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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雪(3/3)

他前往天山? 教主究竟是真的想杀了那人,还是……只是在重重山水之间,给那人设下了极难通过的考核,如果那人输了,自然尸骨无存,若是那人赢了…… 那日的一切都来得太快,教主没有对那人动手,那个名为归无常的男人出现了,教主手中的长剑刺中了归无常的胸口,却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身体。

教主耗费了一半的内力,将那人体内害人的真气驱散,而后抱着归无常的身体,跳下了悬崖。

二十多年来爱恨痴缠,个中滋味,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懂。

徐来只知道,教主在每年的新年,都会亲手煮上一碗长寿面,里面放上两个糖心的荷包蛋,还有青翠欲滴的鲜菜,看上去那么好吃。

那碗面到最后会被他们这些人抢争抢,教主则会微笑着看他们打架,却无论他们怎么抢,都不会再煮第二碗。

徐来在还年少时,曾撒娇地问过教主为何不再煮几碗,好大家来分。

教主却微笑着摇了头:“这面寿星都没吃到,就被你们抢了,你们还好意思叫我再煮。

” 话是这么说了,往后他们每个人的生辰,教主都会煮一碗同样的面给他们。

徐来后来入了江湖,通了时事,才知道新年那一日,正是那人的寿辰。

天子生辰,就是万寿节,恰巧又是新年,一年之中两个最热闹的节日一起过了,每次都普天同庆,热闹非凡。

那人在宫中热闹的节庆宴席上,可曾想过滇北的雪山之上,每年都有一碗属于他的,母亲亲手煮的长寿面? 待那人在玉龙雪山上养伤的时候,徐来就拿这个问题去问了,他其实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任何诘问的意思。

只不过那时教主生死不知,他想起来那些曾有过的拳拳母爱,就忍不住要将之说出来。

却不想他只是刚说出来,那人唇边那总是带着的柔和笑意就全然不见了,那人的脸色,在那一刹那,是在雪山顶上垂危时都没有过的,死一般的灰败。

他看着那人紧紧按着胸口倒了下去,大口呕出鲜红的血来。

他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就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慌着抱住那人不断颤抖的身子,连声喊大夫来救命。

他的衣袖却被拉住了,他看到那人苍白着脸对他微弯了唇角,唇边仍有刺目的血迹:“徐兄……我就是大夫……” 他看着那人眼中仿佛划过了无数伤怀和黯然,却仍是透着柔和的光:“我如今的命,仍是母亲给的……我不会教她心血白费。

” 慌乱中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悄然走了进来,就站在床边。

教主……不,现在应该喊老师了,老师在床前坐下,用手帕将那人唇边残余的血迹轻轻擦去,淡然地开了口:“你如今心脉损毁,切忌大喜大悲。

” 他揽着那人的肩膀,能感到那人的身子又开始轻颤,他看着床前那人刚呕出的血迹,实在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就忙将那人胡乱塞给老师,逃命一般从那房中出来。

关门前最后一瞥,他看到老师温柔地抱着那人的肩膀,一面用手帕擦着那人唇边的血迹,一面轻声叫他归顺气息。

出来后徐来看到门外的刘怀雪,才被告知,老师在一个时辰前,终于带着归无常从悬崖底下回来。

那个悬崖下有一汪冰泉,哪怕垂死之身,在泉中冻着,也能暂时吊上一口气,他们都猜老师抱着归无常跳下去,为的是借助冰泉救人。

但悬崖太高,老师又刚折损了一半内力,他们都不知道老师究竟能不能平安带着人回来。

现在……现在老师终于回来了,幸而这个结局,不能算得上太坏。

他背靠着身后关上的房门,就在滇北回暖的阳光里,用手遮住眼睛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笑了许久,笑到刘怀雪再也看不下去,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说:“你想哭就哭吧,反正老师一回来,舞水半乐她们都哭成一团了。

” 他笑着摇了摇头,狠狠抹了把脸,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目:“我只是笑这贼老天还不算太狠。

” 归无常的伤势沉重,被老师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醒。

那人身子稍好上一些,就起身去给自己的父亲治伤,徐来本以为父子二人该有些默契和温情,结果那人每每去给归无常治伤,都沉着一张脸,仿佛连虚假的笑容都懒得给。

等归无常终于醒了,那人也仍是一脸冷然地扎完一套针,收起来针袋一言不发地离开。

有次归无常终于忍不住,趁着扎针的间隙,努力想要说点什么:“焕儿,你身子怎样了?” 那人冷冷道:“行针时,不可说话。

” 于是归无常就又只能沉默了,一张跟那人有九分相似的脸上,也苍白得很,看起来一样叫人心疼。

徐来在旁看着颇觉有趣,却又不敢笑,只能忍着笑等那人将针扎完,他好将人扶回房去。

不过那人终究在施针后又淡淡开了口:“我还好,不劳你操心。

倒是你,若是再思虑过重,我就不用来给你行针了。

” 归无常还皱了眉假装没听懂:“焕儿,为何你会不来给我行针,是为父惹你生气了?” 那人抿着泛白的薄唇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似乎是后悔自己跟他说话,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

那人这次可能是被自己父亲气着了,回到房间后,还按着胸口咳了一阵,脸色苍白得很。

徐来看他每次跟父母置气,都要伤着自己,就摸了摸鼻子说:“云从,师娘就那个性子,也就老师能治得住他,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 那人听到这里,愣了下抬头看他:“你叫谁‘师娘’?” 徐来在灵碧教惯了,对世俗称谓尊卑,并没有太熟悉,丝毫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就是云从的父亲啊,我们都叫他‘师娘’。

” 那人“噗”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不再一片苍白:“若是他听到这个词,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他说着又忙收了笑容,看了看徐来轻声开口:“他从我小时,就总同我说,有朝一日,他会将娘亲带回来……说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次实现,最终也……” 他脸上添了些无奈,最终还是笑了一笑:“算了,我同他计较什么,总归他言而无信惯了。

”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下床尚且无力,也总是每日坚持去给归无常施针,那针法据说还颇耗精力,对没有了内力的他而言,只怕并不轻松。

这一家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徐来这些日子已经见怪不怪,一家里父子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这么一看老师也挺可怜。

待那人身子又好了些,归无常的伤势也好了一些,他就要动身回京师了。

老师和归无常给那人送行,老师看着他说:“我和你父皇还活着的事,牵涉过多,不要告诉任何人。

” 那人点头答应下来,老师又说:“焕儿,我仍是想说,你也可以就留在这里……” 那人轻笑着摇头:“娘亲,京师有人在等我……” 老师终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抬手抱住了那人,徐来跟了老师这么多年,到这一刻才发现,老师抱住那人的样子,不再仙风道骨,不再凛冽飘逸,同全天下的母亲,抱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一样,微微佝偻着腰,满是不舍。

老师说:“在……那一日之前,若有空了,我会带你父皇回去见你一面。

” 那人微笑着轻点了点头:“我祝娘亲和父皇白头偕老,最好永远不要有那一日。

” 老师顿时又失声笑了:“你在山上不久,怎么就跟小来学了油腔滑调……永远不要有那一日,你是想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人微微弯了唇,不肯承认自己是故意逗母亲发笑,好冲淡这样的离愁别绪。

老师和其他人在山上就同他道了别,只有徐来和刘怀雪,将人送到了山下。

这一生他和那个人,还会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徐来没有去多想,他是生来潇洒的江湖儿女,命运如浮萍,却也如白鸟——振翅飞上云霄的那一刻,莫问来路,不问归处。

后来刘怀雪问徐来:“你此生知己有几人?” 不再年轻的圣堂主仍旧英俊,笑着晃了晃手指:“自是有两人。

” 一个就在眼前,另一个,去了海天飞雪的深处。

虽再不可相见,亦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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