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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验不出致命伤的女尸(1/3)

金国使团一行人离开后,宋慈站在长生房中,望着虫娘的尸体,脑中所想,全是尸体上验不出致命伤一事。

眼下能确定虫娘不是死于中毒,那凶手无论用何种手段杀害她,勒死也好,掐死也罢,或是重物击打、锐器捅刺,她身上总该留下致命伤才对。

验不出致命伤,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致命伤位于极其隐秘之处,比如之前他提到的火烧钉颅案,是用烧过的铁钉钉入死者的头顶,因为伤口细小又没流血,且被发丛遮掩,所以不易验出;又比如致命伤位于谷道或阴门,一些验尸官羞于查验,没能验出来。

可是虫娘的发丛、谷道和阴门,他都仔细查验过,没有致命伤存在。

另一种可能,是尸体上原本有致命伤,只是被人为动了手脚。

他记得父亲宋巩就遇到过类似的案子,在广州增城有一方姓富绅,其子杀害了书院同学,又放火毁尸灭迹,验尸的仵作行人收受贿赂,故意掩盖焦尸身上的致命伤,想让富绅之子脱罪,幸得宋巩明察秋毫,最终才将富绅之子绳之以法。

想到这里,宋慈问道:“韦司理,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接触过虫娘的尸体?” 韦应奎应道:“没什么人接触过,就差役们搬运尸体时碰过。

” “金国使团的人有没有接触过?” “没有,刚才金国二使来此,还是第一次见到虫娘的尸体。

” 宋慈想了一想,道:“虫娘的尸体曾在城南义庄停放过,对吧?”他记得之前刚到长生房时,赵师睪曾提及虫娘的尸体是从城南义庄运回府衙停放的。

韦应奎心神微微一紧,点了点头。

“尸体在义庄停放期间,府衙可有安排差役看守?” 韦应奎应道:“我最初以为这只是桩寻常命案,便没安排差役看守。

” “虽说没有差役看守,可义庄总该有人打理吧?” “有一个姓祁的驼背老头,在看管义庄。

” “尸体在义庄停放了多久?” “只停放了初五那一天。

初六一早,我便把尸体运回了府衙。

” 宋慈暗暗心想:“初五虫娘的尸体打捞起来后,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尸体在城南义庄停放了一天一夜,又只有一个老头照理,金国使团若真与虫娘之死有关,想进入义庄在尸体上动手脚,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赵之杰曾是金国西京提刑使,方才他一见尸体上的梅饼,便认出是梅饼验伤法,可见他在验尸方面造诣颇深,他真要在尸体上动手脚,将致命伤掩盖掉,只怕我未必验得出来。

看来我要走一趟城南义庄才行。

” 就在宋慈这般暗想之时,桑榆惦记着桑老丈的病,过来向他告辞。

宋慈回过神来,道:“桑姑娘,我送你吧。

”也不管桑榆愿意与否,径直与桑榆并肩而行,一起走出了长生房。

这一幕倒是让身后手捧尸图的刘克庄愣住了。

“桑姑娘?你居然知道人家姓什么,原来是认识的。

好你个宋慈,来临安这么久,同住一个屋檐下,偷偷认识了其他姑娘,却把我蒙在鼓里。

”刘克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尸图,默默卷起来,心中暗道,“叫我做书吏,你倒好,说走便走,却把我晾在这里。

”回头朝虫娘的尸体看了一眼,心中哀伤,摇了摇头,走出了长生房。

他并未追上去,而是远远跟在宋慈和桑榆的后面,有意与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赵师睪和韦应奎还在长生房中,府衙差役也大都聚集在长生房,宋慈穿行于府衙之中,沿途空无人迹,一片悄然,只有桑榆轻缓的脚步声响在耳畔。

“桑老丈病了吗?”宋慈看了一眼桑榆手中的药包。

桑榆轻点了一下头。

“不碍事吧?” 桑榆又轻摇了一下头。

“那就好。

之前前洋街一别,后来没再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临安了。

” 桑榆将两服药都提在左手,用右手比画了一座座的房子,接着比画了推人的动作,最后比画了一下城门,意思是说,前洋街上到处是店铺,店家不让她和桑老丈在附近摆摊,其他好位置都被别的货郎和摊贩占住了,去哪里都是被人驱赶,最后不得不到城门外摆摊卖木作,所以宋慈才没见到她。

桑榆的手势虽然简单,宋慈却一下子明白了个中意思,道:“这几日买卖还好吗?” 桑榆摇了摇头。

她把手拢在耳边,比画了一个听的手势,又朝宋慈竖起大拇指,意思是宋慈破案一事她听说了,觉得宋慈非常厉害。

宋慈很少见地笑了笑,又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脸色,道:“桑姑娘,初四那晚,虫娘下车之后,你可有看见她往何处去吗?” 桑榆回以摇头。

当时已是深夜,木作没卖几个钱,桑榆忙着收摊,只朝虫娘看了一眼,见她从马车里下来,没注意她后来去了哪里。

“还记得前洋街上那群招摇过市的家丁吗?虫娘在清波门下车后,你可有在附近看见过这样一群家丁?” 桑榆记得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清波门不像涌金门那样紧挨着丰乐楼,所以进出的人不多,她没有看见这样一群家丁。

她摇摇头,又模仿了挑担子和推车的动作,意思是她没有看见那群家丁,只看见了一些挑担的货郎和推车的车夫。

两人交流之时,已走到了府衙的大门口。

桑榆比画手势,请宋慈留步。

“不知桑姑娘住在何处?虫娘一案关系重大,往后或许还要再来叨扰姑娘。

” 地名没法用手势比画,身边又没有纸笔,于是桑榆拿起宋慈的手,示意宋慈将手掌摊开。

她用指尖在宋慈掌心一下一下地认真写画,每写画几下,便在宋慈掌心上轻轻一抹,以示写完了一字,接着再写下一字。

待她指尖离开掌心,宋慈道:“竹竿巷,梅氏榻房?”竹竿巷就在太学东边不远,梅氏榻房他也知道,那是一处存放货物的货栈,也供人住宿,只是房间都是大通铺,通常是给搬运货物的脚夫住的。

桑榆笑着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宋慈的手上。

宋慈低头看去,那是他自己的钱袋,上次在前洋街遇见桑榆时,他曾将这只钱袋偷偷扣在木篮子底下,留给了桑榆。

桑榆比画手势,说她上次收摊时发现了宋慈留下的钱袋,她当时便想还给宋慈,可她地位低下,又是一个女子,不敢擅入太学。

当时已是深夜,她要照顾桑老丈休息,只好先行离开,打算白天有空时再去太学中门守候,找机会把钱袋还给宋慈。

可后来她忙于在城中四处奔走讨生活,桑老丈又患了病,她一直没得空闲。

钱袋原封未动,她没碰过里面的钱,又怕不小心把钱袋弄丢了,于是一直随身带着。

这次见到宋慈,她没忘记此事,将钱袋物归原主。

宋慈还想说什么,桑榆却笑着冲他挥挥手,拿起那两服药,抱在怀中,径自去了。

宋慈手握钱袋,目送桑榆的背影远去。

他低下头,朝钱袋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钱袋上多了几抹明翠。

这个钱袋他用了好几年,早有不少磨损之处,可这些磨损之处全都被缝补好了,为了不让人看出缝补的痕迹,还特地用丝线勾出竹子和兰草的图案,一针一线极是精巧。

他捧着这个一面是竹、一面是兰的钱袋,只觉掌心一阵暖意,抬起头来,桑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宋慈将钱袋揣入怀中,打算回身进府衙,哪知这一转身,却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刘克庄。

刘克庄何时来到了身后,他居然毫无察觉。

“那是哪家姑娘?模样好生清秀。

”刘克庄面含笑意,望着远处。

宋慈脸色微微一红,道:“走,去司理狱。

” 司理狱是临安府衙里的牢狱,刘克庄奇道:“去司理狱做什么?” “见夏无羁。

”宋慈没忘记夏无羁被抓入府衙后,就再没有放出去,韦应奎之前提及夏无羁时,曾说将夏无羁关押在司理狱里。

夏无羁是虫娘一案的关键人物,哪怕韦应奎已经复述过夏无羁的供述,宋慈还是要亲自审问过才能放心。

刘克庄见宋慈红着脸转头就走,不觉莞尔,还想调笑几句,可一听到夏无羁的名字,顿时想到韦应奎讲起虫娘遇害前的经历,说在丰乐楼遭遇韩?时,夏无羁居然吓得不敢反抗,全然没有保护好虫娘。

他脸上笑意顿消,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夏无羁被关押在府衙东侧的司理狱,司理狱则由身为司理参军的韦应奎主管。

当狱吏赶到长生房禀报韦应奎,说宋慈入狱见夏无羁时,长时间躬身行礼的韦应奎,才刚刚直起身来。

自打金国使臣、宋慈和刘克庄相继离开长生房后,赵师睪便支走所有差役,对着韦应奎一顿数落:“韦应奎啊韦应奎,当初是你查到各种线索和证据,说那完颜良弼是凶手,本府才敢向韩太师夸口,说这案子是铁证如山。

现在倒好,连虫娘的死因都没查清楚,还让那完颜良弼找到了做证的人,你让本府怎么向韩太师交代?” 韦应奎低头挨训,半晌才道:“大人,虫娘的死因……我……我……” “你什么?”赵师睪道,“你倒是说啊。

” “我其实……早就查到了……” “你知道虫娘是怎么死的?” 韦应奎点了点头,朝长生房外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去,凑近赵师睪,小声说了几句话。

赵师睪惊讶地盯着韦应奎,愣了好一阵才道:“你居然不告知本府,就敢擅自做出这种事?” “我今早验出死因,本想禀告大人,可大人一早便去了南园。

我本打算等大人回来再向大人禀明,可没想到宋慈也跟着大人来了,更没想到金国二使会来……” “韦应奎,你让本府说你什么好?方才宋慈当着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的面验尸,幸好没有验出什么端倪来,不然你将本府置于何地?此事也不知能瞒上多久,若是被宋慈查了出来,让韩太师知道了,你让本府如何是好?” 韦应奎听着这番数落,心中却渐渐有气,暗暗想道:“之前明明是你催得急,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查实完颜良弼杀人之罪,我这么做也是遵照你的吩咐,如今你却来责怪我……”心里虽这么想,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躬身请罪道:“都是下官的错,请大人责罚。

” “责罚?责罚你有什么用?”赵师睪顾不得弥漫的尸臭味,在长生房中气恼地来回踱步。

这时忽有一名差役从外奔入,禀报道:“启禀大人,司农寺丞张镃大人求见。

” “张镃?”赵师睪道,“他来做什么?” “张大人说家中失窃,特来报案,非要见大人不可。

” 司农寺丞官虽不大,但掌管仓储委积之事,临安城中文武百官的禄禀,还有宫中朝会和祭祀所需,皆由其供给,可谓职责重大。

张镃此人,乃南渡名将张俊的后人,如今皇帝赵扩和韩侂胄大张北伐之议,不但尊崇岳飞,对同为中兴四将的其他三将的后人也是礼遇甚重,张镃便是其中之一,因此其官位虽不高,分量却很重。

“你让他稍等,本府一会儿便到。

”赵师睪挥挥手,打发走了差役,又来回踱步,权衡了一阵,对韦应奎道,“宋慈今日没有验出来,想来以后也不会验出什么。

即便他验出来了,告知了韩太师,哪怕是韩太师亲自来过问,你也不能承认做过此事,记住了吗?还有,以后做什么事,先让本府知道,再敢擅作主张,你这司理参军就不要当了。

”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绝不会再犯!”韦应奎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赵师睪拂袖而去,走得不见人影了,他才直起身来。

狱吏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舅舅,宋提刑刚刚去了司理狱,说是查案,要见夏无羁……” “宋慈便是宋慈,叫什么宋提刑!”韦应奎心中的怨气正好没处撒,瞪了那狱吏一眼,“宋慈只说要见那姓夏的,没提别的事?” 那狱吏应道:“没提别的。

” 韦应奎心中有气:“这个宋慈,夏无羁交代的那些事,我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他还要去狱中见夏无羁,明摆着是信不过我。

”嘴上道:“冯禄,你回去告诉宋慈,就说我奉知府大人之命外出办事,已经离开了府衙,叫他先等着我。

等我回来同意了,他才能入狱见夏无羁。

” 那名叫冯禄的狱吏却道:“宋提……宋慈他有提刑司的腰牌,又说是奉韩太师之命查案,我……我不敢阻拦……” “你放他进去了?” 冯禄点了点头。

韦应奎气得直跺脚,道:“看在你娘临终嘱托的分上,我才让你进府衙做了牢头。

这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没长进?那宋慈又不是府衙的人,你就不知道刁难他几句,他说进你便让他进?再说那姓夏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让外人瞧见吗?”骂声未绝,已气冲冲地走出长生房,奔司理狱而去。

冯禄暗自嘟囔了几句,埋头跟在韦应奎的后面。

宋慈和刘克庄置身司理狱中,望着被羁押的夏无羁,各自都呆住了。

夏无羁被镣铐锁住了手脚,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曾经斯文儒雅的文士模样,如今是半点也瞧不出来。

他身子蜷缩在干草上,乱发覆面,不见动弹,若不是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只怕宋慈和刘克庄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显然不久前才被用过刑,足可见韦应奎为了查找完颜良弼杀人的证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夏无羁这样的证人也是往死里拷问。

进司理狱前,刘克庄原本还对夏无羁抱有怨恨之意。

那晚与虫娘分别时,他万般不舍,最终还是成人之美,将虫娘交给了夏无羁,还叮嘱说韩?不会善罢甘休,让夏无羁务必把虫娘照顾好,没想到就是这一别,再见虫娘时,已是阴阳永隔。

夏无羁在丰乐楼没有保护好虫娘,他因此对夏无羁心生怨恨,换作是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心上人周全。

可当他进入牢狱,亲眼看见夏无羁的惨状后,心中的怨恨顿时消弭,倒是另一股恨意从心底升了起来。

“韦应奎真不是个东西!”他一拳捶在牢门上,“我以前就说他会栽赃陷害,酷刑逼供,想不到他真是这种人。

” “宋……宋大人,刘公子……”夏无羁听见说话声,吃力地侧过头,认出来人,只说出这几个字,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夏公子,”宋慈的嗓音一如平常,听不出半点怜悯,“能听见我说话吧?” “能……能……” “虫娘一案,我有些事要问你,还请你如实告知。

”宋慈一上来便直接开问,“虫娘离开提刑司那晚,你没有送她回熙春楼,是因为她突然提出要与你私奔。

你连夜带她出城,在涌金门外的望湖客邸住下,第二天独自回城收拾行李,虫娘的金银首饰则是由熙春楼的袁朗帮忙收拾的。

你打算带虫娘连夜离开临安,却遇上了韩?,被韩?带上丰乐楼,你不敢反抗,虫娘却跳窗而逃。

事情经过是这样吗?” “是的……” “我方才所述,与事实可有出入?” “没……没有出入。

” 宋慈听罢夏无羁的回答,脸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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