使,我延安路房子不存在了呢。

沪生说,我已经讲了,一有记录,二已离婚,不可能了,梅瑞生意做得好,呼风唤雨,再提这种毛毛雨要求,是心理有问题了。

梅瑞说,我不懂。

沪生说,富家小姐,富婆,家产几辈子吃不光,出门喜欢小偷小摸,偷袜子,偷口红,几天不偷就难过,是一种病,照理讲,现在梅瑞,非但不应该讨房子,是送房子,讲起来离了婚,做娘的,起码要送亲生小囡一套房子吧。

梅瑞说,康总也是这样讲的。

沪生说,还是问了康总。

梅瑞说,是通了电话,康总只讲大道理,跟沪生一样。

沪生说,女人工作压力太大,心就要静,做有氧运动,做做热瑜伽。

梅瑞低头,忽然落了两滴眼泪说,康总以前,一直对我眉花眼笑,当时我辞职,离婚阶段,经常安慰我,现在,康总朝南坐,翻面孔比翻牌还快。

沪生不响。

梅瑞说,勾引良家妇女不成功,开始装聋作哑。

沪生说,任何的讲法,要有证据。

梅瑞说,沪生一定是怀疑,我跟康总有肉体关系。

沪生说,我做律师,不做推测,只相信证据。

梅瑞说,哼,男人就是轻飘飘,不负责任,沪生也一样。

沪生说,啥意思。

梅瑞说,过去跟了我吃咖啡,坐电影院,动手动脚,后来到新闸路房子里,做过多少昏头事体,全部忘记了。

沪生说,啊,现在是谈前夫,谈房子,还是谈我。

梅瑞说,我讲得有错吧。

沪生说,为啥跟我分手呢,谈谈看。

梅瑞不响。

沪生说,因为想接近阿宝,对吧。

梅瑞朝后一靠,手一摇说,不许讲,不讲了,唉,这真是一个无情世界,女人有了难,周围就冰天雪地,只配吃西北风了。

沪生说,大概是“早更”了,更年期提早。

梅瑞不响。

忽然低头哭了一声,抽出纸巾,揩揩眼泪说,不好意思。

沪生叹气说,房子事体,毫无胜算,想开点。

梅瑞说,最近,我一个月,像过了十年,我讲出来好吧。

沪生不响。

梅瑞说,沪生,我老实讲,梅瑞我现在,已经全部坏光了,西北流水线,加上连带项目,小开融资,圈款子的情况,已经漏风了,捉了不少人,估计要吃十多年牢饭。

沪生一吓。

梅瑞抽泣说,现在,我全部坏光了,我的面子衬里,样样剥光,我等于,是一个赤膊女人了。

沪生惊讶说,变化太快了。

梅瑞说,我已经无家可归,所以,只能回前夫房间里落脚,我的小囡,我的阿婆,天天要我滚蛋。

沪生说,延安路房子呢。

梅瑞说,一言难尽,我哭的,就是这套房子,两个月前,当时公司风平浪静,我姆妈跟我讲,因为母女矛盾不断,决定先回上海,上海这间小房子,预备出手,买一套大面积养老,我当时讲,随便,可以呀。

结果,姆妈到上海,马上低价卖出延安路房子,加了一生积蓄,通过地下黄牛,转移到日本,人立刻赶到香港医院,看望我外公,动足了脑筋,安排外公出院,转到同乡会养老院,外公的一家一当,包括存款,房产,我姆妈的结婚新房子,想办法全部变现,讲起来好听,代外公保管,做一次利好投资,资金全部打到东京,然后,我姆妈一走了之,六天后,西北公司就崩盘了。

沪生说,厉害的。

梅瑞说,我后来搞明白,并不是姆妈举报,是有预感,这个案子,已经暗查一段时间了,我跟小开,屁也不懂一只,仍旧是到处交际,笑眯眯一无所知,姆妈有感觉,公司是一只灯笼壳子,迟早会烧光,表面不响,提前滑脚走路,卷走所有财产,六亲不认。

梅瑞说,外公现在蹲进养老院,生不如死,前天来电话讲,想来想去,觉得我姆妈一辈子,对我外公,心里全部是恨,外公即便再想修复,父女分开二十年,我姆妈完全是淡漠了,只有恨,再加我不懂道理,跟小开走得太近。

沪生说,我不禁要问,近到啥程度。

梅瑞说,打听这种私人事体,有意思吧,我不想讲,不讲的。

沪生不响。

梅瑞说,想想我姆妈,以前每一次哭,小开就讲,老太婆又作了,乖囡,跟我出去,我就跟小开出去,花天酒地,新衣裳不穿第二趟,姆妈全部看到眼里,所以,早就不相信所有人了,现在,当然杳无音信,死人不管,只管自家,香港养老院里,外公天天落眼泪,毫无用场了,做人,多少尴尬。

沪生说,公司方面呢。

梅瑞说,捉进去一批大人物,平常高高在上,像模像样,吆五喝六的男人,进去后,一个一个,马上放软档,我态度最硬,关键情况,我一声不响,康总讲我是笨,现在出了问题,我照样一根筋,我有骨气。

沪生说,大人物捉进去,认罪悔过了,组织上就拍一集内部宣传片,召集广大干部观摩,片子里,人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梅瑞说,是呀是呀,我最搞不懂了,原本多少威风的男人,面孔说变就变,牢衣一上身,认不出来了。

沪生说,牢饭不好吃,外地某某牢监,跟旧社会差不多,犯人如果摆威风,马上就“吃馄饨”。

梅瑞说,啥。

沪生说,手脚捆成一团肉,绑个三天,就哭了,或者“练手筋”,吃饭不开铐,夜里呢,“看金鲫鱼”。

梅瑞说,啥意思。

沪生说,抱紧一只臭烘烘的小便桶,必须抱到天亮。

梅瑞说,讲了半天,沪生想讲啥。

沪生说,这批领导人,进了牢监,待遇当然好一点,但吃牢饭之前的规矩,几百年不变,照例先“堆香”,“摆金”。

梅瑞眉头皱紧。

沪生说,就是大便,小便,自家解决干净,然后,浑身脱光,过去提篮桥也一样,夹头夹脑,浇一桶臭药水消毒,然后蹲下来,犯人屁股翘高,仔仔细细,挖一次肛门。

梅瑞说,啥。

沪生说,人身这一块地方,最有巧嵌,可以私带种种名堂,包括毒药,刀片。

梅瑞说,瞎三话四。

沪生说,万一关进去,当夜就自杀,麻烦就大了,因此呢,再神气活现的大领导,超级大户,先脱光了屁股,“后庭花”一撬,做男人,这样一弄,还有啥自尊心,威风扫地,只能哭了。

梅瑞叹一口气说,我还好,还算文雅,问了我两趟,就放出来了。

沪生叹息说,梅瑞的情况,我了解了,还是面对现实,急也无用,可以想想办法,重新做外贸,让阿宝也想想办法。

梅瑞说,我情愿跳黄浦。

沪生说,面对前夫,只能以情动人了,前夫有老婆吧。

梅瑞说,身体不好,哪里来老婆。

沪生叹气说,目前,梅瑞只能随便小囡,婆阿妈,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夹紧尾巴做人,以后,会好起来的,因为是上海,样样奇迹会再有。

梅瑞一抖,立起来,尖叫一声说,啥。

此刻,宾馆大堂,只有两台客人,保安立刻走近来看。

沪生说,轻点呀。

梅瑞说,我的好年华呢,我过惯的好生活呢,我哪能办,哪能办。

沪生说,轻点轻点。

梅瑞说,我为啥呢,现在,我天天做大脚娘姨,每天买菜烧饭,换尿布,服侍北四川路全家老小,手一伸,已经像老薹,我就想死了。

沪生说,啊,还要换尿布,前夫有小囡了。

梅瑞说,前夫瘫到床上,大小便要服侍吧。

沪生叹气,想了想,从皮包里拿出一只信封说,我再想想办法,数目不多,先收下来。

梅瑞拿起信封,朝沪生身上一掼说,我见过多少市面,见过多少铜钿银子,现在做这场噩梦,我真不想活了。

梅瑞开始解衬衫纽扣。

沪生一慌说,做啥,做啥。

梅瑞说,我浑身发热了,全身出汗了。

沪生说,轻点呀。

梅瑞说,我要死了,我不想活了,我变瘪三了,我现在只想去死,沪生,我已经是上海滩最吓人的女瘪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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