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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过去(3/3)

殿回来,我就把身边的人都遣开,一个人在东稍间里等待萧焕。

这么无所事事等得久了一些,还真是有些心烦。

心底那一点点疑惑也逐渐放大:萧焕从来都不喜欢让我侍寝,而且像今天这样把我整个下午留在身边的事,更是绝无仅有。

我可不相信他是突发奇想要宠爱我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正想得有些烦躁,我身边的窗户被人极轻地叩了两下。

有人想偷偷给我传信?我立刻俯下身子,果然隔了一会儿,那扇窗户又很轻地被叩了两下。

我走到窗前,压低声音:“什么人?” “皇后娘娘?”那人连忙出声,明显松了一口气,“奴才是小马。

” “惜薪司的小马?”我有些惊讶,这个小马是我父亲安插在宫内的人之一,因为在出入方便的惜薪司,常会为我传递进来一些宫外的消息,只是他位阶低微,按照规矩是不能在东西六宫走动的,今天晚上怎么甘冒宫禁,到养心殿来了? “皇后娘娘,出事了。

”小马急着说,“下午奴才一直在找您,公子爷要我设法通知您……”他突然住了口。

外面响起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接着“扑通”一声,小马的声音微带着颤抖:“叩……叩见陛下!” 我连忙绕过去,拉开房门,出门就看到萧焕站在台阶上,身后跟着御前侍卫随行营正统领石岩。

石岩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看到我出来,退后了一步。

我俯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接着目光转到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马身上,“陛下,这个人是我叫来的。

” 萧焕沉默着,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对小马:“你退下吧。

” 不但地上跪着的小马愣住,我也愣了愣,我还在苦苦思索该怎么为小马开脱,没想到萧焕连问都不问,就放他走了。

小马回过神来,抬头匆匆看了我一眼,飞快叩头退下。

萧焕还是沉默,他的脸有一半埋在阴影下,露在光下的半张脸,被灯火映照得有些苍白,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到他说:“皇后,今日午后,宫内潜进来来一个刺客。

” “刺客?”我一愣,想到应该表示关心,“陛下是万金之躯,可受惊了没有?” 他还是没有回答,转身说:“你跟我来。

”说完,站着等我。

我虽然有些不明白,还是上前一步,跟在他身后。

一路带我从后殿穿到前殿,他并没有说话,来到前殿的汉白玉台阶前,他才站住。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地,冲到台阶下。

我已经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玉阶下,斑驳洒着很多打斗留下的血迹,在血迹最浓重的地方,倒着一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身下肆意绽开着刺目的血迹。

他的双手被狠狠地踩住,他身边站满了玄裳的御前侍卫,那些人手中的雪白长剑,指着他的胸口。

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步。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那个人艰难地挪动头,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准我,很轻的,挑起嘴角笑了笑。

那是冼血。

冼血入宫行刺……被捉住,满身鲜血地躺在我面前。

我脑中一片空白。

冼血看着我,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一样,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温暖。

“罗冼血。

”身后响起一个淡然的声音,萧焕走下台阶,越过我,在冼血面前站住,“你要见的人带来了。

” 冼血轻轻笑了起来,他努力抬起头,高扬着嘴角:“谢谢。

”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消失在空气中,那双琥珀色的眼中突然划过一道犀利的光芒,寒冷如剑,划开了沉重的夜色。

与此同时,他的手动了,那双被牢牢钉在地上的手忽然动了起来,双手一扬,他一手挥去挡在胸口的长剑,握住从御前侍卫手中掉落的长剑。

那个黑色的身影矫捷腾空,带血的长剑在空中极快划过一个半圆,冼血的无华剑,剑势如电,决绝而冷酷,直向萧焕刺去。

所有的动作仿佛是同时发生,我只看到眼前闪过了一片雪白的剑光,那道黑色的影子如展翅雄鹰,已经飞扑而下。

长剑带着决然的剑风而去,他们离得太近,无论谁都来不及救。

寒光裂锦,剑已攻到萧焕胸前。

风过,指出,剑停。

长剑雪亮,映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冼血的剑,在这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一刹,已经被牢牢夹在萧焕指中。

极短的停顿中,我想起了什么,嘶声喊:“别……” 和出口的话一起,萧焕扬掌,击在冼血胸口,随着沉重的闷响,那道黑色的影子斜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冼血!”我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却嘶哑得不像自己。

再也没有人动,一片寂静中,冼血身下的鲜血,再次很缓慢地晕开,染红白玉的地板。

我冲出去,疯了一样推开挡在身前的御前侍卫,跪下来。

不敢去动他的身子,我俯下身,颤抖地抚开挡在冼血脸上的乱发。

他的脸上全是血,血迹遮住了他的额头,也遮住了那双总爱微微扬起的眉毛。

这是冼血,那个喜欢懒懒笑着的冼血,那个眉梢上凝满少年傲气的冼血,那个用一把无华剑倾倒了江湖的冼血,那个会在雪夜里微笑着为我撑起伞的冼血…… 头一直低下去,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从腹腔深处冲上来的那股酸辣。

腰被一只手臂抱住,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我回身出掌,与此同时,左手双指并出,脑中像被一只重锤击中,一片混沌,这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

手掌击在他胸口,掌下的劲力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手腕一紧,萧焕已经扣住了我的左手。

他的手臂依然揽在我的腰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能动的右手发狂了一样劈出第二掌,我的眼中除了杀气,再也没有其他。

“他没有死。

”萧焕的声音依旧淡然。

我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渐渐僵硬。

他不再看我,转头向一旁的御前侍卫:“把人带下去。

” 很快有几个御前侍卫上前,小心抬起冼血,把他移走。

萧焕放开抱着我腰的手,站起来,再次吩咐:“护送皇后娘娘回去。

”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低头,转身离开。

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坐在地上,过了很久,我才慢慢抬起手,指间还残存着鲜红的血迹,手指下冼血肌肤冰冷的触感慢慢清晰起来,他的脸是那么冷,冷到我下意识地认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被暴怒迷糊了心智,想不到去确定,就一心一意要杀死那个罪魁祸首为他报仇。

夜风一阵阵吹过来,我打了冷颤:我刚才干了什么?我想要弑君?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我就把手掌挥向了那个大武最尊贵的男人。

“皇后娘娘,请回宫。

”身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抬起头,石岩按着剑柄站在一边,冷冷地提醒。

咬住还有些颤抖的嘴唇,我按着地板站起来,冲他笑笑:“有劳石统领。

” 石岩不说话,低头侧身让开路,只是左手,还紧紧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似乎是怕一松开手,自己就会控制不住拔剑出来斩了我。

这个人对萧焕的忠心,只怕是整个大武都没有人能质疑。

深吸一口气,逼自己更清醒一些,我错开他,走回后殿。

这不是我第一次躺在养心殿后殿那张过分宽大的龙床上做梦了,每一次的梦境都差不多,今晚尤其清晰。

梦里有桂花的清甜,有夹在摇橹声里的欢笑,有江南湿润而温暖的风。

梦里那个女孩子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她握着那只总是有些冰凉的大手,他掌心的老茧痒痒地摩挲着她的皮肤,她笑着跳起来叫他:“萧大哥,萧大哥。

” 那个年轻人温和地笑,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微弯的眼稍里满是笑意,声音清醇得好像三月的春风:“苍苍,别闹。

” 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从来没有在乎过各自的身份,唯一庆幸过的是,还好我注定要嫁的那个人是他。

为了他一个微笑,可以傻傻乐上半天。

两个人走在路上,总要牢牢拉住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要无声无息地跑掉。

只要眼底里落入了那个淡青的身影,咬着筷子就可以笑个不停。

每天早上,顶着鸡窝头就冲到他的房间,只有在额头被他一指弹中,听到那个挂着无奈笑意的薄唇中吐出一句:“还不去快梳洗……”这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似乎是倾尽了所有的,去注视着那样一个人,以为如此,就可以不管不顾,永远在一起,以为如此,这一生就会这么过去。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竟然还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到底是因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无一例外的,到了梦的最后,所有明媚的碎片都裂开了,像一匹被撕开的锦绣绸缎,血红色的光从裂开的缝隙中冲出来,灼热的火吞噬了所有的画面,最后只剩下满目喷涌的鲜血。

那是在陪都黛郁城,那个恬静闲适的小院中,我捧着一壶沏好的新茶走进后院,看到手持短剑的萧焕,他手里的剑上,鲜血滑过剑身,一滴滴坠落,他脚下倒着师父无头的尸体。

新鲜的尸体仿佛还有知觉,半埋在泥土里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惊叫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冲出,茶壶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在地,我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微微泛着浅绿光芒的剑锋刺入面前那具青色的身体内,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被血色模糊了的视线中,他伸出手,像是要抚摸我的脸颊,失色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指,点在我的昏睡穴上。

再次醒来,就什么都不同了。

我师父策动江湖异端人士谋反,罪有应得,我父亲虽然稍有瓜葛,但是念在并不知情,而且多年辅政有功,暂不追究。

我们的婚期临近,朝政的主动权,开始一点一点往即将亲政的帝王身上转移。

在家里筹备大婚各项典礼的间隙,我把萧焕约出来在宫外相见,拉着冼血的手,一字一字对他说:我爱过你,我会嫁给你做皇后,但是现在,我爱的人是罗冼血。

那样的话语,稚气中带着残酷,我是在逼自己,逼自己忘了那些美好的过往,这样做才会有一个在深宫中端庄贤淑的皇后,而不是一个疯子。

他不需要一个傻乎乎地爱着他、被他利用的女孩子,那么我就给他一个称职的皇后。

大婚那晚,他掀开垂在我脸前的珠帘,映在彼此眼中的,是一对冷静疏离的帝后,连波澜不起的眼神,似乎都一模一样。

干涩的眼睛望向华丽大床的帐顶,混胀的脑袋早已分不清有多少是梦境,有多少是噩梦惊醒后控制不住的神思。

德佑八年夏季的一个清晨,这个早已成为皇后的女人,从旧梦中醒过来,开始疏理发生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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