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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苏瀛被除扬州刺史、褫夺军节待罪,亲征大军由江水向北包抄,逐武昌等四郡楚军,与之决战。
朝阳回下舳舻千里,万乘之师终于涌向残破的湓口城。
湓口城下黑暗的最深处,吴玥慢慢抬起头,天地之间仿佛顷刻归于沉静,只能听见穿梭疾驰的战马在铁罩下低沉且粗重的喘息。
他知道他即将力竭。
天光塌陷,连同那片晨雾中的海市蜃楼也变得混沌不堪,如同他家祖祖辈辈数代的长枪,搅动在乱世的沟渠中。
那片乱世的沟渠,长年滋生着自私、冷漠的沟渠,注定怀抱着猜忌与冷眼,少些忠义与责任,在簪缨鹤氅与粉香石散的遮盖下,如同姹紫嫣红的血瘤,安然地蛰伏于国家的心脏中。
它时而无害,时而作痛,时而让帝国举起手中的割刀,却最终死于投鼠忌器的无奈。
在诅咒的轮回中,臣弑君,兄弑弟,父弃子,子弃父,美姬藏鸩,名门通贼,胜者饮血,败者食尘。
在甜美的鸩酒中,古老的江河下,有罪者、无罪者,尸骨皆积成山,仅仅为了那一颗颗寂寞而炽热的权欲之心。
非死于贼寇,而死于朝堂。
这个来自前朝数百年的诅咒,或许,他根本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
一片血泊中,身中数箭的吴玥再次抽枪回望,两名兄长淡白色的身影屹立于江畔,成群的黑鸦掠过他们的头顶,向自己扑来。
吴玥眨了眨眼。
日影移过,刀影移过,一滴雨水顺着兜鍪划过吴玥的鼻梁。
他惊觉他还活着。
白马仰头长嘶,将天空撕裂了。
远处,金色的秋日下,一支长槊挥出一道寒光。
“众将听令,随朕冲阵杀敌!” 嘶吼声、战鼓声在莽莽荒原上响起。
左翼、右翼,紧急集结的方镇突骑如紫电一般冲杀而出。
在城下苦战的吴玥与其兵众,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看到了“魏”字旗如浩海一般的援军,也看到了一马当先、数位猛将簇拥左右的帝王。
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楚军也在同一时刻,调转了白刃的方向。
元澈身跨黑马,手执长槊,单手轻挑,挡在前方的无数利刃犹如花枝一般被掀起。
紧接着,马槊上的银簇如流星一般刺向前方,突骑强大的贯穿力,轻而易举穿透了对方的盾阵,刀兵交响,最前方的阵型已被践踏蹄下,踩入尘埃。
元澈抬手重挥长槊,任浩荡江风拂动兜鍪上红色的长缨,拂动他身体里属于鲜卑的血液、属于汉人的血液。
血液穿过心脏,划过喉间,引发噗呲噗呲的耳鸣,仿佛在兴奋地宣告他逃脱了诅咒的樊笼。
而孕育他的皇权在观看他对至高的绝弃,辅佐他的臣工在观看他对功业的绝弃,憎恶他的世家在观看他对权力的绝弃,养育他的土地与人民则在观看他对自身肢体乃至生命的绝弃。
于此同时,他自己,则看到那几百年从未变动的青史书页,记录一个君王为臣子陷阵或可悲、或可笑的故事。
或许,无论生死,他都将溃败。
这则故事也会随着后来执笔者的种种政治目的,阐释出不同的新意,告诫所有未来即将执掌这片山河的明君们。
或许,青史之中,他会被这样记载。
某帝讳澈,神皇帝长子也。
而后罗列他在为几年的兵灾人祸,政令喻教。
后因陷阵而死,或云镇将之诛。
最后或许还会有“使臣曰”这样的注评:褒姒共叔带并兴,襄后与南夷俱运。
他不知道洛阳的褒姒是否还在坚守她的城池。
褒姒是否真为褒姒,叔带是否真为叔带,也不是他们能够定论的了。
但他与她都知道,那些百姓、士卒以及未来的某一些人看到的并不是这些,记住的也不是这些。
战报可以说谎,但战线不会;记事可以说谎,但人事不会;仕人可以说谎,但世人不会。
当执笔者肆意打量历史的□□并为她换上心仪外衣的同时,并不知道总有一些人可以窥见那一片片永远耀眼的灵魂。
没有君王,国仍可为国。
没有门阀,国仍可为国。
然而没有他们,国不过是国土,至于灵魂早已不复存在了。
艳阳下,长枪与长槊并进,白马与黑马骈驰。
一支马槊刺过。
“陛下小心!” 陆昭生产可谓顺遂,但一连几日宫缩疼痛,也不得不卧床休息。
深秋瀑雨,她与婴孩拢在床榻一角,几只麻雀在檐下扑棱来扑棱去,次方天地似乎只有安睡是才是寂静的。
在这方梦里,月华如昼,月华如霰,时而如锦云捧珠,五色鲜 荧,时而磊落相匝,如刺绣无异。
隔着那道深深宫墙,是夕日一双人影,交颈喁语。
“孙策伤面,悲愤而亡,我不愿为此,令卿卿守寡。
” 那人影越来越真,暴雨似化为金戈铁马在梦中驰啸而过。
触犯利益的英雄,被亡魂深深憎恶的英雄,身披鲜血与箭簇默默走来,慢慢伸出手,在微微颤抖中,他用指掩住了她的嘴唇。
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旋绕在梦境里,如同深宫中的更漏与敲梆,同步同调地交叠、覆盖,在某一时刻,共同发出最终的振鸣。
陆昭猛然惊醒,只觉得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声音,虽然他并不在此处。
天地间是如此寂静,陆昭垂下头,先听了听身旁女儿均匀的呼吸声,才继而听到窗外的雨声,又噪又碎,此起彼伏,这是真正的现实。
可梦却由人编织,瑰丽的人生弧线,挣扎与妥协,迷茫与叩问,反抗与镇压,解脱与不得解脱,由来已久,早有定论。
阁内几名近侍早已疲惫入睡,陆昭披衣起身,手执灯烛,默默推开窗。
暴雨的轰鸣掀入阁中,在一片晦暗中,那点昏黄的烛光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同样,穿过浓浓的黑暗,陆昭看还到回廊尽头敛袍而立的周恢。
远在洛阳的王峤同样看到了星变。
但在掌握着谶纬学以及各种经论的世家眼中,那条黯淡的光带无疑是更具有利用价值的舆论之剑。
荧惑入南斗,出斗上,行疾,天子忧。
又因皇后早产诞女,濮阳王入洛或许是那片淡红色星云下可以演绎的最美好的故事。
而这个美好的故事,也在今日雨夜迎来了它的最高.潮。
江州军报,皇帝陛下于湓口与储君交战,身负箭伤。
现以吴玥假节钺,加骠骑将军,督荆、江、扬、豫、兖、司六州军事。
军报由江州刺史府与征东将军府共同发出,并附加有皇帝印玺的诏令,只因骠骑将军印未授,而先以征东将军府署名。
军报通过阊阖门,吴淼处也有确认,因此命人将诏令直接送往禁中西省,并传话督促王峤安排濮阳王入洛事宜。
王峤接过军报,干笑几声:“若只是箭伤,便不必授吴玥如此权柄。
只怕陛下伤势甚重,更有可能是为保前线军心,秘不发丧啊。
” 王俭却颇为疑惑:“若是秘不发丧,何不见皇帝大宝传入京中?陛下当知陆氏产女,无子嗣可继位,总不能使印玺落入镇将之手?再不济,冯让将军一向为陛下亲重,此事总要回京露面,稍作安排。
” 王峤闻言颔首:“你所言也是在理,只是陛下之死恐非南蛮所为。
”见到王俭忽然露出惊疑之色,王峤赶忙解释道,“太保此番虽驻守阊阖门,但论兵力,不如冯谏,论先后,不如我等首倡者,若想在时局中获得超显之位,应会在未来某日亲自奉玺与新君。
”王峤说完,也知太过纠结此事无益,再向王俭嘱咐道,“事发仓促,也难完满,稍后你随我共赴阊阖门,拱护濮阳王,万万不可出错。
” 濮阳王入洛颇为顺利,洛阳令诚然在陆氏手里,但上有中书制诏与司空加印,内有禁军静遏内外掌控大义,陆遗也不好强阻,只得放行。
然而陆遗也并非没有应对策略,在濮阳王入都之后,陆遗便主集兵力于都南,确保力量可以覆盖太仓、明台与铜驼街。
虽然已暂定濮阳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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