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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相如的声音十分清晰响亮,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清晰响亮的声音说过话:“三月啊,朱襄种下的小麦快要抽穗了吧?” 蔺贽一愣。
他嘴微张,脸皮微微颤抖了几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是该抽穗了。
” 蔺相如睁着眼睛看着床幔:“我离开邯郸前,在狱中看望朱襄。
朱襄叮嘱我,别让农人误了农时。
冬种小麦,冬夏有菽,秋季还能在屋前刨出土豆,赵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 “嗯……嗯……好过了。
”蔺贽握住蔺相如伸出床被,宛如枯树的手,“阿父,医就在外屋,我去叫他来,阿父等着。
” 蔺相如深深地看了蔺贽一眼,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别去了,去了为父就等不到你了。
扶为父去庭院看看。
” 蔺贽猛地抬起头,眼泪令视线模糊:“阿父……” 蔺相如道:“扶我出门,为父想看树,看风,看天空。
春天已至,不出门看看,为父还以为现在仍旧是冬季。
” “是。
”蔺贽身体瘫软。
他松开了蔺相如的手,就像是游魂一样晃晃悠悠走到屋内一角,推出轮椅。
轮椅是朱襄和墨家人商量着做的,送给在战场上伤了腿的廉颇做礼物。
廉颇说朱襄咒他瘸腿,挥舞着拐杖要揍朱襄。
朱襄不仅被廉颇揍了一拐杖,轮椅也被扣下来。
廉颇逢人就炫耀轮椅,轮椅成了邯郸城老人家中必备的坐具。
蔺相如离开邯郸时,身体已经不好。
蔺贽提前准备好了轮椅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乡后,蔺相如的身体迅速衰败,只能坐着轮椅出行。
十几日后,轮椅也被空置。
现在,又能用上轮椅了。
蔺贽将蔺相如抱到轮椅上,将被子折叠后盖在蔺相如身上,推着父亲出门。
微暖的风铺面而来,蔺相如又露出笑容。
他看着庭院的大树冒出了新芽,看到了灰色的地面冒出了新绿,看到了树枝上有鸟叽叽喳喳筑了新巢……阳光很温暖,果然春季已经来了。
朱襄曾经说,冬季对于老人最危险,只要熬过冬季,大部分老人就能再活一年。
蔺相如对着天空眯起了眼,好像在享受春日和煦的阳光。
…… 邯郸城中,士人们正争相用木简传抄荀子的《祭文》。
他们传唱,“《礼记》曰,未施哀于民而民哀,未施敬于民而民敬。
没有人教导民众为这些义士悲哀,民众自己为义士哀悼;没有人教导民众尊重这些义士,民众自己对义士心生敬意。
皆因为义士为保护朱襄公而死……” 他们悲吟,“民众指着朱襄公住过的地方哀叹,民众指着朱襄公行走过的田埂低泣,民众指着朱襄公被刺杀、义士们赴死的地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白雪洗去了义士的血迹,泥土裹住了义士的尸骸。
民众的悲伤就像是被冰封的湖水无法宣泄,民众的愤怒就像是火焰般燃烧……” 他们愤怒,“万丈之山崩于朽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冰封的湖水不断叠积,待愤怒的火焰融化了冰封的悲伤,倾泻的湖水会淹没什么地方?!” 《祭文》没抄完,赵国的兵卒已经冲进了集会的地点。
士人们怀揣着木简逃窜,身形如同狡兔;兵卒们手持武器追逐,脚步沉重缓慢。
很快聚会散去,散落的木简竹简付之一炬,浓烟升腾,邯郸城又安静了下来。
廉颇坐在楼阁上,抱着酒坛子低笑。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浓烟,喝了一口酒,被酒呛出了眼泪。
家丁来报:“主父,赵王急诏,燕国趁我国田地绝收,发兵攻赵。
” “赵国再弱,也不是燕国那群废物能窥伺的。
”廉颇醉醺醺地放下酒坛,“为我披甲。
” “唯!” “你不用和我同去。
领一队人将朱襄留下的良种送与雁门郡。
”廉颇深呼吸,惨笑道,“朱襄为赵国民众留下的良种,总要在赵国的土地上种下。
” “……唯。
” 曾与朱襄同去长平的廉家家丁廉原跪在地上,拳头狠狠砸下,手背鲜血淋漓。
在廉原出城的时候,农家的人和墨家的人相携在山间穿梭。
“朱襄公曾言,当降雪之时,将麦苗压平,用雪堆覆盖,来年麦苗可自行重立,果然不假。
用这种方式骗过吏卒,希望能挽回些收成。
” “大部分吏卒不知道土豆长什么样。
待小麦抽穗,他们为了收税,总不至于让农人拔掉快丰收的小麦。
” “土豆只需要三月就能长成,现在种在绝收的地中,应该能够救荒。
” “只是种子不够啊。
土豆喜温,冬日吏卒强迫种下的土豆全部冻死了,唉。
” “长平去年秋季收获了很多土豆,应该有余存,是否可以……” 相和叹息:“就算长平有很多赵人,但秦军绝不允许向赵国偷运粮食。
或许朱襄公会有办法,但……” “不能再让朱襄公为赵人赴险。
”许明沉痛道,“赵王要让赵人死,与朱襄公何干?我们运完这一次土豆,也该回秦了。
朱襄公需要我们。
” 相和闭上不忍的眼睛,重重点头。
…… “肉粥,卤菜,酥鸡,酥鸭,白馍……差不多可以应付过去了。
”朱襄把酥鸡酥鸭摆好,用刚长出的嫩叶点缀食盘,“走,上菜!” 蔡泽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担忧道:“政儿送了卤肉过去,君上没有让人继续取用。
会不会卤肉不合君上胃口?” “若不合胃口,君上肯定会遣人来说。
”朱襄道,“我猜君上只是不好意思催我。
” 蔡泽满脸不信。
秦王还能不好意思? 他忐忑地跟着朱襄,端着食盒走出厨房所在的庭院。
老秦王等人正坐在庭院门口,搭了棚子摆了桌几,坐在铺了软垫的席上聊天。
当朱襄和蔡泽出现时,众人仰头看着他们。
嬴小政代替周围长辈说出了心声:“舅父,你可算出现了,政儿都饿坏了。
” “抱歉抱歉,早知道我应该先上一部分菜。
”朱襄不好意思道,“政儿,你该来催催舅父。
” 嬴小政叹气:“政儿怕打扰舅父做菜。
快点快点,政儿饿坏了。
” “好嘞。
”朱襄像电视剧里的店小二一样报菜名,“油酥卤鸭五只,油酥卤鸡五只,卤菜拼盘,炕白馍,肉末粥来啰!” 朱襄在秦王、范雎、白起面前各摆了一只卤鸡一只卤鸭,剩下的两只卤鸡卤鸭他们分。
朱襄觉得三位老人吃不下一整只卤鸡,但总不好让他们分着吃吧?所以浪费就浪费了。
子楚对于自己不能独得卤鸡卤鸭没有任何怨言,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显然朱襄对他不客气的做法让他很受用。
“君上,如果不合胃……” 朱襄话未说完,秦王、白起、范雎非常熟练地从雅间摸出短剑,割下鸡腿塞进嘴里。
“赞!”秦王眼睛一瞪,吃肉速度加快。
转眼间,一整只鸡的肉已经被切得只剩下脑袋和翅膀。
他把脑袋塞进嘴里嘎吱嘎吱,连肉带骨头吞下,又吮吸着翅膀嘎吱嘎吱,鸡翅膀就只剩下两根骨头。
秦王长舒一口气,用帕子擦擦手和短剑,大口喝下一杯蜜水,拿起一个白馍,犹豫了一下。
当惊呆的朱襄回过神,正准备告诉秦王,这个已经对半切开的白馍要用来夹卤肉时,秦王已经拿起筷子往白馍里面放了鼓囊囊的卤肉大快朵颐。
朱襄吞咽了一口唾沫。
好了,我信了,别和我说什么先秦没有白面蒸馍,我宣布肉夹馍的吃法绝对是从老秦人开始就刻在了DNA中的! 祖先们怎么什么都往DNA中刻啊! “舅父,你不饿?”嬴小政举着鸡腿,试图喂给朱襄。
正在啃肉夹馍的秦王,眼睛黏在了鸡腿上。
朱襄拍了一下嬴小政的背:“去。
” “哦。
”嬴小政站起来,跑到秦王面前,“曾大父吃鸡腿。
” 秦王笑道:“好,真乖。
” 秦王收下了嬴小政的鸡腿,拿着另一个鸡腿的子楚和拿着鸭腿的蔡泽手一僵。
但他们已经啃了几口,不可能再给秦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啃。
嬴小政眼睛亮晶晶:“曾大父要吃鸭腿吗?政儿给你拿。
” 秦王点头:“好。
” 嬴小政乐颠颠地接过朱襄切下的鸭腿递给秦王,才回来吃肉。
在嬴小政这一来一回中,白起放下短剑,用帕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他已经把卤鸡卤鸭都吃光了,骨头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朱襄本以为开宴时,秦王要说几句场面话,然后按照礼仪,谁先动筷子谁后动筷子,或者举起杯子先喝一口。
谁知道,秦王和秦国的相国、大将军完全没有遵循任何礼仪,直接摸出短剑就开始吃肉,速度快得就像是马上要行军打仗似的。
秦王和白起将军就罢了,为什么范相国你也只剩下半只卤鸭了?你不是厌食吗? “你在路上怎么没给寡人做这等美味?”秦王有一点点不高兴。
朱襄没被吓到,他解释道:“卤料需要桂树皮、草果、孜然、小茴香、八角等多种香料,再加上蔗糖和豆酱熬制一整宿,路上没有条件。
不过卤水熬制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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