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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他。
孤岛的星光是冷的。
晚衣躺在海风吹拂的夜色里,呆呆地望着无月的天空。
这次离开仙门,晚衣没有和任何师叔师伯道别。
她已承受不住“道别”这两个字。
她固执又幼稚地想:也许世间每一个没有道别的分别,都代表着离人还会再见。
东海陨辰岛,这里是她曾经修炼过的地方,那时她曾在此处满怀希望地渡劫突破,以为将来能成为师尊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如今再次回到孤岛,不再有希望,只有寒意和迷茫。
每夜被寒风吹醒,总以为是白衣轻抚,伸手抓空,才发现不过寒风一阵。
她再也没有家了。
往后受了委屈,也再不会有人对他说“回家”了。
孤岛海心一点,落在浩阔茫茫,她的人生从此只剩下修炼这一件事。
忘掉悲痛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修炼,发疯地修炼,好摆脱这些凡俗的爱恨情仇。
她准备在这座孤岛潜心闭关,远离那些腥风血雨,再不过问尘世间所有。
斩雷琴虽然没有了,但她有了新的好琴。
一张琴尾雕花的好琴。
江月白将琴交给她的时候,她问过琴的名字。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所有始末,但她仍然幼稚地想听师尊亲口给她讲再一遍这张独幽琴如何得来。
可江月白没有提独幽,只说:“它叫晚衣。
” 晚衣坐起身,召出琴来细细抚看——雕花的地方有刻字,不是斩雷也不是独幽,是隽秀的“晚衣”。
这张琴叫做晚衣。
她也叫晚衣。
这张琴是属于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再不会被谁抢走了。
晚衣拨动琴弦,在夜色狂风中畅快地弹奏破阵曲! 急弦划裂穿林拂叶的雨,将它们击碎成漫天陨落的星。
指腹滑过琴弦时,好像触到了斫琴人渡灵的手。
锋利琴弦上温柔的灵膜,是江月白留给她的春风。
飘落的星雨和泪水里,她终于明白了江月白曾经说给她的那句话的含义。
“花落春不去。
” 离别不可怕。
可怕的是困囿于离别的夜。
人生中太过惊鸿一瞥的花总会败,但她还是要怀着期望等下一个春天。
*** 穆离渊在藏香楼喝了整整十日酒。
他其实从没喝过酒,酒量很差。
这是第一次放纵,放纵的感觉很痛。
痛到极致就会麻木了。
默苏来传消息的时候,他正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醉生梦死就能忘掉所有。
他就要忘掉了。
可就差一点。
“尊上,有人夜闯禁地。
” 穆离渊醉眼迷蒙地去看门外跪着的默苏,昏昏沉沉道:“......谁?” 默苏抬起头:“来人说,他叫纪砚。
” 穆离渊混沌的眸色慢慢变深,将手中的酒杯移开唇边,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 默苏回答:“就他一个。
” “一个......”穆离渊冷笑了一声,晃了晃杯中的酒,“看来他不是来寻仇的。
” 默苏问:“尊上打算如何处置?” 穆离渊道:“带他来见我。
” 默苏问:“尊上不回魔宫吗。
” 穆离渊仰起头继续喝酒,厚重的鼻音里混着醉:“就让他来这里见我。
” ...... 纪砚的确不是来寻仇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只身一人,甚至连兵刃法器都没有带、护身宝衣都没有穿。
水蓝色的长衫穿过藏香楼媚香蛊惑的人潮,周围的欢笑声都陷入停滞。
腥红的魔眸都盯住这个格格不入的人。
这个人仙气太重。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纪砚没有分给周围眼神,只抬头看向乱花尽头的穆离渊。
灯影迷离,曼妙妖娆的身姿们包裹着风流颓废的人。
纪砚觉得恍惚。
他想起沧澜山上素衣白衫的挺拔少年。
那是他们的旧影。
与此刻浸在醉酒荒靡中的人影无法重叠。
江月白教过他们如何抵御这些低劣庸俗的欲|望。
可自己偏要背道而驰。
不是为了放纵, 而是为了掩盖。
纪砚这一刻忽然在想: 穆离渊是不是也是如此。
“纪阁主来得好巧。
”穆离渊醉气醺醺的声音传来,“怎么,是来喝魔族庆宴的酒吗?” 纪砚没有发火,面容很平静:“我此来只做一件事,事做完了,我就走。
” 穆离渊笑起来,笑得极为挑衅:“事情改日再说,如今魔界大宴宾客,我今天心情好,都说纪阁主是风流才子,那我就送纪阁主几个美人做礼......” “师弟......”纪砚忽然喊了他。
穆离渊面色变了变。
因为纪砚这句“师弟”不带任何暗讽与挖苦。
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师弟。
这样语气的两个字。
他只在十几年前的春寒峰上听过。
纪砚那时也许还没有那么恨他。
还会清晨跑进他的屋子,坐在床边摇晃他的肩膀:“师弟,再不起你可就要赶不上晨练了!要挨打了!” “你们几个,”穆离渊从回忆里抽神,重新换上了浪荡不羁的笑,指了指身侧美人,“去好好招待纪阁主。
” 身材妖娆的女子们朝着纪砚涌来,纪砚在扑面的魅香里沙哑地说:“师弟,把风雪夜归的剑身给我,可不可以。
” 穆离渊的动作僵凝在半空。
纪砚从前做压他一头的师兄,如今做不可一世的纪阁主。
纪砚从不会对谁问出“可不可以”这四个字,尤其是对自己。
穆离渊不笑了,似乎在一瞬间被搅得兴致全无,冷冷说:“我听不懂纪阁主在说什么。
” 纪砚缓缓走上前,一句一句地讲:“渊儿,风雪夜归是师尊的本命剑,本该葬在春寒峰上,但天机门前剑刃化雪护你,如今只余剑柄,长剑不全,无法归位。
你既然大仇已报,留着风雪夜归的碎片也无用......” 纪砚的话忽然停顿,所有目光都汇聚于此,可他就这样在千百魔族的注视中哽咽了声音,“师尊的尸身已经千疮百孔,这把剑......你能还给他一把没有残缺的剑的么。
” 碎裂的声响炸开在此刻寂静里。
穆离渊手背青筋紧绷,捏碎了手指间的琉璃杯。
周围的魔族纷纷抛下手边的珍馐美馔,一排排起身,件件魔器对准了纪砚! 只用尊上再做一个生怒的动作,他们立刻就饿虎扑食,将这个人撕成碎片。
可穆离渊没有再做。
他缓缓抬起眼,眸色在烛光映照下依旧晦暗无光,像不见底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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