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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016年,重启救市模式,两年内六次降息,降至历史低位,北京市均价34000元每平米 1 田蓉的婚礼谢晓丹找了个理由没去参加,别说上次吃饭和李万兵的那场口角,已令大家的关系微妙紧张;单就给“土豪”炫富当观众这件事,她本来也毫无兴趣。
听到场的同学事后描述:婚礼场面简单粗暴,郊区密云一个假五星酒店,浩浩荡荡摆满五十桌,大白瓷盘子里扎扎实实咸死人不偿命的红烧肘子、肉丸子,和田蓉身上挂满了的金镯子金钏子金箍子交相辉映。
有一个特色环节是打着男女双方互表衷心的名义,展示两方的聘礼和嫁妆:主持人在台上拿着红礼单,还夹着厚厚一摞红本子,说到哪个就翻开哪个面向观众晃一圈,简直就是祖国大好江山,从一线城市到四线城市各种房产证的集中展示。
李万兵家的亲戚喝得已经浑身冒汗,T恤都卷起来堆在腋下,露出一个个黑锅盖似的肚子,主持人每翻开一本房产证,他们便叼着烟一哄而上到台前围观,女眷们带着金镏子、玉镯子,在台下拍着壮硕的腿大笑。
现场宾客更是笑骂不绝,酸爽不已。
田蓉的父母因为是客场,显得低调很多。
老头儿穿着豆沙色的长袖衬衫,衬着脸上的沟壑越发深邃,无论宴会厅里如何热浪翻滚,风纪扣和袖口始终一丝不苟,任凭汗水打湿了后背;田蓉的母亲来给同学们敬酒时,一句话不说只是笑,眼神里漾满了幸福和满足,对比一旁高喉咙大嗓门的亲家公婆,这两口子就像隐形了一般。
田蓉的父母此刻应当佩服女儿当年的魄力和远见,若不是几年前咬牙置下了那三套房,一脚从无产阶级阵营跨入有产阶级,如今这阔绰的婚礼,殷实的家境,红彤彤的北京户口,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
任何一场婚姻都是势均力敌的交换,你的实力体现在脸上,荷包里,还是父母身上,总得占得住几头儿。
女儿终于不用漂在这人潮汹涌的大都市了,她为自己找到了一片土地,踏踏实实地扎下了根。
谢晓丹心想,田蓉这次是嫁对了人,三观高度统一,双方家庭还都满意,这在当今社会也不是件易事,确实值得祝福。
然而,已婚的人和未婚的人,就像是河的两岸,说起来只差了一张纸,立场和圈子却瞬间不同了。
田蓉和谢晓丹之间横亘着的藩篱,除了有产和无产,如今又多了已婚和未婚,不经意间,便越发疏远了。
婚后的田蓉彻底不工作了,一心一意在家待着要孩子。
可惜事不遂人愿,不知是田蓉的体质问题,还是北京的生活环境太恶劣,整整两年丝毫没有动静。
一家人抓耳挠腮地到处求医问药,各路大仙道士都请到家中了。
2013年10月,吃了大半年中药的田蓉终于怀孕了,全家像伺候贵妃娘娘一样伺候她,司机保姆,鱼翅燕窝。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度过头三个月孕早期,北京最冷的日子来临,雾霾锁城六七十天,整整一冬没有一片雪。
田蓉躲在五六个净化器同时工作的卧室里,连大门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外出溜达。
谁承想家里的保姆出去买菜被传染了流感,回来后又传给了田蓉。
田蓉体质差,怀孕还不敢用药,很快转成了肺炎,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了,除了输液什么抗生素都不敢上,饶是如此,孩子到底还是没有保住。
已经连续发烧一个星期的田蓉,躺在单人病房里听着医生的宣判,整整两年半,花了多少心血精力和金钱才求得的、牵动着全家老少全部心思的这个仅仅四个月大的胎儿——“胎停育”了。
田蓉发了足足十分钟的呆,突然拍着医院的被子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释放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悲恸过,这个结果,和她对自己的人生预设差距太大。
从小到大,她其实是个平庸的人,平庸到自己的人生选择里,承受不了任何的“与众不同”。
她从没有潇洒地买过一件衣服一样首饰,更别说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或是一场不计较结局的爱情。
她活得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而所有受的委屈吃的苦,终极目标不过一个,和千千万万最传统的中国人一样:安全平凡地活在这个红尘乱世里,找个男人嫁人生子,再把所有的期待、精力、财富都以爱的名义,传递给自己的下一代。
一切为了孩子,在还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然而,医生手里的那张薄薄的诊断书,一瞬间,就荒废了她人生幸福的前提条件和最终目标。
田蓉对着伏在床头低声安慰自己的母亲哭喊:“没有孩子,光有房子有什么用!早知道一套房子都不要,我就只想生个孩子,咋就那么难!”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传到拥挤的走廊上,过路的小护士忍不住翻白眼嘟囔:“这满医院到处都是要不上孩子,保不住孩子,而且还没房子的人,你就知足吧!” 第二年春天,终于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来的田蓉,着魔似的开始了一项新事业——移民。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身边像她这样的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
结婚多年怀不上孩子,怀上孩子没几个月莫名其妙就胎停育,甚至是各种各样被先天性疾病折磨的新生儿,似乎满大街都是。
原来我不是唯一的那个,原来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或是得到了太多才遭的报应,田蓉空虚的子宫和心脏,在那一刻似乎感到了一丝暖意。
她和那些同样失落痛苦的女人抱头痛哭过几次之后,向来善于以最朴素的智慧治愈心病解决问题的田蓉,为自己的心结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把查不明原因的不孕不育,全部归咎于北京被严重污染的环境,以及国内建材、装修、食品、用品无处不在的添加剂和毒素。
所以,无论去哪,付出怎样的代价,为了下一代,她决定了,必须要离开。
田蓉折腾孩子折腾移民的时候,谢晓丹清清静静地过了两年,要说她没男朋友估计没人相信,但事实的情况的确如此。
似乎年龄越大,越难得心动,即便偶尔悸动,顾虑也更多,很偶然的时候,跟某个前男友“鸳梦重温”一回,大概也只是为了解决心理的空虚和生理的需求,当然,这类“前男友”既不包括丁之潭,也不包括黎光。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规律,这两年也不灵了。
高级经理Amy谢,可能是在新上任的行政总监怀孕生子时表现得过于积极,夺权篡位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总监回归后高度集权,又提拔了HR的一名经理重点培养,眼见着升职无望。
谢晓丹觉得自己的人生陷入了低谷,不只桃花不开,前途也渺茫不堪。
周末,谢晓丹去陈青家蹭饭。
“新青年”陈青到底赶在自己之前怀了孕。
这个看起来自由个性、从来无视世俗观念的表妹,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却样样都踏在节奏上,全然不让家里人操心。
大概聪明人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更知道如何把握,谢晓丹这个表姐不服不行。
满心欢喜的小姨专程从四川飞过来照顾怀孕的陈青,和女儿女婿住在刚刚交房的小两居里,其乐融融。
没错,就是两年前在小姨苦口婆心的坚持下,他们买下的那套北五环外的期房。
半年前终于交房了。
小姨在厨房里忙活一上午,高畅跟着打下手,中午时分,四凉四热陆续上桌:酱肘花、凉拌拉皮、芝麻酱拌菠菜、虎皮青椒、川味蒸腊肉、咸烧白、辣子鸡丁、清炒丝瓜尖。
高畅让小姨先就座,自己在厨房煮饺子。
“不用盖锅盖,不看饺子胖起来,漂起来就可以出锅啦!”小姨一边摘围裙一边冲着厨房叮嘱。
“放心吧妈,你们先吃!”高畅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准爸爸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两年他最明显的变化,倒不是啤酒肚,而是额顶的发际线,越来越退后了。
“啥馅儿饺子啊,老姨?”谢晓丹只穿着袜子踩在暖融融的木地板上,口水都快下来了。
小姨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来,冲晓丹挤挤眼睛:“酸菜馅的,你们姐俩都爱吃!” 阳光照进90平米的两居室,屋内饭菜飘香,笑语喧阗。
精装修的大理石地砖,原木地板,暖黄色的壁纸,洁净的品牌卫浴。
楼下的小区不大,树木花草也都还细小,桂花萎了,柿子树上刚结了小果儿,小区中心的软胶地垫,红红绿绿摆满了滑滑梯、跷跷板,邻里们素质不低,谦和有礼,对公共设施也是爱护有加,小区内人车分流,管理得也算井井有条。
陈青跪在木地板上折腾她新买的音响播放器,不一会儿,一曲谢晓丹叫不上名字的曲子就在房间内流淌起来。
“有个自个儿的地儿是好哈!”谢晓丹看着走廊上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照片墙,都是陈青和高畅四处旅游的合影,由衷地感叹道。
“好什么啊,住在这儿,每天上班路上来回多花一小时,还背着房贷,现在换手机我都得想想了。
”有关置业的事儿,陈青虽然还是嘴硬,与两年前的不屑和反对已完全不同,顶多算是口头“撒娇”。
可惜,她娘连撒娇的机会都不肯给:“还说这话!你好好感谢我吧!要不是我当时坚持,你们现在还在那个大开间租房子住呢,孩子马上出来,睡哪啊?丹儿啊,老姨跟你说啊,这房子当时开盘的时候,那家伙,你是没见那个阵势啊,跟抢大白菜似的,售楼处里乌泱乌泱全是人,好多人家五六点钟就来排号了。
九点一放号,妈呀都跟疯了似的,排到跟前儿,每个人就五分钟,什么关系都不好使,剩什么房就是什么房,没的挑,爱要不要!不要?走人,下一个。
到我们的时候,原本咱看上的那种纯朝南的户型已经没有了,高畅还犹豫呢,”小姨满脸笑容地压低声音,朝厨房努了努嘴,像是怕女婿听到她们在背后的议论,“说青青喜欢阳光好的房间,这套西北朝向的怕冬天冷,要不再看看。
我立刻就给他摁住了,我说等你看了别处再回来,连地库都没有了!” 谢晓丹哈哈大笑,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从小姨口中听到这段故事,但每次听到这里,她都还是会由衷地被小姨的快乐所感染。
小姨指指窗户:“这不现在太阳照得挺暖和的嘛!北京不像我们四川,只要楼层高,朝哪儿都不耽误晒太阳!” “这房子现在也涨了吧?”谢晓丹适时地抛出这个问题,保证这一餐饭都能在快乐的气氛中进行。
“涨?你得问涨了多少!当时我们买的时候是一万二,我昨天去楼下的中介问,他们说现在两万五都找不到房源!北边的二期已经开始排号了,据说开盘三万起,还得两年后才交房,交通也没咱一期方便,所以啊,未来还得接着涨!”小姨的眉毛都在笑,她看女儿还没有对自己的英明决策彻底臣服,决定吊打她年轻的骄傲一回,“青青,你不学金融的嘛,你给算算咱这套房,两年回报有多高?是不是比你在银行里存着高!” 陈青自知老妈说得有道理,可又向来不服软,只能哭笑不得地打岔:“妈,涨了多少你不卖,还不都是浮云啊!” “那谁知道呢,兴许有卖的一天呢!那时候田蓉就常跟我说,钱存在银行里十年后看,就是废纸一堆;钱存在房子里,不仅能解决自己住的问题,十年后能生出几套房!” “哎姐,你那同学是职业炒房的吗?我妈已经完全被她洗脑了,现在绝对是她的铁粉。
”陈青饶有兴趣地转头问谢晓丹。
“嗨,她也就是撞上了。
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毕业以后工作换了好几份,都干不好,倒是在一个二手房中介打工的时候,发现了买房子的机会,所以人家下手早啊,06年就买了3套房,后来今天买明天卖,来回折腾,越折腾越大了。
天津、苏州、杭州,反正是有点钱就买房,从一线城市倒腾到二三线城市了,现在肯定赚了不老少。
” 去厨房取碗筷的小姨,一听到说起了自己的“偶像”,立马拉大嗓门朝客厅补充道:“田蓉现在跟咱们不一样了,人家现在不是买一套房两套房的问题,他们那些人在一起啊,一买都是一栋楼啊!” “你跟她那么熟,当年怎么没想跟着她买房啊?”陈青对母亲远距离的啧叹不感兴趣,接着跟表姐聊天。
谢晓丹愣了愣,她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我?我中间有几次机会没把握住,现在想买也买不起了啊。
咳,我跟你们不一样,要考虑家庭,考虑孩子。
我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没那么迫切地要买房。
” 话虽这么说,谢晓丹心里还是有些凄凉。
眼看着快要三十二了,没有男人,没有钱,也没有房子。
自己曾经唯一的骄傲——国贸的工作,也到了瓶颈期。
看着所里新来的小律师、小助理,谢晓丹似乎能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他们由外而内地重塑着自我,偷偷换下了廉价的皮鞋、假冒的名牌;各地口音集中矫正,都变成中英夹杂的CBD范儿;学会了喝红酒,抽雪茄,打高尔夫;也摸透了各大机场的餐厅休息室礼品店……十年后,等他们已经是CBD中的精英、代表、中流砥柱,那一刻,内心的重塑才会慢慢袭来:我到底是谁?自何处来?该往何处去? “对了,姐,下周末你有时间吗?高畅他们公司有个新产品要上线了,弄了个发布会,你没事也一起来捧个场呗,应该挺好玩的。
”陈青的话阻断了谢晓丹上一秒的抽离。
“好啊,周末我一般都没事,没问题。
不过高畅,说实话,”谢晓丹的眼神追着高畅忙里忙外的身影问,“我一直都搞不懂你们这个什么AI啊,人工智能啊,到底是干什么的,能给姐科普一下吗?” 放下饺子的高畅给谢晓丹斟满啤酒,兴致盎然地回答:“其实很简单,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机器人,但是呢,并不一定有传统机器人的外形,它是一种技术,可以通过一系列的程序设定,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人的工作,应用场景很多,各行各业都有。
下周我们要发布的产品是个Mini家庭机器人,技术不复杂,但是很好玩,主要功能就是代替父母陪伴儿童,可以给孩子讲故事、教英文、哄睡、叫醒,甚至聊天都可以,爸妈还可以远程视频监控,远程操作。
” “机器人会哄孩子睡觉!怎么个哄法?”小姨更觉得抽象了,也伸过脖子问。
“妈,给您看看我们拍的宣传片就明白了。
”高畅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就兴奋,起身去沙发上拿来iPad给岳母展示。
屏幕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大眼睛小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趴在沙发上和一个鸡蛋壳一般的银灰色小机器人聊天;过一会儿又在书桌前拿着笔跟它一起念英语;天黑了,小女孩抱着小机器人在床上睡着了,那个金属蛋壳蓝光一灭,悠悠地说了句“宝贝,晚安”。
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年轻的妈妈从门缝里看了看,心满意足地退出去了。
小姨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完了三分钟的广告片,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啥意思?机器人以后可以代替父母养孩子了?爹妈都不用管了?” 高畅哈哈笑起来:“那倒还没那么先进,目前这一代的产品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未来等到收集的样本数据足够多,就可以和孩子有更深度的交流,那时候应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 小姨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试图挤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哎呀,现在这技术真是,那啥啊,”她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词,最终还是用那啥代替了,“不过,我咋看这个小姑娘有点可怜呢,爹妈上班都忙,也没个兄弟姐妹,只能跟个小机器人玩了。
可是,机器人没有感情啊,怎么能代替父母呢,整天抱着这么个铁疙瘩睡觉,将来长大会不会得自闭症啊?” “妈,你这什么理论啊!”陈青不爱听,“高畅他们团队研发了快两年,克服了多少技术上管理上的困难,好不容易钱也融到了,产品也要上线了,你这不是当头泼冷水吗?!” “哦哦,高科技的事儿我不懂啊,我瞎说的,高畅你别往心里去……”小姨讪讪地笑,“我是说带孩子的事儿,咳,想到哪就说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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