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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3)

孔,可以挂进钥匙圈。

小毛的师傅,钟表厂八级钳工,姓樊,大胖子,解放前跟外国铜匠学生意,车钳刨磨铣,样样精通,往往是做中班,吃了夜饭,樊师傅拿出一块三厘米不锈钢板,上面已用钨钢划针打样,比如三只老鹰,一匹马,一个美女,量材而定,让小毛用白钢样冲定位,然后,到钻床前打透一圈。

不锈钢坚韧,容易发烫,扭断钻头,这是苦生活。

然后,台虎钳夹紧,每一件毛坯,要用白钢凿子,顺了钻眼,一一凿断,再锉光毛刺,逐渐修平整,交到樊师傅手里,通常已经是下班时间。

精加工的部分,樊师傅亲手做。

老鹰羽毛,马蹄,美女头发,小腿,皮鞋后跟,锉得有肥有瘦,细脚伶仃,曲曲弯弯,精致玲珑。

细钢凿,奶子小榔头,慢慢敲,慢慢凿,刻出马尾,鹰爪,美女大腿,双峰纹样,最妙是眼睛,钟表厂条件优越,小钻床,钻八十丝的细孔,压进半透明蓝色,咖啡色尼龙棒料,这种有色尼龙棒料,先用钟表车床,车出规定尺寸,用“米乌表”仔细量准,然后做配合。

樊师傅说,就算沪西“老宝凤”银楼,最高级金师傅,也做不到的。

中式嵌宝挂件,难有这种精度,跟洋式不能比的,手势,生活经,完全不一样。

小毛不响。

明白这几种扳手里,美女式最是精美,尤其正面双峰,先要钻一对绝细的孔洞,压进两粒粉红尼龙棒料,然后,双面锉成粉红凸点,砂纸打出圆势。

二百多斤樊大胖子,大手大脚,特号背带裤,大额角上面,套一只钟表眼罩,工具摊开一台子,只为一个拇指大小的钢制美女服务,件件合金钢锉刀,堪比柳叶嫩芽,更细更柔。

樊师傅十根胡萝卜胖手指头,灵巧非凡,美女逐渐颠鸾倒凤,曲线毕露,逐步顺滑,滚热,卷发飘飘,这真是缭乱青丝,锦衾怜月瘦。

最后,通体绿油抛光。

这个过程,是一段动人的纪录电影,DIY奇迹,寄托男人的感情与细心。

樊师傅说,汽水扳手容易做,钳工最要紧,是精度配合。

樊师傅拿出一只旧铁皮罐头,里面有洋火盒大小一块方钢,手一抖,方钢内滑出一块钢榫。

小毛拿过来看,两件方钢,叠角四方,严丝合缝,抽送自如,到灯前一照,不漏一丝光线。

樊师傅说,这是我十七岁手工生活,雌雄榫,也叫阴阳榫,看上去简单,其实呢,做煞人不偿命。

孔要方透,榫要方透,两方变一方,两方穿一方,要一点一点,锉刀尖去搭,铲刀尖去挑,三角刮刀去擦,灯光里去照,绿油去磨,去养。

小毛说,嗯。

樊师傅说,现在的工人,三十七岁,四十七岁也做不出来。

小毛不响。

樊师傅说,做生活,就是做人,如果腰板硬,自家先要做到,出手要漂亮,别人有啥可以讲呢,无啥好讲了。

小毛动一动方钢,闷声不响。

樊师傅说,想当年,有人揭发,讲我解放前参加黄色工会,经常抱舞女,穿尖头皮鞋,踏兰铃脚踏车,哼,滚拉娘的茶叶蛋,算啥呢,去调查汇报呀,就算是解放了,兴茂铁厂,一半工人去嫖,去赌,舞厅里,全部是工人,盛隆机器厂,工人顶讨厌车间开会,读报纸,只想滑脚出去,去抱舞女。

永大祥绸布庄,一成人养小老婆,上海,小老婆有多少,据说十万不止,这有啥呢,天塌下来了吧。

有一种瘟生,天生就会打小报告,搞阴谋,嚼舌头,讲我贪图个人奖金福利,跟资本家穿连裆裤,欺骗政府。

有天开会,大家讲到一半,我一声不响,拿出这只生活经,台子上轻轻一摆。

我讲,啥叫上海工人阶级,啥叫老卵,啥叫大老倌,啥叫模子,面子,这就叫真生活,这就叫上海工人阶级的资格。

据说技术工人最有觉悟,最有理想,喏,这就是觉悟,就是理想。

小毛说,人家讲啥。

樊师傅说,吃瘪了,不响了,会开不下去,统统回去汰脚,咽觉了,闷屁不放一只,无啥好讲。

手里做的生活,就是面孔,嘴巴讲得再好听,出手的生活,烂糊三鲜汤,以为大家不懂,全懂,心里全懂。

小毛说,现在四十七岁的人,为啥做不到这种精度。

樊师傅说,人各有命,有的人,开手就做得好,尤其做艺徒时代,如果天生笨,懒,最后眼高手低,只能偷偷摸摸去开会,搞花头,搞组织,捧大腿,拍马屁,跟老板讲条件,要求增加工钿待遇,巫搞百叶结,搞点外插花,心罩明白,单靠自家两只手,已经赚不到多少钞票,养不活一家老小了,有啥好讲呢,只能瞎卵搞了。

小毛说,“大字报”写过,革命工人参加黄色工会,同乡会,互助会,是刘少奇鼓励的,我朋友沪生听见,师傅肯定是反革命。

樊师傅不响。

小毛看看方钢说,师傅,我到四十七岁,做得出这种精度吧。

樊师傅不响。

叁 沪生分配到一家小厂,混了一年半,父母找到关系,调入某五金公司做采购,经常出差,来来往往,认得几个列车员,买不到票,安排坐邮政车,这是夏天的特别经验,车门大开,白杨与田野不断朝后移动,凉爽至极。

每到一站,工作人员抛下几只邮袋,收上来几只邮袋。

火车永远朝前。

沪生席地而坐,其他人,坐车门前两条长凳,聊天聊厌,就到帆布邮袋堆上躺平,从邮袋里顺手摸一叠信,仔细看。

国民之间的联络,只靠信件来往,数量巨大。

这些人看信,相当有经验,先看落款,笔迹。

老式红框信封,公家信封,牛皮纸,道林纸,再生纸信封,外表不论,折扇一样展开,从中拣出几封,等于打扑克牌,先选大小王,大牌仔细摆好,其他掼进邮袋。

再伸进邮袋,挖出一大叠。

大量城市青年去了农村,因此农村寄往农村的信,也有价值,主要是注意寄信人落款,如果落笔明白,“某市某区某楼某号某缄”,或“某省某市某单位某寄”,一般就是无价值的垃圾牌,塞进邮袋。

留下来的信封,笔迹要羞怯,谨慎,娟秀,落款必须是“内详”两字,属于好牌。

选五到十张好牌在手,人躺于邮袋上面动一动,头颈一靠,寻到舒服位置,交叉搁脚,抖个两抖,然后出牌,也就是拆信封,看信。

即便经过了精选,大部分信件的内文,对于陌生人还是莫名其妙,看个三五行,张三李四同志你好,首先敬祝领袖万寿无疆。

阿姨爷叔,外婆舅母,最近好。

一切安好。

革命的握手。

革命敬礼。

眼光于信上一扫,捏成一团,抛到车门外面,零缣断素,风立刻刮走,一道白光。

再拆一封,读,张三李四,万寿无疆。

抛弃。

一道白光。

再拆,再看,阿姨爷叔外婆你好。

抛弃。

小风凉爽,车子摇晃,昏昏欲睡。

忽然,看信人读出声音,比如,我一直想你。

真的想你。

此刻,其余人在摇晃中人梦,这类信文的声调,钻进梦中人的耳鼓,或读信人一拖人梦者裤管,大家睁开眼睛,爬过邮包,凑近读信人,认真读出声音,读两到三遍,仔细审看信纸,其中的段落,结尾,纸面起皱,认定有眼泪痕迹,或Nil痕,对准太阳一照,但最终,一封滚烫的情书,化为了一道白光,飞向茂密的白杨,广阔田野的上空,消失。

此刻,沪生通常独坐于车门口发呆,头发蓬乱,车门外面,快速移动的绿影,一间间孤独房舍飞过去,看见牛,几只白羊,一切不留声息,不留痕迹,飞过去。

一切朝后飞快晃动,消失。

火车经过一条河,开上铁桥,一格一格高大的铁架,出现姝华的面孔。

司机鸣笛,进人上坡,副驾驶多加几锹煤,沪生前胸扑满浓烟,煤屑从头发中洒下来,落人头颈,两眼刺痛,即便有眼泪,沪生也不想离开,心里明白,姝华去吉林务农,已经几年了,少有往来,只是半年后写来一封信。

沪生:原谅我迟迟写信。

我一切好。

带了几本书,一本《杰克?伦敦传》。

下乡落户是朝鲜族地区,吃米,吃辣,也吃年糕。

女人极能干,家家窗明几净,来了客人,男主人通常不动,即使大雪天,也由女人送客到大门外很远,雪地里不断鞠躬,颇有古风。

离开上海去吉林的路上,发生一件大事,车停铁岭火车站三分钟,大家下去洗脸,然后列车缓慢开动。

南市区一个女生,从月台跳上火车,发现车门口全是陌生男生,想回到月台,再上后面一节车厢,没想到一跳,跌进车厢与月台的夹缝里。

我当时就在这节车上,眼看她一条大腿轧断。

火车紧急刹车。

女生的腿皮完全翻开了,像剥开的猪皮背面,有白颜色颗粒,高低不平,看不到血迹。

女生很清醒,一直大叫妈妈,立刻被救护车送走了。

火车重新启动。

我昨天听说,她已经痊愈了,变成一个独脚女人,无法下乡,恢复了上海的户口,在南市一家煤球店里记账。

几个女同学都很羡慕,她可以留在上海上班了。

这事叫人难忘。

沪生,我写信来,是想表明,我们的见解并不相同,所谓陈言腐语,“花鸟之寓目,自信心中粗”,人已经相隔千里,燕衔不去,雁飞不到,愁满天涯,像叶芝诗里所讲,我已经“支离破碎,六神无主”,也是身口自足。

我们不必再联系了,年纪越长,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

人和人,无法相通,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

我就写到这里,此信不必回了。

祝顺利。

姝华。

沪生希望收到姝华的信,但心里明白,再不会有信来。

姝华走前,归还几本旧书,其中肖洛霍夫短篇集《顿河故事》内,夹有一张便条,上面写:曾经的时代,已经永别,人生是一次荒凉旅行。

这让沪生记起,1967年深秋,一个下午,沪生陪姝华,走进中山公园,去看一看华东最大,还是远东最大的法国梧桐,公园门口,一样贴满大字报,但越往里走,等于进入一个坟场,寂无一人,四顾旷莽,园北面有西式大理石音乐台,白森森依旧故我,旁边一口1865年铭记的救火铜钟,已遍寻不着,另有一条小径,上跨一座西式旱桥,静幽依然,满地黄叶。

园西首,遍植梧桐,极自然的树冠,与行道树不一样,寒风割目,两个人寻了许久,总算于荒芜中,见到了这棵巨大梧桐,树皮如蟒,主干只一米高,极其壮伟,两人无法合抱,虬枝掩径,上分五权,如一大手,伸向云天。

沪生说,听说是意大利人手种,工部局里记录,是意大利移来,总之,正巧100年了。

姝华仰面说,1867年,法国梧桐,还是意大利梧桐,100年的荒凉。

沪生不响,树上有一只斑鸠,鸣了一声,弃枝飞离。

沪生拉了姝华的手,走了几步,姝华松开说,古代人,每趟看见乔松嘉木,心脾困结,一时遣尽,但是我仍旧觉得。

风景天色,样样不好看,浓阴恶雨。

沪生不响,地上的枯叶发出响声,一个工人骑脚踏车经过说,几点钟了,快走吧,要关园了。

沪生不响。

一周以后,两人再聚静安寺,坐94路去曹杨新村看阿宝。

上车并排坐定,车子摇摇晃晃,位子小,姝华看看窗外,靠紧沪生说,我觉得荒凉。

车到曹家渡,上来两男一女,两男是高中或技校生,一人是蓬松的火钳卷发,留J型鬓角,军装,大裤管军裤,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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