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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的困惑,便是当时都还年少,十六七岁的年纪,又几年过去,容貌也有了变化,也不知对方怎的恨气这么大,今天行在道上,竟也能被认出来。
此时再避也是来不及了。
天下脚下,料他再跋扈,也不至于公然为难。
一个年长些的管事模样的人匆忙骑马追了回来,凑到世子的耳边,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冷冷瞥了眼水车,倒也没有阻拦。
管事随即下马走到老翁面前,询问损失,随后自报身份,称是郡王府管事,此番世子入京,因公务紧急,方才行路匆忙,不慎惊到了人,很是过意不去,特派自己过来,代为察看。
众人纷纷望去。
世子的目光已投向道旁的远方,神色淡漠。
老翁吃惊不已,还没反应过来,管事喊了声“小六”,一个马童模样的小厮抱钱上来,管事称有五缗,算是赔偿。
老翁这才回神,慌忙摆手推拒。
管事道:“这是世子之命,你收下便是。
” 老翁依然不敢接。
五缗钱重量不算轻,那叫小六的小厮抱着走了过去,“哗啦”一声放在车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钱确实不少了。
别说这一车水和这辆车,便是再到安善坊的骡马市里买一头大青骡也是够的。
周围人看着老翁的目光顿时变了,从同情转为艳羡,简直恨不得自己来替他来受这个罪。
“方才除了这老丈,可还有人财物有损?若有,也一并补钱。
”管事又高声问了一句。
四周鸦雀无声。
管事这一句不过是做戏做全套罢了,环顾一周,见事毕了,回到那位世子的身旁。
絮雨离得近,听到他低低催了一句:“世子,好动身了!” 那世子又目光沉沉地瞥了眼絮雨,一抖马缰,纵马独自便去。
管事带人追了上去。
一行人马再次远去,道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等这一拨郡王府的人马都走了,看热闹的才纷纷动了起来,一边议论着刚才的意外,一边忙着各自上路。
老翁车是走不了了,只能回官驿找人修车,很是过意不去,向着絮雨连声赔罪,说没能将人送到,耽搁她这么久,还害她险些出事,要分些钱给她。
絮雨怎会要,催他快去修车,免得天黑了回不去。
老翁连连拱手,又请顾十二帮忙先在路边看住骡子和钱,自己回往官驿叫人。
絮雨也继续往前行路,走出去没多远,忽然听到顾十二在身后喊:“这里到城门还有十来里路,你走快些!入城万一找不到住处,可去永平坊寻高大娘的旅店!过西市一直向南,隔三四个坊就是了。
那里去得晚些也不怕,你从西北门走,守门的和我认识,报上我名顾十二,给他两个钱,他会放你进去!天黑切莫留在外面街上,当心撞上武候!” 武候是金吾卫下的卫士。
长安的城门和各坊角间有武候铺,下设武候,大铺二三十人,小铺五六人,白天负责守望,夜晚则和骑卒一道督查警戒。
顾十二为人热心,怕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惹祸上身,特意出言提醒。
絮雨高声回谢,抬头望了望西斜更甚的日头,知离天黑不剩多少时候了,不敢再多耽搁,加快脚步,一口气不歇,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开远门的附近。
暮春的晚风正在远处那片苍莽的山林间回荡,掠过开满野花的青青郊野,吹到她脚下这条布满经年的层层马蹄与车辙印迹的紫陌道。
风卷动她垂落在耳边的几绺细发,也带走她额前因急行而生出的些微浮汗。
夕阳大半已坠在她身后的地平线下,那座城就矗立在前方,它沐浴着来自这个白天的最后一片暗金色的夕光,和她静静地遥遥相望。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定了一定。
几名胡人赶着一支满载着胡椒和麝猫香料的驼队从她身后越了上来,晚风里,香气阵阵。
忽然这时,有隆隆不绝如若天雷降落的鼓声,从前方那一座城楼之后传了出来。
长安承天门上设有大鼓。
每到日暮时分,承天门上擂动第一声的暮鼓,六街跟着擂动八百响,天黑之前,金吾卫将依次关闭四面八方的内外城门,宵禁开始。
城墙上的昏鸦被这突然而至的鼓声惊得聒噪不停,城外的驼铃声也骤然转急。
行在四方野道上的路人和车马纷纷加速,争相涌向前方那座还在接纳着他们的城门。
呼吸着这似曾相识的仿佛来自记忆最深处的风的味道,听着一道道催得人心跳不宁的暮鼓之声,絮雨忽然生出了片刻的恍惚之感。
她驱散了胸间这微妙难言的涌动着的心绪,加快脚步,追上前方驼队,终于,在乾德十七年四月最后一天的落日时分,迈步踏入京洛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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